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适时地放开我的胳臂:“拉莱耶,你也说累了,稍微歇一歇,我去给你倒杯茶。”
“嗯,谢谢艾拉。”
阿莉塞和莉瑟本来锐不可当的气势被艾拉轻描淡写地一拦,就有些消退。
那边阿尔菲诺赶紧趁机跑上来说:“有话慢慢说嘛,拉莱耶你也是,大家都不是圣贤,谁能没有个年少无知的时候?有话就摊开来说,这样的大家才能进步嘛!”
阿莉塞和莉瑟的气势被天然的阿尔菲诺再次破坏,颇有些偃旗息鼓的样子,只能气鼓鼓地坐下,盯着我要答案。
我向奥尔什方耸耸肩,这次是没办法和他畅谈了。奥尔什方朝着我笑了笑,表示他并不在意。
先应付掉这两个大小姐吧。
我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换上一副高傲的姿态,稍微仰起头,用鼻孔看着她俩:“既然你们要我解释刚才评价你们的话,那么我们不如探讨得更加深刻一些。先不要从具体的论点着手,我们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讨论吧。不知道两位是怎么理解你们天天挂在嘴边的‘自由’这两个字?”
什么是自由。这个问题十分基础,越是基础的问题越容易达成共识,而从这个基础的问题可以衍生出无数的具体的理念,一步步推导的话,特别容易把人带到坑里,不知不觉就忘记了还有其他的分支,以为只有这么一条推导是正确的。
“自由就是人们可以不受约束啊。”阿莉塞的回答非常有少女风格了,无视无视。
“自由是上天赋予人类的基本权利,是每个人都应该争取,为之奋斗的权利。”莉瑟的话有点像政客了,空洞无味。
我也懒得采用引导的方式让她们开窍,能说得动就说动,说不动就拉倒:“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只有相对的自由。再怎么自由,人类不能靠自己飞起来,要借助工具或者其他动物的力量。我们无法摆脱以太生存,我们必须遵循天地运行的规则生活。
而相对的自由,其价值最大的体现在于选择的自由。阿莉塞你说人们可以不受约束,那只是喜欢不受约束的人们选择这样的自由。有人偏就喜欢受到约束,那么自由对他来说,就是受到约束的自由。”
阿莉塞立刻反驳说:“哪里会有人愿意受到约束的?”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天气这么热,你还穿着衣服?”
阿莉塞立刻红着脸,嗫嚅着不说话了。阿尔菲诺在一边噗地捂住嘴,扭过头去,肩膀一抖一抖的,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艾拉端着茶水过来,用力拍了下我的背:“这可是性骚扰哦?别这样!”
“好吧好吧,这个问题我们先带过。总之,自由就是人们有选择作为与不作为的权利。但是这必须有一定的框架。比如说,不论放在哪个国家,哪个组织,哪个部落,人类都不应该有随意杀人、虐待、绑架、监禁他人的权利,这是严重侵害到别人自由的行为。这点你们认可吗?”
阿莉塞的气焰已经完全被打散了,正跟着我的语言,顺着我的思路往下走,点了点头。莉瑟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如果有人认为杀人是行使自己的自由权利,那该如何处理呢?”
“国家有法律的话,按照法律的规定处理。国家的法律是所有国民,或者是国家中有权力支配所有国民的组织制定的,强制要求国民遵守的条约。法律应该详细规定国民自由的范围,而国民的自由权利受到怎样的保护。杀人的罪行该如何审判,自然会记录在国家的法律之中。
说起来,大部分法律都认为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判死刑吧。”
莉瑟追问说:“如果这个人能够转变呢?这个人能够变成对国家有重大价值的人呢?如果她诚心诚意忏悔呢?难道就不能免去她的罪过吗?”
我顿时烦躁起来,心里像有把火在烧。我压了压火,说:“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可以酌情考虑。比如说这个人在自己生命受到死者强烈威胁的前提下,将死者杀死;死者在事实上可以证明对他人生命有强烈威胁的前提下,这个人将死者杀死等等。
这些都是在杀人的行为之前,可以确定的事实。而不能因为犯下罪行的人未来会成为怎样的人,而免去刑罚。”
莉瑟还在坚持:“但是造成这一切的是帝国!不是芙朵拉自己!是帝国这样的环境,才让她的思想扭曲起来,才会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她是应该恕罪,但是不是她的错。”
我顿时觉得眼前的景物扭曲起来,视野变得有点发红,浑身都感觉火烧火燎的,额头的血管跳得好像要炸开一样。
等我清醒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莉瑟的面前。她捂着发红的脸颊,惊惧地看着我。
我感到手麻麻的,身后有人抱着我的腰,回头一看,是艾拉。
哈,又搞砸了。
我有点意兴阑珊:“在帝国的统治之下,你放眼看一看,神拳痕有那么多伙伴坚持着正义,组织起来要将帝国军驱逐出去,要收复自己的祖国。这个对等石上的梅氏村落,坚持着贫瘠的生活。还有大量的百姓,忍受着帝国的盘剥,他们去偷了吗?去抢了吗?去杀人放火了吗?
