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个多月过去了,虽然入学时出现了预计之外的小插曲,但佟青还是同众多莘莘学子一样逐渐的步入了大学的正轨。从初入新环境的慌乱失措到融入新环境的蹒跚过渡。这一过程恰如佟青受伤的腿,骨肉的剥离与再次衔接就是一次痛苦离合后的崭新轮回。

某日黄昏,佟青仰卧在天台的靠椅上,夜幕将近时的阳光被夕阳淬染的红黄相间,冉冉斜晖成片的从天际飘飖而下,柔柔的铺盖在佟青身上。来到京城已经两个多月了,时光走的真是既快又慢,每次与母亲通话时听见千里之外愈渐衰老的声音,佟青总是忖度着母亲的鬓角一定又新添了几根白发。

对于母亲来说,时间真是快的无情,而对于自己来说呢,时光又慢的可憎,如果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的长大,就可以赚足够的钱来养活母亲了。想一想,母亲受苦受累了一辈子,对于自己来说,以后的生命里丈夫,孩子都有可能与母亲一样成为自己最重要的人,可对于母亲来说,她的女儿就是她苦难生命里的唯一。

赶快去找一份兼职工作吧,佟青轻咬着嘴唇默默地想着,这样母亲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第二天下午,当佟青不经意的向封乔提起自己的打算时,封乔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佟佟,我哥就经营着一家夜……唔……酒吧,不如你到我哥那去工作吧,他那通常是晚上开业,但是经营绝对正规。你只要到那做一些端端碗碟的杂活,既不占用你白天上课的时间,又能有一份不错的收入,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可以让我哥关照你,这样多好啊。”

“呃……我……我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你哥哥啊。”

“这怎么会麻烦啊,我哥那里刚好缺人,你这么资优的高材生屈尊给他做服务生,他还求之不得呢。再说了,我哥照应你是应该的,谁叫他是我哥,而你是他妹妹最好的朋友呢。”封乔一边说着,一边调皮的向佟青眨了眨眼睛。

“呃……那好吧,原本我还想着让许学长帮我留意一下比较适合我的兼职工作呢,这下子倒可以不用给他添麻烦了。”

“哟,佟青,你还说你和许昊之间没有关系,找兼职的事你都先想着找许昊,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你这样重色轻友,我可就不只是吃醋那么简单了,我可能会化身为老虎,吃了你的许昊哦。”

封乔一边皱起小脸满面幽怨的望向佟青,一面又将十指弯屈,呈鹰爪状藏在身后,待到走近佟青时再“腾”的抽出双手,倒把僵立在原地的佟青唬了一跳。

略微定了定神,佟青趁着封乔弯腰捧腹的嘲笑自己时,将她扑倒在床铺上,举起两只手专往封乔的嘎吱窝搔去。

秋日的午后,两个女孩大笑着在泛着皂角香的被褥上滚做一团。

夜城

“烟姐,新送来的碗碟我都刷干净了。”佟青一边掀开金银线缀珠的帆布帘子,一边向坐在化妆台上吞云吐雾的刘烟道。

“嗯”刘烟猛吸了一口香烟,大团的烟雾呈柱状窜出刘烟的鼻腔和口腔,又在空气中袅袅的散开。

“咳咳咳”冷不防的刘烟被辛辣的烟草味呛得猛咳了几声。

“烟姐,你没事吧?”

