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凤凰看着寻人启事一夜无眠,她想到了8年前送出去的女孩——现在,她即将参加镇长的竞选,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找凤凰妈妈的女孩,无疑对她的仕途当头一棒;然而,女孩的启示又让她兴奋,因为她不足16岁的时候,的确把亲骨肉送给了别人。
是凤凰的女儿,还是耿凤凰的女儿,耿凤凰都想让这个孩子和城里的孩子们一样,接受市里最好的义务教育。她记得当年庞海燕大妈把婴儿朝黑龙岭的方向走,送给一个近30岁的彪形大汉,同来的是一个高个说普通话夹着云南口音的教师。具体送那送谁,她并不清楚,但是她可以断定,这孩子和凤凰老师,和黑龙岭小学有关。
天亮的时候,她按启示上孩子的图画,背着庞顺行去了。
耿凤凰对黑龙岭并不生疏,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曾在那里教过一段时间,离开这么多年来,我始终难以忘掉那里的孩子,学校后面的那座小山,那渴望知识、渴望走出山岭的孩子的眼睛……
黑龙岭四周是岭,在东南方大槐树下是村子的出口,一隅是飘扬的红旗,老师和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随着山风隐约传来。耿凤凰登上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山坡,岭上遍布乱石,只有零零星星的树木。俯视下去,灰色的石屋七零八落地坐落在村子里,影影绰绰的看到村民散养的家禽、家畜……山村最气派的算是村口的这棵大槐树和眼前的这所小学。
下课了,孩子们拥出教师,缠着一个瘦小的老师讲故事。耿凤凰走到门口,却发现这位瘦小的老师是这学校的校长。老校长拄着拐杖过来打招呼,龙山会来任教的时候他就当校长,现在轮到看门了。老校长的教龄和耿凤凰的年龄相仿,耿凤凰出生的那一年他就在这里任民办教师。他是校长,教师和总务后勤,既教语文、数学,也带体育,甚至还教学前班。直到龙山会那年调来,他将数学给了龙山会,算是减轻了工作。然而,龙山会走了,剩下云南口音的漂亮女教师和他共同支撑起这片天空。实行全员聘任制后,老校长被辞退,工资低,福利少,他并没有为此抱怨。因为年纪大,身体残疾,回家后没有活干,仍旧对学校不舍和眷恋,就回来了——给学校义务看门。学生不是他的一切,却是他生命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没有转正,他无怨无悔,他说他能够每天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是最大最幸福的享受。看到孩子们天真的笑脸,和30多年前一样,就不自觉地沉浸在回忆之中。当耿凤凰提起一个说普通话夹着云南口音的漂亮女教师的时候,“她就是我们学校的凤凰老师。”老校长把耿凤凰领到了办公室,开了话匣子。
“我们七八年没有见她,听说她曾在追梦山庄当了老板。各级领导和领导家属对她关怀备至,经常来关照她的生意,她懂得感恩,每年“六?一”和教师节,她都要给学校、老师和学生捐很多钱。据说,她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并且要在山庄建立党支部,凡是我党领导前来消费,一律打7折,报销单上填写‘视察工作’,凡重要人物一律有她接待,以免我党被资产阶级思想的小姐腐蚀。后来,她成了小龙河的迷。有的说,小龙河跳河自杀的不是雪莲,而是凤凰老师。”
“你是说雪莲还活着?龙山会说见过。”耿凤凰想意外收获,可老校长似乎很警觉,又说:“这不大可能,只是个传说。后来,又听说据说,她去了大城市,办了一所学校。有的说的更惨,为了招商引资,能给黑龙岭配个微机室,和两个外国人同时上床,第二天,就没有谁看到她。”
由于是阴天,天黑得早,老校长就开了电灯,继续说:“村子里对她评价可不低啊!是一百个好!就是特别地好。她一个人教两个班,但教学成绩很好,大家常竖起大拇指称赞她。有一年寒假天气不好,镇里决定开学后再发课本,她冒着风雪,背着一大捆书爬十里山路提前领回来,绝对不耽误孩子们的预习。谁没有钱买课本了,她拿自己的工资补上。”
“这么好的教师怎么就不干了呢?”耿凤凰也曾当过民办教师,民办教师的辞职绝非仅仅是因为工资的问题,她知道她是否也有自己当年的精神压力。
没有想到凤凰的辞职的确与耿凤凰有关。老校长毫不回避地讲述了后面的故事。
有一年,凤凰决定办理准生证,才想到当年小龙河镇建立在编民办教师档案时,送交了自己的身份证和毕业证,凤凰去追问,知道这些证件让丈夫的表弟——庞顺行送给了在镇教研室,之后,她曾到镇要过这些证件,龙天翔总以证件局里还没有送下来为由,让她以后再来。
计划生育的管理很严格,为了办理准生证明,在丈夫龙大的陪同下,她去教育局要证件。局里一领导告诉她,“还没有查完。”
龙大愤怒了,“今天我们非要回证件,否则不会离开这里。”说着跑出办公室向上打电话反映。
“我们要不回证件,就可能再次失去准生的机会。我生不出儿子来,还不知要被他打多少次。”凤凰哭了。
处于同情,教育局有人指点说:“到市教师招待所找一位耿凤凰,她拿着你的毕业证和身份证。”
耿凤凰听到这里,自己所找的女孩是不是凤凰的女孩?是不是自己送走的女孩?她一阵惊慌,“我要见这位女孩!”她执意要见写告示的女孩。
老校长很镇静地告诉她,“孩子已经多天不上课了。她说,除了凤凰老师之外,她不来读书了。”
尽管老校长有心去教,但年龄大了。他希望早一天派一名教师去,希望凤凰老师回到孩子们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