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纠结的暴风前

“为何要告诉我?”慕容北萧沉声瞪目, 一字一顿。这个人明明只需说前面的……

“不知道,说到那儿就想把一切都告诉你。”王成璧的头晃了晃,他拿眼斜瞟, 原本是为陈子容的未来哀戚的神色, 却从那黑色的瞳孔里泛出一股恶意直逼而来。是的, 恶意, 不是属于王成璧, 而是属于温南秀的:想要她?得到她?…………你休想!

慕容北萧看得分明,心惊大喝:“温、南、秀!!”

他一掌怒拍,木质茶几“轰”地塌了一边。桌上的上好茶碗汀铃乓琅滚落一地。王成璧陡然一惊, 瞳孔一缩,仿佛此时才回过神来。他倏地起立, 不顾裤子上溅到的热茶, 声音颤抖地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前世的名字?

慕容北萧眯眼拽拳, 满嘴满心的苦涩……他缓缓起身,无比憎恨地看了那人一眼, 转身飞快地拉开包厢门,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身后,王成璧怔了许久才颓然无力地坐下,心里又是费解又是一阵莫名恐慌。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完全没必要全盘托出。那些隐秘,自己对陈子容的心思, 怎么能当着这个男人的面说出来?就像, 就像刚才那个人不是自己。就像……中邪了一样!

“莫相逢, 南北误佳人”——他忽然记起卦语中的这一句。当时他以为南北是方向, 因为廖小成是北方人, 他祖籍南方。而现在廖小成既然变成了慕容北萧,慕容家祖籍也是南方。他认为障碍应该不算大, 所以才……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温南秀,慕容北萧。南、北……

“莫相逢,南北误佳人。”他看向面前塌了的茶几,狼藉的地面又喃喃念了一遍。可是,为什么……

当阳光徐徐缩到阳台一边的时候,陈子容正在卧室里拖地板。客厅里的音响放着悠扬清雅的古琴声,让整个屋子越发显得祥和。她低低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弓腰使力前后地拖动拖把,脸上始终带着一种从心而出的愉快笑意。

拖了卧室、客厅,又拖到了厨房。酒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曾经励志的“大河向东流”此刻已经变成了《归去来》。然而这首哀伤的歌竟然让陈子容感觉无比温馨。她将拖把边上一放,直到听到那“留住刹那永远为你开”才过去接了起来:“喂?”

“子容,我成璧。慕容北萧回来了吗?”

“没有啊。诶,你怎么知道……”他出去?

“你现在赶紧出去找他,找到他就告诉他,你喜欢他,让他和你去注册。”王成璧的声音听上去急促而沙哑,很不对劲。

“你……”陈子容绞起眉头,窘迫道,“我忘了告诉你,北萧已经答应月底前和我去登记了。”

“你说什么?”王成璧在手机那头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午,他说的。”

“上午?今天上午?!”王成璧的声音一刹那空洞无比,“原来他……是我做错了。是我的错,我应该相信那个卦语的。”

“什么卦语?你跟北萧见面了?你不是说你不能和他见面吗?……大师?成璧?喂,你在吗?”

“子容,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刚才想了很久也想不通,这事太古怪了……”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倦,“子容,我本来想帮你,可现在……弄巧成拙。我想你现在只有快点找到他才能明白——听我的,放下手里的一切,打他电话,出去找他。别管上午的事。快点!快!!!”

“到底……”一串忙音过来,陈子容看着手机莫名其妙,“出什么事了?”不过北萧他……她扭头看看壁上的钟,快十二点了,那个人呢?

慕容北萧依然面无表情地在街上走着。满眼的人,穿着或长或短,或贴身或宽松的衣裤。满眼的车,鸣着喇叭,来来往往。冬日的阳光由上至下,建筑物的影子高高低低,全都蹲到了墙角。冷风刮过,额前的汗,周身的汗好像都被吹透了。凉,彻头彻尾得凉。

从未那么孤独过,就算刚回魂也没有这样。这个世界一瞬间又变得再次陌生。水泥,钢筋,都市丛林。他学会这里的知识,会做这里的事,可他的心他的灵魂都告诉他,他是个古代男人。他不属于这里,从来不!

迄今为止,除了那朝夕相处近四个月的陈子容,他没有真心对过哪个,就算刚刚认回的父母,也是替那命运多舛的廖小成,去弥补他不能尽到的责任和义务。

陈子容……陈子容……

脑海里不断徘徊着这个名字,却从心底泛出气泡般无穷的苦涩和孤寂,涟漪般层层荡漾开来。当初只想要稳定的不带感情的妻子,最终却无可救药地喜欢。其实这样,高兴的人还是他。因为他终于不用为每次想到她而痛彻心扉。

他终于能一举端掉那啃噬他心房千疮百孔的人,毫不留情地骂道:“滚吧,你这个蛇蝎美人!”