刘烟借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佟青一眼,接着又狠狠的掐断了香烟。

“什么破牌子的烟,小五就敢拿来孝敬我,仔细我不掀了她的皮。”

刘烟挺翘的臀部向下抵在化妆台上,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继而“噔”的一声踏在了亮的能映出人脸的大理石板上。

“小佟,在这里干的适应吗?有些个小人啊,看你性子软保准是要欺负你的。但是不要怕,在这里有烟姐给你撑腰,谁要是亏了你,就只管说给我,我管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刘烟浓艳的脸上扯出的笑脸像花团锦簇的被面上破裂的口子。佟青只好附和着回之以笑,诺诺的答应着。

“嗯,行了。那你这就回去吧,明天也是这个时候来就是了。”刘烟拿眼觑着将桌子上粘着补丁的包拾起来的佟青,不禁在心里冷哼。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要不是上头吩咐了,你就是跪在老娘跟前磕20个响头,老娘也不可能卖个笑脸给你。

“烟姐,不好了,烟姐。2号包厢的客人闹了起来,吵着嚷着要找您呢。”

“什么?哎呦喂,这些个财神爷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只听得由远及近“噔噔噔”一阵脆响,刘烟那一片火红的身影便湮没在漫天的霓虹中了。

“喂,小佟,顶楼包厢的酒水送递一直是烟姐负责的,可这会子烟姐抽不开身。你去把这几瓶威士忌送去再回家吧。”

“啊?”听得此话的佟青一阵呆愣。

“可是我一直只是负责刷刷碗碟的小事啊,小五姐......这,还是你去比较好吧。”

我去,笑话。这要是刘烟怪罪下来,我不就玩完了。眼见着客人那边催得紧,我才不在中间受着夹板气呢。

“我眼下也有事,哪来的时间啊?只有你一个大闲人,工资也不比我们少拿,哪来的那么多借口推辞,让你去你就去。”一边抱怨着,小五不由分说的将托盘塞到佟青手上。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叹了口气,佟青只好端着托盘,战战兢兢地从舞池中穿梭而行。篷顶密匝的圆孔里投递出无数个七彩光柱,在注满了颓废气息的人群中疯狂的扫射着。重金属拍打的冷硬质感配合着舞娘们灵蛇般柔韧的腰肢为白日里鲜衣怒马的绅士名媛们提供了一场余欢未了的饕餮盛宴。

来到顶楼,脚底的蓬松感让佟青不由得低头窥探。水晶吊灯金黄色的光影铺设在羊绒地毯上,整条地毯被映照的光彩熠熠,如连缀着错落星辰的帆布匍匐着涌动着横贯整个走廊。

这些个有钱人还真是会享受。将动物身上剥离下来的皮毛踩在脚底,即便隔着厚厚的鞋底也是绵软柔腻,踏之生温。

细细的思索着,佟青突然就忆起老家的老房子前那一片浅浅的河湾。河湾的浅滩上常年是散发着清香的黏土,尤其是早春时期,翠生生的小草间或从土地里探出头来。泥土的清香再混杂着小草的清香叠加着在湿润的空气中悠扬的飘荡着。

这时节,佟青总是要将裤腿高高的挽起,光着脚在黑黝黝的浅滩上摸蛤蜊。浅滩不像是经过多重物理加工的羊绒毯。一只脚探进泥巴里,就陷的老深。“噗嗤”一声抽出来,另一条腿又陷了进去。

每当这时,江南必定是神气十足的骑在老桥头上,古铜色的皮肤和白晶晶的牙齿都在温吞的残阳里闪烁着。

“喂,小丫头。又来摸蛤蜊,你知不知道这片海牙子,我包了滴。”

小佟青抬头,狠狠的向上白一眼。江南必定会从桥头一跃而下。漫天的泥点子在半空中飞散着,最后肯定会溅的小佟青一身。

受了委屈的小佟青哭啼啼的跑回家去找妈妈。不多时,江南光着脚,黑的发光的泥巴将每个脚趾头都裹的油亮的。背后还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满满的蛤蜊,径直送到佟青家里。

回忆就像是那条佟青摸蛤蜊的小河,新的河水终究会将回忆的旧流冲散。可是谁也不能否认,冲散的旧流已经在它流经的浅滩上留下了过往的水痕。

佟青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暗骂自己多愁善感,不经意间又想起了江南。现实永远要比那些离散的回忆真实得多。就像自己脚下所踩的地毯,不管自己如何的对它感到不适,终究都得一步一步的走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