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把人拖回了家。
关瑾瑜把躺着的那个女人扶起来,发现她比自己要高一点,好在不胖,离公寓也不远,否则她可能就要交代在路上了。
三步一歇的把人拖进电梯,按了6楼,关瑾瑜就后悔了,你说她没事脑子一抽,为什么要往家里捡人,直接报警不好么?虽然后来是她打晕人家,那好歹也能算是正当防卫。
不然把她扔电梯里?捡都捡回来了再扔电梯里,那要是出个什么事呢?谁负这个责?
好人做到底,也许这人有什么困难才会落难至此呢?毕竟她也是个女人。
正想着,电梯门就开了,楼道的感应灯自发的亮了起来,关瑾瑜刚松开女人的手,想去包里掏钥匙,就感觉背上的物体受到重力作用开始慢慢往下滑。
说时迟那时快,关瑾瑜几乎以光速从包中掏出钥匙,一把滑落一半的女人拽了起来,开门塞了进去。
现在是四月份,天气已经不怎么冷了,关瑾瑜扛了一路累成了狗,干脆把高跟鞋一甩和女人一起躺在了地板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幸好行李箱扔在了公司。
躺了一会儿,她还觉得热,大概和晚上喝了点酒也有关系,就把外面的西装外套脱了,随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只穿着一件雪纺白色衬衫,去卧室拿了睡衣洗澡。当然,薛离衣已经被转移到了沙发上。
薛离衣第二次是被哗啦啦的水声吵醒的,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梦魇般如影随形的“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只不过这次比先前好听一些。
她意识模糊中想:这“数鸭子”大抵是外面世界的特殊风俗了。
她发现自己身下极其柔软,指腹下的触感既柔和又有些粗粝--显然,这位远道而来的古人不知道她躺的是布艺沙发。
睁眼看见的是头顶明晃晃的白光,让她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精致吊顶的天花板,上面挂着复古的吊灯,它们在这位“远道而来的古人”眼里也莫名其妙极了,因为上面连半根蜡烛也没有插。
“小姐,你醒了?”
声音很低很轻,听在耳朵里,好似心上刮过阵柔柔的小风,很舒服。
关瑾瑜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看见那女孩两膝并拢、规规矩矩的坐在沙发上,仔细看的话她手一会搭在膝上,一会放在身侧,有些坐立不安,两眼茫然而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关瑾瑜今年二十七岁,在霖市念完金融硕士后追寻职业理想一头扎进了投行,因为嫌合租麻烦太多,干脆自己租了套单身公寓,两室两厅,规模比一般的房子要小,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她们这行出了名的用肾上腺素工作,报酬丰厚,自然担得起昂贵的房租。
她不喜欢太过纷繁复杂的东西,客厅里只有一套白色的小户型布艺沙发,一张黑白钢琴烤漆茶几,桌上的果盘里摆着三颗半苹果,黑色的马克杯,剩了半杯凉白开。
其实那声熟悉的“小姐”之前,薛离衣就听到了脚步声,她转头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女人,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岁数,漂亮不漂亮说不好,除自己之外她没见过别的女子,大约是漂亮的。皮肤称得上白,两颊因为刚刚出浴透出健康的红润,袖口卷起了半截,露出洁白的小臂。
她常年习武,耳聪目明,能看见那人睫毛长而翘,依稀有水滴婉转其上,说话的时候轻轻颤着,像是夏天碧荷尖上沾染的露水。
关瑾瑜因为擦头发而侧着头,本就宽松的睡衣往左肩滑了一些,隐约可见半边圆润雪白肩头,薛离衣有些不自在的垂下了眼。
关瑾瑜见她这样怕生,更加觉得这人可能是外地来的,不小心流落街头,只是她那身衣服?霖市倒是有一个影视城,难不成是去客串了一把群演衣服没换回来?啧,这剧组还挺有钱的,衣服质地看上去就不像是粗制滥造的。
