1937年12月10日拂晓,疲惫不堪的双方再度陷入激战。日军集结大量坦克和装甲车杀向中国军队的阵地。没有坦克、缺少反坦克武器的中国兵以血肉之躯拼死抵抗。一命换一命的自杀式反击,无数中国兵倒在南京城内外。日军不断突入内城,中国士兵占据城内的民宅楼阁与日军巷战。
光华门一带,中国守军投入了最后的预备队,攻城的日军面对的是城墙上扔来的成片成片的手榴弹。日本兵不顾伤亡,扛着云梯、背着绳索,在重炮和机枪的掩护下前仆后继,好几处城墙都坍塌了。
暂七团、87师部队、宪兵教导团和新近赶到的中央军校学员也是前仆后继,具体死了多少人谁心里也没个准数。人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想,只要还没死就要杀鬼子。其实,已没有人认为南京可以保住,死拼下去的唯一动力,仅是最后不落骂名。尽力而为,有一枪打一枪,有一刀砍一刀,有几个死几个。那时,中国兵为死而死,没谁抱着保命的态度去打仗。绝望的英勇,绝望的悲壮。
12月10日,湘军学兵团仅存的百余人接到撤退命令,上头仅仅有这样一个撤退命令,却没把撤退的具体路线告知这支残军。湘军学兵团退入城中才意识到,这样的撤退是巨大的灾难。城里挤满了急于逃命的军民,也没人维持秩序。大家无一例外的奔向长江轮渡口,天上的日军飞机不断投下炸弹。乱成一锅粥的南京城死伤一片,互相踩踏的事件到处发生,很多人没死在日本人刀下,却在逃命时被自己人给踩死了。湘军学兵团撤入城内的少量人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强大的人流挤散了。
老钮又一次成为孑然一身的败兵。他才刚得到一身湘军的制服就孤身一人,没有子弹的汉阳造还背在身上,所谓人在枪在。但很快老钮的目光停留在街角处。不知是哪个急于逃命的孬兵,把救命的家伙都给丢了!一挺八成新的捷克式轻机枪,旁边就是弹匣包,所有弹匣都压满了子弹!这宝贝居然给丢了!混蛋!
待此地的军民全部逃空后,老钮走向那挺机枪。好像那挺机枪听的懂人话并且可以回话似的,老钮抚摸枪身,低语道:“你冤啊,还能打,却被丢在这里。放心吧,俺带你打鬼子,绝不抛下你。”老钮扛起这挺机枪奔着有枪声的方向飞跑。整整一天,南京太大了,交火的地方太多,老钮只在南城一带拉过几年洋车,南京的大部分城区他没去过,懵圈是一定的。况且,中国军队有组织的抵抗已经很少很少,往往老钮还没等跑到交火的地方,交火已经结束了。
就这样徒劳的跑着,老钮发誓让这挺被人遗弃的机枪发挥作用,可是12月10日一整天,半个日军也没打死。
12月10日,也是光华门失守的日子。光华门守军大部阵亡,接到撤退命令后同样退往内城,也同样遭遇了老钮遭遇的情况。撤退的守军背后,占据光华门的日军正在庆祝胜利。撤退的守军向前面看,目力所及全是逃难的人群。为了不被挤散,凌云志命令大家全部隐入
几乎无人光顾的民宅,好久好久,街道才重新恢复宁静。街道上有死尸,却不是被日本人杀死的。在奔跑中摔倒,再想爬起来已不可能,无数人踩着后背踏过去,没轻没重,生生的被踩死。
凌云志集合起不多的战士,这其中有87师的,有宪兵教导团的,有军校学员,暂七团的以及临时纳入暂七团编制的军阀部队士兵,甚至还有几个穿黑皮的军警,不知啥时候被裹进来的。
周立业、关山豹、唐龙凯、邓二奎、刘皮实、罗真金,这是暂七团的人马。其他部队的人加在一起还有三十几人。其中还得属凌云志的官阶高一些,堂堂上校。
堂堂上校,带一个排的人,人心还不知齐不齐。凌云志开口了:“云志有毒誓,可毒誓念叨的多了也没啥意思。我准备死保南京到底。弟兄们,咱们一直在跟鬼子打,一早是在罗店,后来在上海周边几座镇子,在国防线,在光华门。弟兄们,你们打得着实不错,你们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是我们民族的脊梁!如今,上头嘴上喊的厉害,行动上却与软蛋无异,说死保南京,如今却要撤退,把老百姓丢给鬼子!云志准备违抗军令,这就去寻死了!弟兄们犯不上陪云志去死。走还是留,弟兄们自己决定。留下跟云志一同寻死的,云志欢迎;想保性命回家孝顺父母照顾孩子的,云志欢送。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眼看鬼子要进城了,咱还得找个好地方打鬼子呢,抓紧时间吧。”
邓二奎开口了:“我想尽孝,可我爸妈早死了,丘八一个,也没个老婆。团座,我跟你走。”
周立业、关山豹和唐龙凯同时说:“跟团座杀鬼子。”
刘皮实啥也没说,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关山豹身边嚼饼干。罗真金说:“机枪没了,老子有步枪,步枪坏了,老子有刀,刀卷刃了,老子还有这大身板子能帮弟兄挡几颗子弹,老子变成漏勺之前,咋着也能让弟兄们冲的再近一些!”
