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指尖的秘密

警察第二天过来做笔录, 陈子容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慕容北萧坐在轮椅上在她身边。屋子里一大帮人。

虽然慕容北萧说明是陈子容救了他,但王肖怡明显不相信。待得警察问笔录,她细细听着, 听到陈子容自诉拿刀扑下水如何刺那个人, 听到慕容北萧坦言如何死里逃生, 当场被两人描述的场景惊得面色全无, 泪水盈眶。慕容晨光也是如鲠在喉, 两人看陈子容深深一眼,个中感激不言而喻。

警察走后,慕容夫人牵着陈母的手, 直说她养了个好孩子。慕容晨光当下也就陈某人的家长表示下心中的感激。但是四个人都不敢靠近陈子容。

旁边的王成璧一时默不作声,慕容北萧回头看他, 眼中的敌意明显略去, 只是态度却还是生硬:“王大师……”一声叫, 目光看向陈子容。虽没有说出口,意思却很明确:大难过去, 陈子容的霉运现在还要怎么样?

王成璧目光复杂地看看两人,以及他们紧紧相握的手,眼中的情绪是一波又一波。最终,他大步走到陈子容身旁,一把握住她另一只手, 陈子容惊愕, 想挣开, 反被他握得更紧。慕容北萧当即双目一圆:“王成璧!”

王成璧甩都不甩他, 眼神直勾勾盯着陈子容, 手指慕容北萧一字一顿道:“子容,你爱他吗?”陈子容惊慌地看他, 又看慕容北萧,再依次扫过王肖怡,慕容晨光,自己家老爸老妈以及那个绞眉咬唇目中不善的妹妹。“你……”这么多人,你不是吧?

“你爱不爱他?我想知道,你……爱不爱那个人?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王成璧面色沉重,无所顾忌。

“……我”陈子容看向慕容北萧,他面色苍白,但目中的灼热和期盼却是那么分明。陈子容胸中激荡,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我爱他。”一句出口,便有些肆无忌惮,她缓缓笑开,肯定地再说一遍:“我爱北萧。”

慕容北萧一瞬间笑得如三月的春光,明媚灿烂。王肖怡愣愣着,她什么时候看过儿子这么快乐地笑过。回头看身边的丈夫,慕容晨光幽幽叹口气,拍了拍她肩膀,无声地揽过,一切尽在不言中。陈子仪贪婪地看着慕容北萧那张充满笑意的脸,一双手背后死死揪紧,陈父陈母愣在一旁。

王成璧听到回答缓缓松手,目光渐渐黯淡,又幽幽闪烁了下,莫名其妙道:“还是这样吗?”

他转身,慕容北萧急切问道:“王成璧,子容她……”王成璧脚下一顿,轻飘飘留了句:“她什么,她什么事也没有。”就这样离开了病房。慕容北萧细一琢磨,双目发亮道:“子容,你听到了吗?他说你没事了。”

陈子容也是乍惊乍喜:“你是说,我以后都……”慕容北萧连连点头,陈子容愣了愣,忽然“嗬”地笑出声来,一把扑进慕容北萧怀抱里,喜极而泣道:“北萧,这真是太好了。”

周围一众莫名奇妙,当事人偏又情绪激动。陈父也不太相信,又问了慕容北萧一遍,等他解释清楚后,陈爸爸当场笑得合不拢嘴。慕容晨光和夫人半信半疑,看着王成璧出去的方向互相对了一眼,结局还是要再确定一下。

入院三天,陈子容基本恢复,慕容北萧还是一脸的苍白。医生查不出他的病,只说受惊,需要静养。慕容北萧心里明白,他内息紊乱,需要至少几个月的静养才能恢复过来。两人随即从医院移到了专门的疗养院。

