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蔺今天心情很好。
经过十余天的辛苦追捕,终于顺利完成了当初精心设计的计划,十余万南方军主力大军合兵一处,正好捉住了夏花营的尾巴,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追上已经筋疲力尽,士气低落的宪军,一口一口顺着尾巴把这股所谓的宪国精锐吃下肚去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青云河谷并不是预想中最理想的战场,此处易守难攻,若是宪军派少量军队把守谷口,少不得又要被拖延住进攻的脚步。
因此当宁子蔺远远地看见谷口并无军队把守时,心里已经安定了一大半,看来夏宁姗也是徒有虚名,竟然犯下这种错误,当初他还将此人当做平生之劲敌,看来是高估了这个女将军。
他不知道的是,夏宁姗此刻正藏身在一块大石后面,缓缓运功调息,心中计算着羽军前锋距此地的距离,要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她知道,面对羽国十万大军,她只有一次机会,那便是一箭射杀羽军主帅宁子蔺,以制造一场足以力挽狂澜的大混乱。即便羽军遭此变故还能保持镇定不乱,把她乱刀分尸,只要杀了宁子蔺,那也值得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认真地对付一个敌人了,她修习的内功是安重明传授的,弓技却是家传秘籍,这样的混合搭配,两者竟然能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自从她出师以来,倒在她箭下的人不计其数,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实力,从来都没有发挥出百分百完全的威力。
她背倚巨石,轻轻抚过银月弓的弓弦,回想起出师前的那个夜晚。
明月照着退潮时分的白沙海滩,波浪一轮又一轮冲刷着平缓的海岸线,拍出层层叠叠的碎末。在这幅绝美的画面中,一个一袭白色紧身短打扮的高挑身影,赤着一双雪白的玉足,踩着冰凉的海水,一步一步缓缓走入水中,夜风吹拂过脸颊,几缕秀发微微跳动,令人为之怦然心动。
明月,海滩,柔美的女子,唯一不和谐的,便是她身上背着的那把巨大的战弓,以及手心里攥着的三根箭矢。
她的身影渐渐被海水吞没,冰冷刺骨的水温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分毫,她就像一条美人鱼,在水下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水中的能见度极低,她几乎完全看不到那个预设的目标,只能凭感觉去瞄准。
就像现在,她能感应到她的目标,就在五百步之外,但她绝不能露头瞄准,否则便会让宁子蔺有所防备,必须做到箭随心至,在现身的瞬间射出手中的破甲铁箭。
水里,她拧身,挺腰,腹部使力,整个人以最贴合银月弓的姿势稳稳瞄住前方,那被当作标靶放在特制囚笼里的灰鲸似乎感应到了这股强烈的杀气,剧烈而不安地扭动起来。
现在,她在心里默默勾画敌我之间的距离,发力方向和弧度大小,身未动而意先至。骑在乌云踏雪上的宁子蔺,心里猛然一凛,暗道不妙。
是时候了,宁子蔺,尝尝我的厉害!
起身,张弓,搭箭,拧腰,发射,一气呵成,这套动作她早已做得炉火纯青。
凝聚了大陆第一弓手全部精气神的这一箭转瞬即至,几乎没有给宁子蔺任何反应的时间,几乎就在瞬间,银色的真气光芒已经扑到了眼前!
