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京砍到济州,贺路千早已对炐朝官员的懦弱无能见怪不怪了。
贺路千不做任何评价,转身走回县衙:“把翠海县令带到县衙。”
翠海是一座小县城,小到只有东南西北四门和连通四门的十字街道;小到县城常住人口只有七八百人,规模甚至远远低于地球二十一世纪的某某小区;小到你无论想去哪里,走几步就到了。
回到县衙,贺路千直接越过照壁,沿甬道来到大堂。
翠海县衙非常破旧,木柱掉漆,纸窗透风,台阶左右杂草丛生。但别误会官吏们清廉如水,这只是炐朝装模作样的官场习俗。炐朝各地郡府、县衙都破破烂烂的,县令、郡守习惯性舍弃朝廷安排的县宅、府宅,借住当地士绅的别院或者另外租赁房屋。
郁县令来到翠海县之后,也嫌弃县衙破旧漏风,经常性怠工,十天半月难来衙门一趟。大堂暖阁正面的海水朝日屏风和明镜高悬匾额,都蒙上了一层尘埃。县令的三尺法桌,桌上放置的文房四宝、令箭筒,以及桌后的太师椅,也都同样落满了灰尘。
一名伶俐的俘虏,瞧见贺路千的目光落在太师椅上,连忙卷起衣袖,殷勤地把太师椅和三尺法桌擦拭干净。
贺路千承了这名逃兵的好意,却批评一句:“跟随我办事,衣着须保持整洁。以后,不要乱用衣袖擦东西。”
数分钟之后,祝家厚把郁县令和他的妾兄艾宏拖到堂上。
艾宏瞧见坐在太师椅上的贺路千,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哭腔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民愿意献出家中两百二十八亩良田。”
贺路千呵呵笑了笑:“真心愿献?”
艾宏连忙发誓:“小人句句真心。”
贺路千已然晓得艾宏的身份和斑斑恶迹,才不会和他客气。贺路千即时转向另一名俘虏伍长:“李天伦,记下此人的誓言。等会儿找六房吏员做公证,把他家的228亩良田的产权过户到空狱门。”
艾宏茫然抬头。
收下了?
我捐献良田,只是为了表示态度啊。
你这样转战各地的大侠,怎会有心思收缴带不走的田地?
艾宏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自己好像做了一件蠢事。
贺路千却没在艾宏身上浪费时间,命人搬来一张椅子,简单粗暴地唤醒郁县令:“呵呵,郁县令不必惊慌。”
郁县令颤巍巍入座,喉咙蠕动许久,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话。
贺路千没有拔刀出鞘威胁,而是和风细雨般与郁县令微笑交流:“炐朝制度,皇帝与门阀共治天下。门阀又有文武之分,科举为文士门阀,江湖为武士门阀,两者自古不可偏废。文武两门合力,方能天下大治。”
“贺某偶然路过翠海,被此地翡翠般美景吸引,毅然决定于翠海开宗立派。翠海别无其它宗门,我空狱门虽然且弱且小,却不得不肩挑起翠海武士门阀的重担。而后,你为翠海文族之首,我为翠海武族之首,两家精诚合作,安定地方百姓。郁县令,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郁县令陡然两眼闪亮。
白衣魔刀恶名远扬数州,贺路千如果在翠海开宗立派,未来肯定纷扰不断。可再晦暗、纷扰也是未来的事儿,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被贺路千一刀砍死强十倍。而且,郁县令毕竟异地为官,熬完了三年任期,就能拍拍屁股逃离翠海旋涡。
何乐而不为呢?
郁县令晓得贺路千的目的,无非是想以空狱门为纲网,夺得翠海县的实权。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首先,三年任期只剩十四五月了。
其次,破家县令名头,只能威慑平民百姓和没有根基的富户。郁县令看似一县主官,平时却奈何不得城里城外的乡绅豪强,不仅不敢与乡绅们唱反调,有时还得承受被乡绅们架空、傀儡的种种憋屈感。
县令威望本就有限。
贺路千安家翠海,仿佛翠海突然来了一只大号过江龙,要夺权也是夺本地乡绅的权。
念头转到这里,郁县令面庞浮起讨好笑容,逆来顺受地答应了贺路千一切苛刻要求。连县衙三班衙役等衙役们的管理权、人事权,郁县令都不管不顾地让给空狱门,间接令县衙变成空狱门的傀儡。
郁县令如此大方,亦是因为这些权力本就不再他手中。
炐朝制度,流官不流吏,县吏们或世袭、或姻亲,早就与地方乡绅融为一炉。每位老吏背后,都站有形形色色乡绅撑腰,县令权柄也别想轻易裁汰。郁县令初来翠海县上任时,便曾地在数名老吏手里栽了好几个跟头,他真真切切对县吏们没有一点儿好感。
你想要权,全都给你。
你和那群乡绅老吏们好好斗去吧。
郁县令如此配合,大大加快了县衙与空狱门的合作效率,贺路千旋即满意而去。
郁县令目送贺路千离去,仿佛漏气般散去所有力气,软体动物般瘫倒在椅子上:“终于活下来了。贼老天,看来我命不该绝啊。”
艾宏却泛起了后悔情绪:“这位白衣魔刀怎么雷声大雨点小?别是假扮的杀人魔头。”
郁县令却晓得艾宏的小心思:“心疼你家的两百余亩良田了?”
