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什么名堂

待打开屋门之际,夜幕之下,王能恭敬而道:“明日便是长公主大婚之日,是以,国师特让属下过来唤醒长公主,让长公主速速动身回京。如今,步辇已备好,国师与皇上,已在院外等候,此际,便只等长公主一人上车出发了。”

是吗?

竟是国师那老头儿主动让王能过来唤她的?

也是的,那老头儿本就看重颜墨白,此番她与颜墨白大婚,想来自也是合他心意,如此,连大盛兵临城下,大旭风雨飘摇之际,也不见那老头儿紧张在意,但如今她与颜墨白的大婚之事,他倒是积极在意了。

越想,心底越发的复杂凉薄偿。

待得片刻后,凤瑶才按捺心神一番,目光幽幽的朝王能落来,低沉而道:“国师也答应下山了?”

脱口的嗓音,嘶哑不堪,细碎微弱,似被什么彻底碾碎一般,乍然听闻之间,王能蓦的一怔,凤瑶自己也抑制不住的诧异了一番撄。

待得片刻,王能便回神过来,恭敬点头。

凤瑶瞳孔微缩,神色幽远,待再度沉默片刻,随即便稍稍拢了拢衣裙,足下微动,踏门而出。

一路往前,待行至国师院外,便见精兵集结,火把明晃。

凤瑶先是站定在国师的步辇旁,嘶哑细碎的唤道:“国师。”

短促的二字,依旧嘶哑不堪,便是已然用了力气在出声,奈何嗓音却仍是微弱,若非细听,并不容易太过察觉。

然而,待得这话一落,前方的布帘的纱帘处,却有修长的指尖探出。

火光摇曳,将那指尖略微映照得有些昏黄透明,却也仅是片刻,那指尖微微一动,握了纱帘之后,便稍稍一挑。

瞬时,纱帘一起,火光也顺势落入了步辇内,昏黄摇曳之中,凤瑶下意识的抬眸而望,瞳孔之中,也顿时映出了国师与自家幼弟那张稚嫩的脸。

“阿姐。”正这时,幼帝极为难得的主动朝凤瑶出了声,嗓音有些不情愿,也稍稍有些别扭,然而未待凤瑶的心稍稍欣慰,国师已是回头朝幼帝望来,幽远而道:“亲情之意,皇上可是又忘了?”

幽远脱尘的嗓音,似是未夹杂任何情绪,奈何这话一出,幼帝却似是吓住了,面色也心虚起伏,瞳色畏惧之间,便急忙垂头下来,又朝凤瑶恭恭敬敬的唤了一遍,“阿姐。”

这回,脱口的嗓音卷着几许稚嫩与小心翼翼,纵是依旧不曾有最初那般亲昵灿然,但语气中的不情愿之气倒是消散得淋漓尽致。

凤瑶瞳孔微缩,目光朝幼帝扫了一眼,随即便朝国师望来,纵是满面平静,然而心底深处,却仍是或多或少的生了几许复杂与叹息。

自家这幼弟本是年幼,而今得国师这般严厉对待,并非她愿意看到的。就亦如她最初的念想一般,她是想让自家这幼弟在她的羽翼下安然成长,童年趣然,并不愿见得自家幼帝失了童年的快乐,郁郁寡欢。

只可惜,想象与现实终归是背道而驰,便是连她姑苏凤瑶,也不得不违背最初的念想,将自家这幼弟送入道行山上清修,只因,自家这幼弟,无疑是太过倔强,小小年纪便已某些人或事太过执意,加之脾气暴躁易怒,若不好生调教,便是她将大旭碰到他手里,凭他这等亲小人之举,也不一定守得住。

心绪起伏,越想,心底便也越发的怅惘厚重。

正这时,国师那幽远无波的嗓音再度响起,“昨夜皇上不顾大局跑入深山,得众人焦心寻找,此等之过,是为师看管不力。只是,事情已是过去,皇上已安然归来,便望凤瑶你,也好生顾好自己,皇上这里,由为师调教便是。”

这话入耳,凤瑶稍稍回神,待按捺心神一番后,她神色微动,朝国师低沉而道:“若得国师调教皇上,本宫自是放心。只不过,也望国师莫要对他太过严厉与威吓,毕竟,皇上他……”

后话未落,国师便已幽远无波的出声打断,“虽为年幼,但却执拗倔强,性情暴躁。如此之人,若再不好好调教,何来成得正派君王?你与为师相处几载,自该知为师严厉如何,是以,你前几日差人将他送上山,便该知晓,为师对他,并不会太过客气。”