疗养院依山傍水,风景优美。慕容北萧近阶段不喜欢动,让陈子容推着他到处走走。原来别墅里的四个保镖因为慕容北萧的说明没有被撤掉,现在又加了两个。这些慕容北萧倒无所谓,因为最大的威胁者慕容昌和已经在新年第二天被带到了警察局。直到现在,还在那儿好好地呆着。当然其中少不了慕容晨光的手段。

走到一处向阳的坡上,慕容北萧不走了,坐到边上一处长椅上。陈子容依偎而坐,看着四周半晌,又将手指做贼似地悄悄探入他掌中。慕容北萧浅笑,默默动手,跟她五指相扣。陈子容喜滋滋地笑开,偏头靠在了他肩膀上。

良久——

“子容……”

“嗯~?”

“我昨晚……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

“………………忘了。”

“……”

陈子容小小地捶了他一下,脑袋往他颈窝处拱了拱。阳光从头顶一泻而下,微风轻柔拂动,陈子容像只困倦的猫,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天碧清碧清,仿佛被水涤洗过,几片棉絮似的蓬松云朵轻悠悠的,不知动静地漂浮着。慕容北萧直直望进那遥远的白色里,眸中深深浅浅,隐隐浮上了一层透明……

说是梦,其实说托梦或灵魂的对话更合适。八字胡须的祖父站在他的床头,一向严峻的脸庞微微带笑,询问道:“好孙子,释怀了吗?”

他点头:“释怀了。”

祖父又问了一遍,得到回话后说:“既然真得释怀了,那就耐心地,让爷爷讲个故事给你听。”

不等他回答,祖父便自顾讲了起来:“江南有个官家,里面有个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刺绣女红更是上乘,故而家人很宠爱她。但即便宠爱,这姑娘仍活得不大快活。因为她从小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她很想见识外面的世界……”

心头一跳,慕容北萧知道祖父说得是谁了。

“十六岁那年的夏末,当她坐在秋千架上晃悠着发呆时,一个小伙子出现在了墙头。这小伙大眼浓眉,相貌俊朗,神情看起来傲气十足,但对着她却是温温柔柔。姑娘心里便有点欢喜了。小伙子声称自己追人路过,问她讨茶喝。姑娘明知是借口,却还是亲自取茶与他。便是这样,姑娘认识了小伙。

一连数日,只要姑娘独自一人,小伙子都会出现在墙头,且借口花样百出,姑娘明知不对,但心中开怀,行事便偏了常态。二人在一起时,小伙子会把外面的世界,各种的奇闻趣事说与她听,姑娘听后,越发神往。

某一日,小伙子终于向姑娘袒露心怀表明爱意,询问姑娘是否也如他一般。姑娘到底年轻,虽然喜欢,却因为世俗的礼教,闺阁的教养让她无法直言。当她休脸进屋时听到小伙会上门提亲,心中却是无尽的欢喜。

此后数日,姑娘时时关注上门求亲的人。但是音容笑貌,全不是小伙。一别数月,小伙子音讯全无。姑娘心中懊恼。此时青梅竹马的表哥上门提亲,她父亲欣然应允。

事已至此,姑娘悔恨自己的矜持。她望月祈祷,期盼老天能让那小伙再次出现,她将无所畏惧。祈祷灵验了,当某日清晨姑娘醒来时,她已不在她的深闺中,而是在一处马车上。心爱的男子坐在她的身旁,向她致歉并说明不得不做的缘由。

姑娘面上矜持,心中却轻而易举原谅了小伙,但与亲人的分别,与世俗的礼教相悖,又使得姑娘耿耿于怀,这也为将来的悲剧藏下祸害。

小伙将姑娘带上碧云峰,让所有人尊称她为夫人。姑娘心里高兴,但表面却拒绝了。因为她固执地认为,这是无媒苟合,她始终渴望小伙得到父母地认同。而小伙子也一直由着她,他希望姑娘心甘情愿,他希望两人间的感情会如他父母般心心相印,白首一人。