但宁子蔺就是宁子蔺,绝顶高手的敏锐先觉和本能反应让他将将来得及向左偏了偏身子,就是这一偏救了他的命。
原本准确射向咽喉的一箭正好击中了他的右肩肩窝,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银色的真气在他的骨肉里狠狠爆发出了全部的威力。亏得他躲开致命部位,给了他反应时间,他强忍剧痛在第一时间运功抵挡,拼着一条手臂不要也要将爆炸的威力限制在肩关节以下。
夏宁珊这拼上自己虚脱的代价所射出的全力一击,确实威力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在五百步的距离上,这一箭所爆发出的威力,竟将绝顶高手宁子蔺的整条右臂生生炸没了。宁子蔺闷哼一声,从马上飞了出去,满身满脸都是血,痛的几乎晕了过去。
夏宁珊看到这情景,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幽幽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唯一一次要了宁子蔺的命的机会已经没有了,而她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只是换了他一条手臂。
“给我……把那个女人碎尸万段!”这是宁子蔺昏迷过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青云河谷的另一端,维轩和周立正在马上狂奔疾驰,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他们知道,羽军已经到了谷口,夏宁珊也许已经殉国了。
“吁——”维轩勒住马,远远地向谷口方向回望。
“你看什么,还不快走,想让夏将军白白牺牲么?”周立催促道。
“周大哥。”维轩扭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无比凝重,“我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那你到底想怎样?”周立无奈地摇头道。
“夏将军虽是女子之身,其胆识和魄力却比绝大多数男子更胜一筹,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将军,也是我极钦佩的人。若是她壮烈殉国也便罢了,可若是一旦她落入蛮子的手里,将会遭受怎样的非人待遇?不行,我必须回去看看,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蛮干了,只是去确认情况,如若她不幸被俘,我……会想办法帮她了结痛苦。”维轩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再用商量的语气。
周立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这么爱管闲事,似乎是把这当成了一种事业。
维轩见周立不说话,就当他是默认,拨转马头,打马便走。周立拦之不及,只得长叹一声,独自逃命去了。
当维轩赶到谷口的时候,正赶上羽军骑兵在宁子蔺的副将的指挥下,向孤身一人的夏宁珊扑去。在这片蓝色的骑兵洪流面前,夏宁珊就像一块摇摇欲坠的礁石,随时都会崩塌。
夏宁珊以弓支地,冷笑着看着凶神恶煞般狂呼乱叫的羽军骑兵,摆出了最后的战斗姿态——她宁愿轰轰烈烈地战死,也不愿投降求饶,何况宁子蔺根本不可能饶过她。
见此情景,维轩心里大急,原先琢磨的计划早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冲动的热血又占据了他的头脑,他策马便从侧翼冲了出来,拦在了夏宁珊的面前。
羽军被这突然冲出来的愣头小子搞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冲势略微一缓。夏宁珊吃惊道:“傻小子,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自己逃命去吗?”
“夏将军,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你我也算是曾经共同战斗过,那便是战友,我维轩身上,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抛弃战友独自逃命的事情!要死便一起死吧!”
夏宁珊心中百感交集,她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战死的场面,只是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最后竟会和这愣头愣脑的傻小子死在一起。这小子和自己并不相熟,只是有过数面之缘而已,没想到却有胆量过来陪她送死,她似乎听到自己心里的某处,在慢慢融化。
“杀——”羽军骑兵已经扑了过来,此刻对维轩来说,根本没时间去理会夏宁珊的想法,最要紧的是如何应对当面之敌。最有可能活下来的办法当然是转身就跑,可一匹马搭乘两个人根本跑不赢专业的骑兵,何况这样有可能最后连夏花营全体将士的命都搭上——他们现在可是还没有完全撤出河谷呢。
“娘的,小爷跟你们拼了!”维轩手里没有武器,只有拿出路上随手折的一根粗壮树枝,挥舞着便要迎上去拼命。
“你给我回去!”夏宁珊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像提小鸡似地将他往后一丢,冷冷道:“维轩,你来救我心意已经领了,你还是赶快跑吧,不要在这里拖我后腿。”
说罢,夏宁珊仿佛又回到了轻灵敏捷的巅峰状态,如同一个跳舞的精灵,曼妙的身影划入骑兵军阵,一道道银色的弧线划过,不断有羽军骑兵惨叫着跌落下马,鲜血如喷泉一般,染红了雪白的大地。
“哼,别小看了我。”维轩握紧手里的“武器”,真气全速流转,跟在夏宁珊身后杀入羽军阵中。
“不是叫你快跑吗,怎么还在这里!”夏宁珊倚靠着维轩的背部,气喘吁吁地说道,她已经逐渐掩盖不住自己的虚弱。
“我说了我不走,要死一起死!”维轩手里的武器也换成了一把抢来的马刀,他用刀尖拄地,略微喘了口气。
“弟兄们,杀啊!”远远地传来一声嘶吼,这个声音似乎很是熟悉,维轩一刀砍翻两个扑上来的羽军,凝神细听。
“这……这是……”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斜刺里突然杀出一支兵马,从羽军侧翼狠狠地切了进去,领头的那个正在大砍大杀的不是朱雀营指挥使徐耀亮又是谁?
“朱雀营?”夏宁珊也是一愣,“他们不是先撤退了吗?”
“别管那么多了,夏将军,我们杀出去!”维轩大喝一声,将一个骑兵砍下马来,捅了个对穿。
“好,我来断后,我们杀出去!”本来自忖必死无疑,没想到又现生机,夏宁珊也是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哈哈,我们赶的正是时候!”大笑着砍倒几个羽军骑兵,维轩的好部下马玉和谢盛迎面冲来,一人一个,将维轩和夏宁珊拉上马背,转头向谷外冲去。
羽军被突然杀出的朱雀营打了个措手不及,前锋一下子损失了两三百骑,再加上宁子蔺受重伤昏迷,无法指挥,不明就里的羽军也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援军,生怕遭到埋伏,象征性地追了一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雀营的骑兵带着到嘴的熟鸭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