凤瑶眉头微蹙,神色幽远复杂,并未立即言话。

国师凝她几眼,也无心多言,仅是幽远而道:“为师乃大旭国师,忧着大旭国运。是以,无论皇上是否年幼,为师皆得严厉以待,为师虽不能亲自上得战场救过,但为师,自也不能让君王误国。”

说着,嗓音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叹息,“为师之言,凤瑶可明?再者,你身为大旭长公主,行事,自该雷厉风行,太过拖泥带水,注重亲情,并非好事。你且记住,你虽是皇上之胞姐,但你也是大旭的长公主,你身上肩负的,并非皇上一人的安危与荣华,而是,整个大旭的命途与兴亡。为师望你,好生体恤自己,莫要太过感情用事,今日你不顾危险肆意上山寻找皇上之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倘若日后再犯,为师对你,定也不会留得情面。”

凤瑶瞳孔越发起伏,心底深处的恼怒抵触之意,也逐渐蔓延开来。

不过短短半月不见,这老头儿竟又开始自大,竟又开始数落人了。

往昔深山之中,她姑苏凤瑶对他着实恭敬,尊他为师,但大旭存亡之际,他却死守道行山上,不曾下山为乱成一锅的大旭主持大局,便因此事,她对他极其怨怼,而如今倒好,她的气还未消,他竟又摆出师父的姿态训斥人了,如此之举,无疑是令她心生不满。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凤瑶面色也沉了半许。

待得片刻后,她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本宫行事如何,自也不需国师提醒。倘若国师当真要为大旭着想,便教好皇上,让皇上长成为大旭明君。若是不然,倘若皇上再出现这次失踪之事,又或是皇上仍未改变陋习,反倒还在国师严厉的教导下吓成了呆滞之人,那时,本宫对国师,也不会留得情面。”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如此清冷决绝的说出这话,瞬时,国师面色一沉,那双朝凤瑶落来的瞳孔之中,也攒了几许掩饰不住的复杂之意。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压抑无声。在场之人,皆纷纷垂眸下来,不敢言话。

凤瑶满身淡定,目光清冷。

国师静静的朝她望着,半晌之后,终归叹息一声,“往昔之事,都已过了这么久,凤瑶对为师,可是仍旧心生记恨?”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无波的挪开目光,嘶哑至极的道:“不过是君臣关系罢了,何来记恨。亦如国师所言,立场不同,便也不相为谋。只不过,国师好歹也是大旭国师,享世人尊崇敬仰,便也望国师,好生拿点实力出来,莫要让人看轻了。”

这话一出,思绪翻转凌乱,无心多言,待得片刻后,凤瑶垂眸一启,再度嘶哑出声:“夜色已是不早,想来国师与皇上已是准备好了,如此,便开始启程回京了。”

说完,分毫不待国师反应,凤瑶已极为淡定的转身,朝不远处的另外一道步辇行去。

夜色沉寂,厚重压抑,周遭迎来的风,也莫名的有些凉薄。

凤瑶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极其平稳,待终于抵达不远处的步辇旁时,便见那满身素袍的许儒亦,正立在步辇一旁。

“长公主。”待得凤瑶的目光落在他面上之际,他恰到好处的垂眸,恭敬平缓的朝她行了一礼。

凤瑶神色微动,凝他两眼,并不言话,待得正要自行登上步辇之际,不料这时,许儒亦突然低声而道:“此番微臣奉命前来接皇上与国师回京,却让皇上失踪于深山之中,身陷险境,更让长公主忧思成疾,不顾安危的连夜出城寻找。这一切,皆是微臣考虑不周,行事不妥,望长公主降罪。”

冗长的一席话,语气执意决绝,然而那脱口的嗓音,却是嘶哑不堪,再无往日的醇厚温润。

凤瑶瞳孔抑制不住的缩了半许,本要上车的动作也顺势顿住。

这时,身旁突然有衣袂簌簌声响起,待得她下意识的回头一望,便见火光摇曳里,许儒亦竟已极为缓慢恭敬的跪了下来。

他正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他满目的情绪,只是如此乍然朝他观望间,却绝他恭敬有礼,却又莫名单薄,便是他那头历来一丝不苟束着的墨发,此际也破天荒的显得有些凌乱。

想来,此番自家幼帝失踪,这许儒亦,定也是受了累的。

凤瑶静静望他,心底了然至极,待得片刻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嘶哑而道:“皇上失踪之事,与皇傅并无关系,皇傅无需自责。起来吧。”

这话一落,许儒亦并无动作,依旧静静的跪在一旁,嘶哑厚重的出了声,“是微臣未能在皇上面前解释长公主下嫁之举,使皇上明白长公主下嫁的苦心,反倒使得皇上误会长公主,大怒而离。是以,如今虽是寻着了皇上,虽不曾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但微臣仍是言行有失,办事不力。微臣自知有罪,不敢求长公主原谅,只愿,卸下皇傅一职,望长公主,成全。”

卸下皇傅一职……

这许儒亦,竟是想辞官?