如此甚好地过了两月,麻烦来了。姑娘的表哥终于查到了她的下落,他与姑娘的父亲商量。不管姑娘如何,他都将依约相娶,并一如既往地待她好。姑娘的父亲一听,把姑娘守宫砂的位置告诉他,让他偷上山去见姑娘,两人还定下了一条毒计。

那表哥漏夜上山,姑娘见到他,是又愧又怕。但说到小伙,姑娘的心还是非常坚定,她谎称两人木已成舟。那表哥自然不信,使计得知姑娘仍是完璧,心中百般高兴。他一方和颜悦目,称自己已另娶他人,妻子贤惠淑德。又一边唉声叹气为姑娘叫屈,说她堂堂官府千金如今无媒苟合,惹人闲话。此一句正中姑娘心坎。

那表哥进一步,说舅舅有意招安。日后小伙朝中做官,她也算平了这番污水。姑娘,心动了。

那表哥又说,男子桀骜不驯仗得是身后上千门徒。若招安,必先取他门徒,当然负隅顽抗之辈必有之,令姑娘将软经散的药物散于水源处,之后躲于房中不必现身。又信誓旦旦指天发誓,说不伤一人,道自己会对未来表妹夫好言劝慰,必要时再请姑娘出来。

姑娘听他说得合情合理,又见他目光诚挚,当下便有些信了。那表哥见风使舵,随即拿出一包药来,让姑娘下于莲子汤中给小伙喝,还称表妹夫武功高强,若不出此下策必然不依。姑娘心有犹豫,那表哥巧舌如簧,又说着小伙的性格。

姑娘与他相处几月,自然明白他性情。那表哥更是拿出姑娘父亲的信,信中老父言辞凿凿,为了她俩的将来如何如何。姑娘再无疑惑,依计而行。

之后,姑娘便在房中静待佳音。却不料没过多久,贴身丫鬟奔入房中相告,姑娘才知小伙已命悬一线。也方知自己中计,她惊魂未定拔出两人的定情短剑冲出门去。到山头,正看到自家表哥将成了血人的小伙踩在脚下。姑娘痛彻心扉,她疯了似地朝表哥跑去,大吼道:“我要杀了你……”

可怜小伙双目失聪,神智昏沉。那一幕落在眼中,合着表哥先前言语,无疑确定了姑娘地背叛。彼时,姑娘刺来一剑,却被表哥反手刺进了小伙身体。也就是那一刹那,小伙心中满怀的爱意瞬间化成了滔天仇恨。临终时,他将生命的最后一口血喷到了姑娘身上,而那血气在姑娘身上不过片刻,便在姑娘的无名指尖凝聚成了殷红一点。

生死之间,带着无比怨恨的血气往往会成为最阴狠的咒怨。被咒之人的一切皆在下咒人一念之间。此一点,便是那生死咒。

小伙不知道生死咒,但他无意中做到了。也因此,他的魂魄上不归天庭,下不达地府,一直徘徊在阴阳五行的交界处,直到魂消魄散为止。

而此时那姑娘因为万念俱灰,也挥剑自刎。

姑娘死后,一缕芳魂往阴司寻找小伙,可是遍寻无果。又因自刎乃大错,姑娘被押往地狱受罚。便是那时,她认识小伙在阴司为官的祖父,还向那祖父坦述了一切以往,希望祖父帮忙寻到小伙。哪怕小伙子对她千刀万剐,她也无怨无悔。后来,姑娘惩罚过去,却拒绝投胎,终日流连在奈何桥畔。

祖父念其情意,劝说于她:‘若要小伙现身,她必得先投胎。’

姑娘欣然应允,祖父又说:‘若来世众叛亲离,孤苦无依,你当如何?’

姑娘道:‘心存善念,还落得众叛亲离,孤苦无依,那也是命里定数。’她回了两字:‘不悔!’

祖父又问:‘小伙死前无意对你下了生死咒,你将活不过花信年华,又当如何?’

她竟笑了出来:‘不悔!连秋生生世世,永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