艾宏恨恨抱怨:“搁谁谁不心疼?”
艾宏说着,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嘴贱,晚会儿再求饶不行嘛。那可是228良田啊,我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228亩良田啊。”
艾宏越想越伤心,仿佛心头在滴血。
艾宏献妹攀附郁县令之前,艾家已经全面破产,二弟病死,父母沦为雇农。而后,艾宏领着妹妹跑到县城,艾宏跟着姨夫学杀猪,妹妹织布、绣花赚钱。穷困生涯令艾宏对田地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艾宏不惜一次又一次惹怒郁县令,不惜一次又一次撸起袖子和某些富户乡绅干仗,拼死拼活才攒下了228亩良田。
而今天降横祸,228亩田产霎那间清零,艾宏忍不住悲从中来。
眼泪哗哗流了一阵儿,艾宏红着眼睛转向郁县令:“妹夫,老爷,县老爷,您能不能帮我把228亩良田要回来?即使白衣魔刀只肯还我一半,也好啊。”
郁县令狠狠瞪了艾宏一眼,恼怒地拂袖而去:“你想死,就去吧。我不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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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以文乱法,侠以武乱禁。
侠客们的乱禁缘由,并非全都追求混乱。
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厌恶某些既有秩序或者政治正确,索性仗着超高武力值快意恩仇。又有一部分,或主动或被动地像贺路千那样泛起野心,乱禁同时又希望建立自己的规矩。练武有成之后,如果仍旧心怀类似的想法,他们就会有意识地回到家乡或者在居住地附近,开办武馆、招收门徒、开宗立派。
还有些侠客,性格骄傲不逊,“宁为鸡首,不为凤尾”心态排斥永久效力谁谁。待修炼有成,闯下了名号,也会建立某某帮、某某会,过一把帮主、掌门的瘾。
尽管其中绝大多数帮派只能传承两三代,可因为武林江湖基数大,几乎每年都某某江湖名宿开宗立派。开宗立派流程也简单,邀请一群江湖好友以见证名义吃顿饭,间接向周边势力展现自己的人脉关系和潜在实力便可。
贺路千没有什么江湖好友,也懒得邀请什么江湖好友见证。
再者,贺路千无意重复门阀江湖的旧道路。
贺路千想立下自己的规矩乃至颁布一部法律,却不愿意奴隶翻身做奴隶主心态,无趣地走在别人家的旧道路。
人生总要有趣些才好。
既然轮回殿曾是一所学校,那便不妨把轮回殿继续当成一所学校,在这里学习,在这里实验,在这里探索。
简单来说,贺路千理想主义作祟,想在本世界建立一家契合心意的江湖门派。
空狱门的画风与本世界其它江湖门派截然不同,也与常规武侠小说中的江湖门派截然不同。
首先,贺路千没有着急扩张地盘,也没有着急招募优秀弟子,而是把空狱门当成一家武装公司或者说地方军阀雏形来经营。
当日下午,贺路千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把翠海县衙的三班衙役和十五名大都督帮俘虏集中起来训练。凡是抗拒贺路千命令的衙役,凡是消极对待贺路千命令的衙役,凡是贺路千看不顺眼的衙役,统统走县衙流程罢黜了他们的吏员资格。
这些罢黜吏员若敢闹事,贺路千就把他们当鸡宰杀,让翠海县的乡绅们见识见识何谓专政铁拳。
仅仅砍掉十余颗脑袋,翠海县的官吏乡绅们便再无异声。
而后,贺路千以十余颗脑袋腾出来的职位和抄家罚没的财产为福利,紧急招募一批青壮和逃兵,迅速凑够了一百名弟子。
考虑俘虏、衙役、青壮、逃兵等土著严重营养不足,无法支持剧烈的高强度训练,贺路千体贴地降低准军事化训练标准。贺路千仅仅督率一百名弟子来来回回走正步、来来回回叠衣服,通过一系列枯燥乏味的重复动作,把他们潜移默化训练成服从命令、服从调遣的准士兵。
贺路千没有教官经验,一切细节必须在实践中慢慢摸索,间接导致集训时间不知不觉中拉长。
一日,
十日,
百日……
足足集训了113日,贺路千才稍稍满意一百名弟子的恭顺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