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莫夫代表俄方跟安北市政府签署了实质性的合作协议,在协议上明确了一些东西,比如项目什么时候开建,资金何时可以到位,围绕项目建设的新公司——何时注册成立并真正运转,等等。
这是原则上的问题,双方经过商讨都予以认可。而在协议上,安北市官方也做出了目前在政策允许框架内的最大让步,包括税费上的优惠,政策上的支持,乃至全方面的体制保障和对项目的一路绿灯的保驾护航。
为了这个项目,安北市政府也算是极尽心力,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和热情,在项目的立项和操作上,堪称灵活掌握,否则,根本就不会这么快办妥基础性手续。要是按照常规,拖起来,几个月正常,半年至一年也属于正常。
市长劳力如释重负,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指示市府秘书长唐雪松作为中间协调人,经贸委主任何县临和骆志远作为具体的牵头者,与克里莫夫一行继续细节性的合作谈判,推进项目落地。
用劳力的原话说,就是他要在一周内见到实质性的进展情况汇报——这既是要求,又是命令。
第二天一早,唐雪松、何县临和骆志远三人都一起赶至酒店,安排克里莫夫一行人的早餐和接下来一整天的活动。
唐雪松和何县临陪着克里莫夫在餐厅用酒店刻意准备好的俄式早点,连牛奶都迎合了克里莫夫个人怪异的口味癖好——先加温、然后加冰块和少许柠檬汁。克里莫夫似乎忘记了昨天座谈会上的各种不愉快,表现得极为友好。
见他如此,唐雪松和何县临自然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奉命跟俄国人打交道,目的是促成项目落地,只要项目落地,他们就算是完成任务,再也不需要看眼前这个“很屌”的俄国人的脸色行事。说实在的,作为领导干部,他们平素高高在上、接受下属的前呼后拥和巴结逢迎习惯了,真要拉下脸来去伺候一个俄国人,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但现在,你就说破天,项目摆在第一位,克里莫夫就不能得罪。
在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他们刻意逢迎的态度,助长了克里莫夫的骄矜习气。当然,反过来说,如果过于刚硬就显得不太礼貌,克里莫夫似乎同样有理由反弹和鸡蛋里挑骨头。
总而言之一句话,克里莫夫这人很难打交道,但唐雪松也好,何县临也罢,乃至骆志远,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他沟通斡旋,力求达到和实现市长大人的意图。
骆志远则在跟尼娜谈着克里莫夫一行今天的主要日程安排。
吃完早餐,由市里安排车辆,送他们去鹏程镇查看项目选址现场。
看完现场,然后就有些项目的具体问题,由唐雪松三人代表市里跟克里莫夫继续商谈。会议同样放在鹏程镇政府。
如果前两项安排一切顺利,中午就回市里用餐,安北市官方举行盛大欢迎午宴,计划是市委书记邓宁临亲自出席,市五大班子主要领导陪同。无论如何,这个项目堪称是安北改革开放以来外商投资最大的一个项目,作为市委书记,邓宁临在礼节上要出来露露面。
设一设正式的招待宴会,也变相等于一场新闻发布会,把这个消息发布出去,允许媒体公开报道。
而下午,则安排了参观。参观市里的一些重点企业和项目。
这是今天大概的安排。计划中,克里莫夫一行要在安北停留一周的时间,除了具体项目和在新公司筹建上的磋商会谈,其他无外乎是参观、考察和游览活动。得知克里莫夫喜欢钓鱼,唐雪松还特意安排了一个下午的钓鱼时间,在安北市郊风光优美的黑龙潭。
换言之,克里莫夫投资项目组在安北的安排,今天是一个重头戏,今天一切顺利,下面就轻松多了,无论是对于克里莫夫等人还是对于安北市政府而言,都是如此。
“尼娜,这就是今天具体的行程安排,你拿去给克里莫夫先生看看,征求一下他的意见。”骆志远轻轻笑道。
尼娜微微点头,但眉宇间掠过一丝隐忧。
克里莫夫现在表现得和风细雨,不太符合他素日的风格和性格,这让尼娜觉得有些不正常。
尼娜走过去,捏着骆志远提供的日程安排表,详细跟克里莫夫说着。出人意料的是,克里莫夫一直微笑点头,表现得很痛快。尼娜抬起头,向骆志远使了一个ok的手势。