他这话骤然入耳,凤瑶心底也猝不及防的惊了半许。

这许儒亦乃她一手提拔起来,且满朝之中,她独独信任于他,而今这令她极为看重的臣子,竟主动开口离职,此番突然之间听到这话,心底无疑是震撼不平。

这许儒亦啊,怎敢如此胆大,怎敢对这皇傅之职,说卸便卸!

思绪翻腾,刹那之间,凤瑶脸色阴沉至极。

她目光狠狠的落在许儒亦身上,嘶哑凛冽的问:“你可是受够了朝事纷争,是以疲于为朝廷奔命,从而想离开朝堂了?”

许儒亦眉头一蹙,静静垂头,却是并未言话。

凤瑶瞳孔越发阴沉,疼痛的嗓子越发用力,“你且莫要忘了,你入朝为官,是你主动求本宫的!是你心甘情愿入朝为官,本宫并未逼你分毫!而今倒好,本宫不顾众议执意提拔你为大旭皇傅,让你位高人臣,甚至此番幼帝失踪之事,本宫都无意责怪于你!本宫待你如此不薄,而今,你就是这样回馈本宫的?”

话刚到这儿,怒意浓烈,连带脸颊都因恼怒而略微发红。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这般怒,许儒亦蓦的抬眸,一双深邃无奈的瞳孔朝凤瑶望来,恭敬嘶哑的道:“微臣,仅是这次弄丢了皇上,自知罪孽深重,愧对长公主看重,是以羞愧难当,不敢再在长公主身边效力。”

说着,嗓音微沉,语气幽远而又认真,“皇上对长公主何其重要,微臣历来都看在眼里。但如今这次,微臣害皇上陷于危难,差点犯下弥天大罪,微臣自责难耐,愧对长公主,是以才有辞官之意。望长公主明鉴,微臣对长公主与大旭,并无私心,更也对朝堂纷争并未觉得烦腻,微臣,微臣只是此番害得长公主也如此着急出城,夜奔而来,是以,自责浓然,不知该如何面对长公主而已。”

低沉嘶哑的嗓音,认真十足,却也厚重十足。

那话语中的在意与自责,担忧与愧疚,也浓烈得不成样子。

凤瑶心底的怒意终归被浇灭了几许,却是并未立即言话。

待兀自默了片刻后,才强行按捺心绪,嘶哑平缓的出声道:“本宫已是说过,此番皇上失踪之事,与皇傅无关,皇傅不必自责。倘若皇傅因此事而提出辞官,本宫并不会答应。但若是,皇傅因其它之事要辞官,便望皇傅,自行写好辞呈递入御书房,本宫酌情考虑之后,批准也无妨。”

许儒亦忙道:“只要长公主不因皇上失踪之事而恨微臣,甚至不愿见得微臣,如此,微臣便是赴汤蹈火,也为长公主与大旭效力与守候,定无辞官之意。”

这话一出,似也不愿就此多言,仅是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一转,继续道:“长公主且入步辇吧,时辰已是不早,此番,该下山了。”

嘶哑的嗓音,恭敬十足,却又像是刻意的想彻底推开先前的话题一般,语气之中,也无端的微微发紧。

思绪翻转,瞳色也厚重深沉,凤瑶静静的凝他几眼,也未多言,待得片刻后,她便缓缓回眸过来,一言不发的上了步辇。

沉寂幽谧的气氛里,王能刚毅无波的出声道:“出发。”

这话一落,周遭铠甲之声纷繁而起,却也仅是片刻,凤瑶坐下的步辇,便被缓缓的抬了起来。

一路下山,山道并不宽敞,蜿蜒曲折,中途,步辇颠簸摇晃,着实不太稳当。

凤瑶眉头一皱,终归是自行下了步辇,不料刚在地上站定,便见国师那老头儿不知何时已下了步辇,正随幼帝的步辇缓步而行,而那满身素袍的许儒亦,则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幼帝的步辇旁,时刻观望守护。

一时,凤瑶神色也逐渐幽远几许,待得片刻,思绪回笼,她转眸朝队伍前后打量了几眼,随即,眉头也稍稍一蹙,目光则朝跟在身边的王能落来,嘶哑而道:“摄政王呢?”