着一身雪青色的古代衣裙,领口用银线绣着桂树兰皋,指宽的白玉带束着玲珑腰身,其上悬着一枚双龙鸱吻玉佩,玉佩上长流苏同它的主人一样拘谨的垂在腿上,本该是个仙子般的人物,只是薛离衣裙衫脏污,脸上乌漆抹黑的,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个矿里挖煤出来的。
关瑾瑜忽然就笑了,心里多多少少放下了些防备。
薛离衣这才想起来道谢,忙站起身,抱拳恭谨的一揖到底,说道:“多谢姑娘相救之恩。”
嘿,入戏还挺深。
关瑾瑜无奈的摇摇头,回盥洗室拧了块湿毛巾,递到薛离衣面前,“小事,快擦擦吧。”
薛离衣双手接过来,仍是道:“多谢。”
礼多人不怪,这外面世界的人又不都像老温头他们那群老妖怪似的,行事作风不拘小节,自己初来乍到还是注意为好,也不知道灵修小师叔怎么样了。
她边出神边用毛巾将脸上的脏污一一擦净,一旁站着的关瑾瑜面色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惊讶和作为女人的欣赏,非要用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便是“惊为天人”。薛离衣从没有出过山,唯一一次还没到城镇就被炸飞了,那群疯老头自然不会对她的外貌如何褒誉,她自己也从来不在意长相。
她身材高挑,束腰的衣裙更显出窈窕的身体曲线,淡白色的鹅蛋脸,鼻梁不很高,但鼻尖很挺,嘴唇很淡,却不苍白。
眼角开阔眼线分明,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眼极清极亮,内敛光华,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的眼睛,如果漂亮到了一个境界,就会让人有一种“一眼万语千言”的感觉。
简直是……
关瑾瑜想到一个时下很流行的词——“女神”,虽然她对女神这两个词不怎么感冒,那都是小年轻们喜欢追捧的,但薛离衣那张脸实在是太有掠夺性了,关瑾瑜甚至觉得这样灵气逼人的人就应该在绿水青山里放养着,在大都市里活着简直是暴殄天物了。
薛离衣在毫不知情中被贴上了“女神”的标签,然而接下来她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将女神这两个字粉碎得连渣都不剩。
到一个陌生地方,自然要先熟悉地形,她手指了指窗外,微微欠下身子,端庄有礼的询问:“姑娘,可否借我一观?”
关瑾瑜挑眉,点点头。
“请便。”
恰好这两天钟点工过来把窗子都拆下来洗过,一尘不染,薛离衣以前的生活中也并没有玻璃这种东西,“砰”的一声清脆声响,关瑾瑜一只手伸向了半空,徒劳的抓了一把。
“喂……”
然后眼睁睁瞅着她脑门撞上了窗玻璃。
关瑾瑜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感同身受,但同时又忍不住人类的天性——幸灾乐祸,只得偏过头憋笑憋得脸色铁青。
薛离衣觉得一股热气直往脖子上蹿,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白皙的俏脸一秒钟从白米饭过渡到蚊子血。
她不敢回头看关瑾瑜,也没敢摸自己的脑门,眼睛飞速的上下打量,终于看见铝合金的窗沿,手指搭上去,上?不行。下?怎么动不了。左?要了命了,还没反应。右?她克制住下意识点头的冲动,若无其事的将窗户拉开。
关瑾瑜“噗嗤”笑出了声,她欲盖弥彰的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灌了一口水,不成想被呛到,全喷了出来,咳得脸红脖子粗。
“咳咳咳……”
俗话说得好:幸灾乐祸遭雷劈。
夜里的凉风涌进来,把薛离衣心里头的那点窘迫散得干干净净,外面世界和她想象中的相差太远,她需要时间消化,那些高高长长的是房屋?灯红酒绿、眼花缭乱,隔得老远都能嗅到其中迷乱的气味。老温头说外面世界漂亮得多,想来又是诓她的,等她找到灵修小师叔,看她怎么把青城山闹个天翻地覆!这帮老头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薛离衣转过身,微微颔首,平静而温和的问道:“敢问姑娘,此地距离洛城有多少路途?”