骆志远点点头,转头向唐雪松和何县临低低道:“两位领导,克里莫夫已经同意我们的日程安排,那么,我们就按照原计划行事?我先回镇里安排接待,你们陪着俄国人随后就来。”
唐雪松嗯了一声:“没问题,小骆同志,你先回去安排好,我们这边尽量晚点出发,给你留出时间来。”
何县临微笑着,也插了一句:“志远,尽量想的细一些,最起码在接待上、在礼节上,不要让俄国人挑出毛病来,否则,我们会很难做。”
何县临又使了一个眼色:“这位可真难伺候,我们俩在这陪着也是提心吊胆,你那边务必不能出乱子。”
骆志远点头:“两位领导请放心,我这边一定不会出纰漏的。”
骆志远转身而去,唐雪松和何县临相视一笑,心情放松地并肩向克里莫夫几个人走过去。
骆志远赶回镇里,他的车速很快,回去只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进入镇里的公路已经被交警清场,为了配合这次项目的谈判和推进,市里上下启动,消耗的人力很大。过往的车辆都被交警引导分流,骆志远开车过来,被交警当场给拦住。
“停车!”一个身穿黄色制式马甲的交警作了停车的手势。骆志远正在考虑着上午的活动安排,也是一时间有点走神,没有看到交警的手势,车也就没有向路边停靠。
交警火了,一个箭步窜到马路中央,用扩音喇叭爆喝道:“停车!”
骆志远这才猛然醒过神来,赶紧急打方向盘,在路边停下。
骆志远停下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微笑道:“不好意思,交警同志,我刚才没有看到你的手势。”
这个三十多岁五大三粗的交警黑着脸怒道:“看不到手势?你长眼睛是干嘛用的?开车不长眼,想要找死吗?”
这些一线民警其实都很辛苦,但总是握有执法权力,时间久了,面对被执法的百姓总是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所以,在很多时间,态度都不怎么友善温和。
譬如刚才这位交警的话,可以说是粗鲁,但也可以说是一种撒野,不同的人听到耳朵里有着不同的感受。
骆志远听了,心里虽然有点生气,但还是皱着眉头沉默了下去。如果交警就此打住,也就没有后面的风波了。
交警怒视着骆志远又斥责道:“你是哪个单位的?哪个村的?”
“我是鹏程镇政府的。”骆志远老老实实回答。
交警一听,撇嘴冷笑道:“难怪这么牛逼,原来是镇政府的,不过,老子告诉你,老子管的就是你这种乡镇政府的刺头!”
本来这片地段归属于民兴县交警大队鹏程中队,倘若如此,执勤的民警就肯定会认识骆志远。可县里临时调度,将县一中队的几个人临时抽过来,鹏程中队的人反而去了内围。
“驾驶证!”交警恶狠狠地敲打着骆志远的车窗。
骆志远赶紧俯身从包里掏出驾驶证来递了过去,交警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见没有发现问题,但心里那口气却还没有消,就顺手将骆志远的驾驶证装入自己的裤袋,大刺刺地挥了挥手:“下车,你的车被暂扣了。明天去县大队拿行政处罚书。”
骆志远皱了皱眉,若是平常,他根本懒得跟这交警计较,扣车就扣,总能协调出来。但今天不比往日,他要着急赶回镇里去安排工作,从这里到镇政府还有六七里路远,没有车,步行过去太耽误事。
“交警同志,你看是这样,我是鹏程镇政府的,这是我的工作证,我今天真的是有特殊情况,紧急公务需要赶回去,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等我忙完这事,主动去县大队认罚可以吗?”骆志远递过了自己的工作证。
他的本意是要告诉这厮,自己是鹏程镇的党委书记,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员,但奈何这交警看也不看就顺手将工作证塞进裤袋,摆出了一副车扣、驾照和工作证也照扣的架势。
至此,骆志远就有点烦了。
他扫了交警一眼,将车钥匙拔下交给他,然后记清楚了他的长相和警号。完了,骆志远拔腿就向镇里小跑过去,他身份不同,尽管明知交警无理取道胡乱执法,但也不能跟国家机器硬着干。
他跑了一段,又开始疾走。正走着,一个骑电动车的汉子戛然在路边停下,惊喜呼喊道:“骆书记,怎么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