他不必再烦恼,因为他过上了新的生活,和他心爱的女人两两相守。也就是那时起,这个地方开始变得美好,他也由此产生了动力——为了一个温馨的家,为了那个可爱害羞的女人,为了两个人的永恒,为了重新属于自己的一辈子幸福。

可是现在……现在呢?

一圈绕回来,原来他爱上的她还是那个她,原来不管她换了多少身体,他还是第一个被她吸引。原来,占据他心房的,由始至终都只有那个人——那个带着他的情敌,毁了他的一切,最终将匕首刺入他心脏的蛇蝎女人。

他仰头大笑,笑得泪出。真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可笑,实在可笑!!

路过的人以一种“这人神经病!”的目光聚焦过来,又随着步伐过去。他敛笑,抹去那渗出的泪痕,眸子里再也没有一丝暖意。他大步向前,向前,又飞快地跑起来,用力跑,用力跑……疯狂地跑。兜里的手机不断地响,他置若罔闻地跑,不知疲倦,不辨方向!

终于,当全身的力气发挥得差不多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跑上了平时练功的山上。他一步步上去,找到那个隐秘熟悉的树丛间,找到那用力踹的大树下,砰然坐下。良久,他缓缓仰头,看向了那斑驳树叶间的一角天空,静静,久久……直到累了,直到闭上眼睛。

到二点的时候,陈子容已经打了十数个电话,但都无人接听。她终于熬不住叫了外卖。吃完,拿手机刚要再打,手机却突然响了。陈子容一阵欣喜,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北萧你去了哪儿?”

“……怎么,北萧没在你那儿?”一个女声反问道。

陈子容愕然,不相信地看一眼号码,才发现是妹妹子仪。她失望道:“是啊,他出去了,你找他有事?”

“噢!没什么。是爸爸找他……对了,他以后还会不会住你那儿?”

陈子容皱眉:“也许吧!”

“什么也许?他有租你房子吗?他有交你房租吗?我也就随口一问,想不到你连我也骗。还有,你和北萧的事我已经全知道了,爸爸告诉我的。不过感觉太滑稽了,那样真的能去你什么霉运?开玩笑吧!而且看不出,你为了自己不倒霉,你居然骗他……唉~可怜北萧那么好的男人!你怎么舍得骗他?啧!姐姐你可真坏。”

陈子容不禁暴躁起来:“子仪,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陈子仪嗬地一笑,显然心情不错,“我就是想说,做人不能太自私,为了虚无缥缈、成功率几乎是0的事情,你拖他下水未免就有点……太不厚道。我觉得呢,为了我们陈家,你还是做点几率比较大的事情,比如……”

“比如的事情我没办法帮你,对不起我还有事,先挂了。”陈子容快速掐了通话,手按了按胸口,平息下情绪,又拨打起慕容北萧的手机。

很久很久还是没人应。她转而又打王成璧的电话,明明出门前那个人还温声细语的,怎么就?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过激的话了?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陈子容坐在沙发上发呆,想了想,只有慕容晨光那里。可是想到要打到那里去,她又有点胆怯。等到发了半小时的傻终于下定决心,才发现,他们家的号码她不知道。

想了想,她打给了自己的爸爸:“爸,你有晨光董事长的电话吗?”

“董事长电话?”陈父一愣,随即劈头一通骂,“你想干什么,把你和他的事捅到他老头子那里去?小容你别傻了,人家根本不认你。倒是现在,趁那小子还没走出你门口,帮帮你妹妹。还有,别想上门去说什么。人家有钱有势,既然能调查出这个儿子,肯定连你,连我们陈家都调查过,他们要是认你,早就打旗帜说明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陈子容耐着心,听他又一顿嘟嘟哝哝说她不顾姐妹情谊才打断道,“算了爸,我不问了。我挂了。”

握着手机,她坐在那儿良久良久。最后,又打开手机,发起了短信。

太阳渐渐西沉,林子里渐渐暗了下来。慕容北萧从树底下站起身来。就是这样的环境,他竟然小盹了下。身边的事,在那浅浅的一觉过后,忽然就变得似有若无。

走了两步,兜里又是铃声响起。这次,他终于伸手进去,按下,掏出放到了耳侧:“谁?”