赦免芙朵拉,是对阿拉米格无数认真努力在帝国生存下来的人们的亵渎!你!莉瑟!你亵渎了他们的坚持!亵渎了他们信仰!
赦免芙朵拉,是对阿拉米格无数死在她刀下的无辜百姓的亵渎!你!莉瑟!你亵渎了他们的生命!亵渎了他们的灵魂!
而你,莉瑟,你将成为枉顾民意的独裁者。啊,看哪!红衣的暴君莉瑟!诸君,此处应有雷鸣般的掌声!诸君!这位暴君给我们带来的福音,只要我们足够强大,那么杀人是无罪的!正是这位暴君,让我们的观念扭曲起来的!
对!罪魁祸首应该是这位莉瑟!而不是我!”
我自暴自弃地高喊起来。只见莉瑟的眼眶中泛起泪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扭头就跑了。
艾拉捅捅我的腰:“说太过啦!”
“不行啊,不说出来,心里憋得慌。”
我心下奇怪,之前莉瑟戴着面具的时候,不还说什么打算做一个在阿拉米格的贤人吗?怎么这么积极地掺和到这桩事情上来了?啊,接掌了阿拉米格解放军首领的位置,觉得自己应该负更多责任,于是就对所有的事情都高兴插上一嘴了吧?
阿莉塞呆呆地张着嘴看着我,阿尔菲诺追着莉瑟去了。
艾拉和奥尔什方都一脸平静。这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完全是不为所动的样子。
“那么我们接着说自由的事情吧。”我干咳了一身,把话题强行扭回来。
阿莉塞猛然醒过来:“你怎么还有心情说啊!”
“那你听不听了?”
“听!听!”
“刚才说到,每个人的自由是受到法律限制的,而正当的法律应该是全体国民认可的,将自己的一部分自由权利让渡给国家或者组织,换取自己其他自由权利受到国家或者组织的保护。
那么在不违法的时候,人们应该可以自由地选择作为或者不作为,而不应该受到任何的责备或者歧视。比如说,你们认为伽黎亚派应该看着现实,应该奋起战斗,来争取自己的自由。但人家选择逃入梦境之中,对他人并没有什么伤害,这是她们应有的自由,应有的权利。
而你们强行向她们推销你们的价值观,这让她们看来,是损害了她们逃避的自由。你说是不是这样?”
阿莉塞歪着头想了想:“虽然还是没办法认同她们的理念,但是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能理解她们的想法了。”
“万事万物,没有绝对正确的地方。所以我们鼓励人们行使自己自由的权利,我们要秉承着一颗宽容的心,包容有不同理念的人。而我当时判断,再让你们说下去,谈判将就此结束,所以阻止了你们。
而我的思路和你们不一样。我是顺着她们说的。你们觉得很神奇,很厉害,但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首先把绝对谈不拢的事情放在一边,比如说伽黎亚派对人类的不信任和仇视,我们先放在一边不讨论。
然后我们把该不该逃避也放在一边。我先从赞同她们的逃避是有价值的、合理的开始说明,这样她们至少会认为我说的有一部分道理。
接下来,我从族长最关心的,她女儿的情况开始说明。注意,这里我用了一点点诈术。事实上,我完全不知道她女儿能不能被这么唤醒,我完全不知道可露儿能不能帮助她们找回她女儿的灵魂。但是,这终归是个办法对不对?从理论上有一定的可行性对不对?但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我要引出下一个话题:依靠自己。
你们看,你们不停地叫喊的不要依靠蛮神之类的理念,只需要将话说长一点,将切入点转换一下,自然而然地就会被对方听进去,而且深信不疑。
引出了依靠自己的话题,那么是否遁入梦境的话题就不攻自破了。但是这依然不能粗暴地否定对方,而是应该从对方的信仰着手,让对方自然而然地认可我所说的,应该在现实中传播美神的荣光,才是一个信徒应该做的事情。
到此为止,我才完成了美神的否定。
阿莉塞,沟通不是贸贸然地将你的想法扔出去、砸出去,糊对方一脸就算完事儿的。说话之前,你要多想一想,该如何表达才对。”
阿莉塞点点头,陷入沉思之中。奥尔什方轻轻笑起来。
“好了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去大吃一顿,放松放松,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呢!”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种子已经播下,会诞生出怎样的花朵呢?
真是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