关瑾瑜拧眉:“洛阳?”
薛离衣眉头都要打结了,她看着关瑾瑜:“……是……吧?”
关瑾瑜:“……是不是你自己不知道的么?”
薛离衣点头:“是是,是洛阳。”
关瑾瑜想了想,说:“你应该是坐火车吧?我给你查查。”
薛离衣还在琢磨“火车”是什么,是可以着火的马车么?然后就看见对面的女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会发亮的砖块,手指来回划拉了几下,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不自禁张大了嘴,然后趁没人发现马上把下巴往上推了推,故作矜持的摸了摸下唇。
“你看,从霖市到洛阳总共有八趟车,三辆动车,两辆特快,三辆快速,你比照着时间,看看坐哪辆比较合适?我建议你坐动车,比较干净而且不挤,不过现在不是春运也不是放暑假的时候,坐火车也差不多。”
薛离衣奉若珍宝的双手捧着会发光的砖头,一看上面的字又傻眼了,她抿抿唇,实在不好意思说上面的字她只认识霖和洛,那些t、d、k,还有歪歪扭扭的符号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它们长得和自己从小到大见过的不一样……
于是她沉默下来。
关瑾瑜见她不说话,精神郁郁,顿时自责起来,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不认字?”
薛离衣仍是不答,睫毛低垂,挡住了她漂亮修长的眼睛,无端的生出几许落寞。
“要不……我给你念念?反正明天休息,我给你说清楚一点。”
薛离衣自小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否则老温头那放养式的教育压根就教不出这么个徒弟来,关瑾瑜说的那些d662、k1384她虽然不懂但还是死记硬背的记了下来,并在关瑾瑜的指导下选了d662次列车。她念不准发音,关瑾瑜就又给她写了张纸条。
其中夹杂着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薛离衣:“请问姑娘,驿站在何处?”
关瑾瑜:“……火车站?”
薛离衣:“对,是火车站。”
关瑾瑜:“小姐,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要不要擦擦。”
薛离衣眼睛盯着自己的靴尖,脚下踩着的是陌生的木质地板,轻飘飘的好像无处着力,沉默了一会之后,她抬起头,对关瑾瑜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不必了。”
外面的世界给她带来的不是新鲜,而是不安和莫名的焦虑,对未知的恐惧让她大脑开始快速而简单粗暴的思索起来。那就是找到缺德带冒烟的灵修小师叔,然后立刻回青城山。
关瑾瑜见她实在算得上是汗流浃背了,没理会她的拒绝,把刚刚那块用过的毛巾拿去盥洗室,准备洗干净再让她擦擦,回来一眨眼的功夫,客厅里的人就不见了。
人呢?
这时,卧室的门被人从里打开,门里走出一个穿着小熊睡衣的女人,约莫也有二十六七,尖下巴、桃花眼,看人的时候眼睛仿佛带着电,噼里啪啦的火花乱溅,唯独别开生面的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颇有毕加索的抽象画风格。
“鸡窝头”斜倚在门框上,打着哈欠开口,语调慵懒:“关关,你和谁说话哪?”
关瑾瑜手里攥着湿毛巾怔了好半晌,才摇摇头,说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鬼扯的答案:“唔,我碰到了田螺姑娘,但是她没干活就走了。”
桃花眼女人:“我看你是喝多了产生了幻觉。”
关瑾瑜凝眉片刻,煞有介事的点头:“嗯,倩倩,你说的很有道理!”
“你还睡不睡觉了?”甄倩糟心的瞥了她一眼,眼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更明显了,她这几天画图纸画得也没合过眼好嘛。
关瑾瑜挑挑眉:“睡啊,当然睡。”
随着开关“啪嗒”一声响,客厅彻底暗了下来,关瑾瑜关上房门的瞬间似乎感觉眼角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