“我是子仪,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你了。北萧你晚上有没空,我想请你吃顿饭……不不,是我爸爸请你。”

“没空,挂了。”

“等等你别挂……北萧,你知道我喜欢你吗?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你给我一次机会啊,我真的很好的。”

“你是你姐姐吗?”一句出口,慕容北萧稍微回神,随即将通话掐断。抬头望向远方火烧云般缭绕的天际,呢喃道,“你就这么喜欢她?”

一句没完,陈子仪的电话又来了。一打开,声音就冲了出来,她显得很愤怒:“我当然不是我姐姐,你以为我姐姐她就好吗?她骗了你啊,她一直在骗你!”

慕容北萧脚下一顿,心说,我知道。口里却问:“哦~她骗我?”

“是。”陈子仪斩钉截铁,“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房屋风水,她就是自己倒霉,要拿你开刀。我知道我和她姐妹,我本来不应该这样,可是看你被她蒙在鼓里,还对他死心塌地,我就为你感到不值得。北萧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不该被她这么对待,她真是……”

“她真是自私自利,没心没肺,还会在背后反捅我一刀的小人。”慕容北萧接茬道,“我说得对吗?”

“这个,她也不是……反正你,不要被她骗了就好,”陈子仪一时有点懵,话说得结结巴巴。

“我知道了。”他一把挂断。心里陡然像分成了两个人。一个连声冷笑:连秋,就算转世,你也是众叛亲离、报应不爽。另一个为着陈子容揪心痛恨:陈子仪,你居然连亲姐姐都出卖?你太可恨了!

下了百步顺,远远就看到那辆熟悉的白色面包车。对面五楼的人还真是持之以恒。慕容北萧眉头一皱,招了辆出租。

去了最近的江州大酒店,洗了一个澡出来,又有人打进电话。接起来,居然是慕容昌和。

“北萧吗?我是你堂哥昌和啊!呵呵,晚上一起吃饭?福都的新菜品,二娘说打你手机不通,我说我试试,你看——”手机那头空了一阵,又换上了慕容夫人的声音,“小北啊,你在哪儿,妈在福都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让他们吃。”

那头呵呵一片笑声,有男有女。慕容北萧“唔”了声,轻声道:“好的,我等会儿过去。”挂断,他翻了翻来电显示,里面有一大半都是陈子容打来的,还有无数短信,也全是她发来的。

翻开第一个——北萧,你在哪儿?你没出事吧?

翻开第二个——北萧,你是不是在为上午的事生气?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我不愿意带着谎言和你一起,我不想欺骗你。北萧,我能说出来,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承受。我只希望,你能回来一趟,能面对面跟我说明白。

慕容北萧深吸口气,没有翻开下面。手机铃又响了,他木然接起,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心不禁骤然一紧:“北萧,你在哪儿?”陈子容焦急的声音里带着些微哽咽,慕容北萧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江州大酒店……”

下一秒,他懊恼地闭眼:这个女人是魔障。

“你在那等着,我马上过来。”耳听她急促的声音,慕容北萧想说“不必。”那边已经只剩忙音了。他看着手机一通愣。过来?见面?只要一想到她就是那女人的转世,他怎么还能心平气和,怎么能平心静气?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光是这么一想,血液就往上直涌,要等得看到她真人,他还不把她整个丢出去?

想到她受伤流血,他竟然一阵心痛。真是没救了!他咬牙切齿,拿过酒店的信纸,飞快写道:‘我不想见你,我跟你再也没关系了。’想到没关系,“那太便宜你了。”他恨恨揉纸,一把丢到地上。

又写:‘我恨你,你是……’告诉她真相?虚无缥缈,谁会相信?可她就是她,他怎么去原谅?

揉成团,又丢掉。再写:‘我现在不能见你。’想收进信封,又添了一句:‘你不要打扰我,让我想清楚。’你能想清楚吗?他问自己,但是答案太模糊,就像水中月,看着有,摸着无。

两辈子加一起,他就没这么纠结过。

起身出门,下楼退房,他将信交给了总台:“如果有个叫陈子容的来找我,麻烦你把这个给她。”

走出大酒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慕容北萧看着那天色,想到那个人和她的倒霉,又不禁皱眉。咬着牙,撇去那种担心,他挥手叫车,直奔福都酒楼。

而在另一头的和平小区,当陈子容匆匆出门时,还徘徊在外面的一单元老太太的孙子奇怪地瞟了她一眼,随即慢悠悠地跟了上来。他边走边掏出一个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鲍鱼哥吗?那个女人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