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道仁被再次带上来的时候,一路都高昂着头。
那些侍卫因为担心石虎迁怒,所以在过去的时候格外快速,顾不上一些细节,这次邀请甚至称得上是粗暴——
从一开始,他们就粗暴的推开了软禁院子的大门,将正在闷闷不乐饮酒的聂道仁给抓了出来。
说来也怪,聂道仁本来还有些慌张——毕竟也是个文书书生,就算有几手功夫,这些年位高权重、养尊处优之下,难免就疏于锻炼,再加上碰上了石虎这样的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把你拉出去砍杀了。
砍杀了还算好的,心情不好,说不定会将与你有关的族人、亲朋尽数株连,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聂道仁就算是再怎么镇定,想到这样的后果,也不免踌躇起来。
只不过,被带着走了一半的路,他忽然就意识到了真正缘由,这心里反而踏实起来,等真正见到了石虎,甚至还带着笑容。
石虎一看到这个消息,就是心里不快,便满面寒霜的问道:“聂道仁,你笑着来见某家,莫非是想好了后事,可以从容上路了?”
聂道仁毫不畏惧的说道:“聂某若是上路了,石王你怕是很快也要过来相陪了吧。”
“放肆!”
石虎还没有说什么,他身边的那个小宦官就猛然厉喝!
但这宦官说完,聂道仁也厉喝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狐假虎威?如今你这主子陷入生死存亡之际,找我过来乃是询问解救之法的,你在这里胡乱言语,真要是让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你负得起责任?”
“什么?”
那小宦官顿时一愣,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自家主子,但入目的却是一张阴沉的面孔。
“休要在这里说这些话来,某家只问你,可有法子?”
石虎单刀直入的问题,倒是让聂道仁沉默起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摇摇头道:“目前看来,除非你直接拿着整个赵国,过去投降,那还能保住性命,否则的话,怕是难以善了了。”
石虎却是哈哈一笑,然后收敛笑容,冷冷的说道:“别用这样的话来糊弄我,之前你可是说过,说陈氏即将出兵,既然你能料到陈氏出兵,那必然就知道缘由,知道缘由,便有解决之法,我也不和你绕圈子,只要你把这件事解决了,不仅官复原职,我还会加以封赏,从此你便不用担心会被某家砍了,如何?”
“莫说我本就没有什么法子,便是有,也不会拿出来,本就是你将我拿下,时刻威胁性命,现在一转身,说不杀我了,便当做恩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聂道仁说着,冷笑起来,“你也不用多想了,那幽州之所以出兵,原因倒也简单,便是你触犯了冠军侯的底线!”
“底线?”石虎眯起眼睛,“这地点到底为何?当初各方混战,互有死伤,他幽州也憋得住,是因为真龙陨落,这才出兵灭了匈奴,但随后便又潜心发展起来,根本没有理会北地变局,否则河间王败落的时候、我叔父占领徐州的时候,甚至是我攻破邺城的时候,都不见他有动作!”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道:“连那江左的朝廷,都有不少人说陈氏铁石心肠,对北地除了幽州之外的河北世家不理不问,为此多有非议,这世家蒙难,他都毫不理会,现在忽然出兵,莫非是为了那些升斗小民?”
“正是如此!”聂道仁抚掌而笑,“我本以为你只知杀戮,不明缘由,未料还是看出了关键,那位冠军侯可以对世家不理不问,但只要是百姓出了事,就必然会有动作,当然,这寻常之事,陈公亦不放在心上,只是你所求之事,却非小事,怕是已经引得陈公大怒,是以才有今日之厄!”
石虎皱起眉头。
他心里有些难以理解。
这种心思,如果放到后世,恐怕很少有人会明白。
别看那朝廷上的士大夫言语之中,时常提及什么万民、黎民,似乎时时刻刻想着要为民请命,但其实这些都是表象,不过只是顺带提及,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大义凛然。
实际上,真正构成整个朝廷的统治根基的,乃是那些一个一个的世家,世家子弟、乡品加持之人,才算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公,而所谓黎民百姓,不过是另外一种资源罢了。
为百姓说话,终究还是为了世家的利益,是为了让他们统治佃农、仆从、部曲的合法性不断加强,反复受到认证罢了。
所以表现在当今这个时候,那就是百姓遭难,不会引起什么太大的波动,各方势力甚至在口头上都不会有太多的谴责,但若是弄出什么屠杀世家的事端来,那四面八方的指责声,必然接踵而来。
现在,陈止对世家不理不问,任凭别人欺负,结果小民一动,那边立刻大军压境,别说石虎一时半会想不通,恐怕那关中和江左的朝廷,一样也是这般情况。
实际上,陈氏出兵的消息一传出去,这两家果然感到困惑,但同时又有欣喜。
盖因这几年赵国越发强横,原本还因为内斗,而彼此牵扯,难以全力向外,现在石虎上位了,而且显露出凶残气象,他们两家当然担心自己成为石虎的目标。
结果幽州出兵了,那石虎是死定了。
只是在幸灾乐祸过后,这两家又不免担忧起来。
玄甲军一出,灭了那赵国,尽吞北地之后,北方一大半的土地就都落入了陈氏手中,那玄甲军本就是天下强军,旁人难以抵挡,几年下来,这个情况越发凸显出来。
而等北地精华之地近入陈氏手中,人口、地盘、资源皆冠绝天下,那他们这新汉朝廷,恐怕就有些艰难了。
于是这边玄甲军的消息传过去,两家思前想后,马上各自派出了使者,想要北上探一下陈氏口风。
只是两家使节还没有到地方,就听说赵国半数土地已经沦陷,顿时惊骇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