邓二奎朝罗真金竖了个大拇指,罗真金僵硬的笑笑,低头往步枪里压子弹。
都没走,连不知啥时候裹进队伍里的黑皮军警都没走。手里拿着的是枪不是烧火棍,不打鬼子就逃命,卵蛋子白长了。
凌云志带人走过几条街道,最后在一处主干道停下。兵员分散隐入几座民宅,街道旁不显眼的角落藏了集束手榴弹,拉出长长的引线交给专人保管。轻机枪架在视野良好的阳台上,拿步枪的在开打后先扔手榴弹狠炸日军再用步枪招呼日军。居高临下的交叉火力,目的是能杀几个鬼子就杀几个鬼子,反正不能让鬼子顺顺当当的经过此地。
城里城外还响着枪声,偶尔有逃难的百姓从士兵们眼前跑过。众人憋着一股劲儿,就等着日军从这里过了。
10日夜,南京几处城墙整晚响着爆豆一样的枪声。11日,中国军队的枪声越来越稀疏,入夜后整座城市除了哭声、风声,就是城中的熊熊烈火映红黑暗的天际。12日,凌云志等人终于等来十几个搜索前进的日军,躲在暗处的战士等的就是
战斗的时刻,但凌云志没让大家动,他不想提前暴露这块巷战阵地。十几个日军缩头缩脑、躲躲闪闪,好半天才彻底脱离中国士兵的视线。这几个日军还时不时的朝自认为可疑的地方放枪,有几发子弹贴着中国伏兵的脑瓜顶飞过,好在有惊无险。12日一整天,逃难的人越来越少,城内越来越安静。估摸着大批日军就要进城了。
13日破晓,大地开始颤抖,履带压过青石路面,坦克车上的日军没有之前的趾高气昂了,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跟车前进的日军居然没有作战的准备,三八大盖背在背后。8月份在上海登陆,一直与支那军作战,现在是12月13日,从上海到南京,支那军的重兵集团给他们造成的麻烦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是人,武士道精神武装头脑,可身体同样是肉做的。他们同样会累。
土黄色的衣服,暗绿色的钢盔,沿着这条主干道的两侧缓缓行进,主干道中央是一路坦克纵队。这是一支机械化部队,长长的一条兵流,一眼望不到头。
凌云志低声说:“人太多。”
旁边的唐龙凯,斜视的毛病从没治过,现在据枪瞄准的动作十分不标准。他问他的团座:“那还打不?”
凌云志说:“为什么不打?一定要打!”
趁着日军离阵地还远,凌云志对唐龙凯说:“龙凯,你妈,还有你那些乡亲,他们现在被你们赵老师接到慈善学校去了,慈善学校是美国人办的,鬼子不会去找麻烦,很安全。你放心杀鬼子吧。”
唐龙凯看看他的团座,凌云志冲他咧嘴一笑,说:“举手之劳,你是抗日战士,家属应该被照顾。可我那校长急着逃命,别说抗日将士的家属,就连先总理的安息之地他都不保。我这个当团长的帮你尽一点儿微薄之力,别让你们白跟我走一遭。”
唐龙凯很是感动,由衷地说:“谢团座啦,不过别这样说你的校长,毕竟有师生情谊。”
凌云志说:“我以前特别相信校长,拿他当神一样崇拜。我以为他有苦衷,以为真的刀锋入骨之时他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革命军人,都要争做中华民族的岳武穆。现在,他逃了,把南京丢给日本人。”
罗真金插嘴道:“嗯哪,还污蔑人,说俺们67军集体叛国。俺和皮实,都是九死一生才突围出来的67军的兵!俺们咋就没看见67军集体叛国呢?”
这工夫日军走得近了,即将走入最佳火力打击范围。凌云志说:“好啦,预备打鬼子啦,这场仗我凌云志要是不死,老罗,我去给你们67军陈词!”
罗真金说:“那俺先谢谢团座啦!67军太冤了……”他抹了把略微湿润的双眼,冷着脸瞄准了前方的日军。
日军走进了预设交叉火力网。凌云志给把持引线的弟兄发去暗号,弟兄们拉了一下引线。好几捆藏于暗处的集束手榴弹开始冒烟。行进中的日军发现了异常,一个神经比较细腻的大吼一声:“有埋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