先前出得国师府院子,便因国师之言而心生恼怒,加之后来又闻许儒亦竟自称辞官,一时之间,心绪繁杂,竟也无暇思量那颜墨白,而今待得心底稍稍安定,才突然想起那颜墨白来,却是朝队伍前后仔细打量了几眼,并不见得那人修条颀长的身影。

如此,夜半三更,那厮跑哪儿去了?

凤瑶面色也微微一变,正思量,这时,王能那恭敬刚毅的嗓音低低而来,“今日长公主与摄政王黄昏归来,待得长公主入屋休息后,摄政王便已下山了。”

下山了?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那颜墨白陪她一道出宫出城,且一路不休不眠的随着她一道在深山中搜寻幼帝,更还一路背她下山,气力耗尽,而今,他竟在黄昏之际,便已毫不停留的下山了?

瞬时,凤瑶眉头皱得越发厉害,沉寂的瞳孔,也顿时掀了复杂惊疑之意。

“摄政王下山之际,可有说些什么?”凤瑶默了片刻,嘶哑厚重的问。

王能并未耽搁,恭敬而道:“摄政王说,大婚将近,他需立即赶回京都准备大婚之事。”

是吗?

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大婚罢了,一切交由下面之人准备便是,又何须颜墨白亲自操劳。

再者,那颜墨白本也是圆滑从容之人,深不见底,常日懒散随意,温和儒雅,遇事历来都是波澜不惊,甚至临危不乱,是以,那般极其从容淡定的人,又岂会因一场逢场作戏的大婚而如此劳累自己?

越想,心底的疑虑与复杂越发的浓烈。

一时之间,思绪翻涌,凤瑶并未言话。

待得一言不发的朝前行了半晌后,王能眉头微蹙,犹豫了半晌,才再度低低而道:“长公主,摄政王临走之际,也曾与皇傅单独言过话,是以,皇傅今日突然自请辞官,许是与摄政王有关。”

凤瑶缓缓回神,面色幽远,许久,才低沉嘶哑的道:“许儒亦并非人云亦云之人,更非容易对人妥协之人。倘若许儒亦因颜墨白的几句话而辞官,那他便不是许儒亦了。”

这话一出,王能微微一怔,眉头也稍稍一蹙,恭敬而道:“长公主言之有理,是属下多虑了。”

说完,便兀自垂眸下来,不再多言。

一行人缓缓往前,脚步声鳞次栉比,阵状极大。

待抵达山脚之后,一行人全数登上王能早已差人备好的车马,随后驰骋回京。

因着赶路,一行人车马迅速,驰骋而前,中途之际,也不曾休息半许。

待得翌日日上三竿之际,一行人,便已行至了京都城门一里之地。

“长公主,即将抵达城门了。”此际,车外突然扬来了王能恭敬疲倦的嗓音。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稍稍撩开车帘朝前方淡扫一眼,待得正要自然而然的垂下手中的帘子,却是不料,前方不远,竟有厚重震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撩着帘子的指尖蓦的一僵,疲惫的双眼,也顿时循声定在了远处那拐角处。

眼见势头不对,王能当即勒令车马停下。

待得坐下的马车全然停稳之际,则是片刻,那官道远处的拐角处,竟突然有一行人策马奔来。

那些马背上的人,皆满身通红,便是头上的帽子,也是通红一片。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面色也稍稍一沉,却也仅是片刻,那些策马之人竟纷纷靠拢而来,将凤瑶的车队全数围住,则是刹那,在场之人纷纷下马,干练恭敬的跪了下来,脱口的嗓音厚重震撼,犹如,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唤出的一般,地动山摇,“恭迎长公主!望长公主与摄政王龙凤呈祥,新婚大吉。”

这突来的一切,顿时令凤瑶抑制不住的抽了眼角。

这还未曾真正大婚,便唤新婚大吉了,也不知这些人口中所说的大吉是什么,反倒是这些人挡了她的路则是真的。

思绪翻转片刻,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正要唤得这些人让开,不料话还未出口,一旁不愿竟突然响起了厚重震撼的鞭炮声。

刹那,浓烟滚滚,鞭炮震耳欲聋。

半晌,待得鞭炮声彻底停歇,前方不远的马车上,突然响起了幼帝受惊的哭声。

凤瑶耳朵发闷,不知是否是被鞭炮声震得太过,耳里竟是嗡嗡作响。

她眼角已不是抽了,而是已然抽僵,朝前方落着的目光,也是震撼难耐,恼怒四起。

那颜墨白,弄出的究竟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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