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王的马车穿过人流往王府里去,没有多大一会儿停在王府门前,车门打开里面走下来一位面目恍惚的中年人,年纪约在四十多岁,只是一脸迷乎相。下得马车来听着接自己的人引路:“先生这边请。”
一脸迷乎相的中年人跟在引路的朱寿后面往王府里走,低着头两只眼睛不敢往两边看,只是傻乎乎地看着朱寿的脚跟,跟着朱寿进去,一直来到一个院子里。
脚刚踩进院门,目不斜视的眼角里先看到这院里走动的官服袍角,赶快头垂得更低,再走就是上台阶到廊下,然后有人高打门帘。中年人还客气地说一句:“不敢。”这才进去。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回王爷。”朱寿命中年人在这房里候着,自己走到里间去回话。中年人这才略抬起头来看一看,赶快又垂下头去,这房里也坐着几位身着官服的大人,中年人是不敢看大人是谁,可是别人却认出来他。大人们心里也是疑惑:这是京里有名的内画鼻烟壶的谭家谭鼻烟,想来是王爷要买鼻烟壶?
没过一会儿,朱寿送一位大人出来,只到房门口就转身进来对谭鼻烟道:“先生里面来。”看得几位候着多时的大人很是羡慕,他一来倒进去了,想来王爷要备办重礼要鼻烟,王爷办重礼还能送给谁?只能是给宫里,宫里又要有什么风向不成?
几位大人们在外面猜测,进去的谭鼻烟谭世林心里更是奇怪,进来也不敢乱看,跪下来就叩头,听着一个温和地声音道:“先生请起来,”再是吩咐朱寿:“给个座儿。”
无官无职在王爷面前有座儿,谭世林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一向只是在家里只画鼻烟壶,外面一应世情来往都是铺子上的掌柜的,今天掌柜的突然到自己家里,随身来的就有这一位王府里的贵介,然后谭世林就稀里糊涂的上马车跟着进王府。只到现在谭世林是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但是决定没有得罪王爷的事情。
“先生,”书案后的朱宣慢慢把原因说来:“听说京里内画鼻烟壶的就数先生画得最好。”战战兢兢坐着的谭世林把身子躬得更低:“不敢,京里有几大派画鼻烟壶的,各有所长,我谭家这一派擅长的是内画山水,从祖宗开始到我这第一代已然是第四代……”
朱寿微笑,这回答的真是齐全,有的没有的都回答出来,听着谭世林把自己这一支介绍过,最后才说一句:“这门手艺传子不传婿,是我们家的不外传之技。”刚说到这里,是因为前面说过,后面也带出来,听得朱寿皱眉喝一句:“大胆”吓得谭鼻烟一哆嗦,赶快站起来道:“是。”
“你出去,”朱宣让朱寿出去,再对谭世林和气地道:“你请坐。”看着谭世林重新坐下来,南平王略一停顿才说出来:“请先生来不为别的,我最小的儿子最近嗜画鼻烟壶,只是画得不好他不高兴,”胖倌焦躁起来,一家子人都不高兴,这孩子要是对什么有兴趣,不达目的决不休息那一种。
朱宣想一想这几天里来,妙姐儿和自己为哄胖倌到点儿去睡觉都要费上好一番心思,胖倌让人买了好些没有来的鼻烟壶,买的时候指明就要这种白胚没有画的,然后再买来毫笔在家里画,以为就象练字一样容易,对着一个样版画就行了,这当然是不行。
内画鼻烟壶都是不外传的一门手艺,不是胖倌这样的小孩子能折腾出来的,这件事情上走狗射猎的南平王也不会,他也犯了难。儿子熬了三天,眼睛都通红,一股子傻劲儿手里拿着个毫笔还在画,而且气顶上来,画不好我就不睡。
妙姐儿心疼,南平王心疼,太夫人和老侯爷也是心疼得不行,哥哥姐姐都要分出时间来轮流来看胖倌才行。太夫人生气就骂儿子:“这么小的孩子不睡觉,这样匠人的手艺都是要几年才学会,胖倌能几天就会吗?”
不怎么骂儿子的老侯爷也不高兴,胡子翘多高骂朱宣:“快去找去,把那画鼻烟壶的快找来,让胖倌安生吃饭睡觉。”然后再抱怨:“这孩子以前多好,现在太淘气。”
听得方氏和申氏低头,现在才叫好呢,一个人关在房里就画鼻烟壶,以前好什么,见天打哭一个哥哥,从学哥儿到方氏房里三个孩子,见到胖倌就害怕。
父子想的一样,朱宣也是想着找画鼻烟的来,可是这样的匠人都不是在闹市里,大多是在乡里屯里,外面应酬的只是会做生意的掌柜的。有名的匠人不出面应酬,也是怕有达官显贵太喜欢,应酬不好会生事的原因。
好不容易朱寿连吓带逼才把掌柜的逼得吐露地址,为让掌柜的安心,朱寿遂带着掌柜的一起去谭世林家里,把这位擅画内画鼻烟壶的匠人请到王府里来。
南平王亲自来交待:“先生不必多想,我儿子兴趣一来,这事情一定要做好才行。不敢求先生绝技,只是要哄着他会画几笔就成。”
能干匠人果然是不应酬的好,谭世林听过以后心里就开始打鼓,这是我一门吃饭的手艺,小王爷学来何用,不过是为一时兴趣,这种一时兴趣,京里不少贵公子都有,打破铺子门要亲自看一看如何画的也有几个。
听着南平王说话和气,谭世林也不愿意教,就是小王爷跪在面前拜师,谭世林也不愿意教。匠人行当里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种说法,绝技一旦露出去,师傅离饿死已经不远。富贵人家吃饱喝足,走狗玩鹰听戏还不足够,变着法儿想着新鲜主意玩。谭世林一心地反感,只是叩头:“小人技拙,又应对粗鄙,怎么敢来侍候小王爷,求王爷开恩,放小人回去。”
打叠起精神的南平王知道匠人绝技不是容易求的,所以有言在先,哄着胖倌画几笔就行,不想这事情果然是难行。朱宣少有碰到这样硬骨头的人。骨头硬的多为穷酸或平民,官场上是左右逢源的人居多。
房外候着的大人们越来越疑惑,就是王爷要买鼻烟壶,不过吩咐下来花样交待他画就是,再订下来几时送来,这里面说着有这么一会儿,比见一位官员的时间还要长。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房里的南平王已经是不耐烦,许以万金也不行,本王对人少有这么有耐心,全然是为着儿子才是。南平王说话的声气里已经是不好。听出来的谭世林想想父亲的遗训:“祖宗的手艺要是丢了,地下也没有脸见祖宗。”
最后忍气的是南平王,把眼前这个人关起来看来他也不教。这个时候房外回一声:“王妃来了。”把谭世林更吓得魂不附体,有心回避不知道去哪里,只是跪在地上不说话。
妙姐儿听说会画鼻烟壶的匠人在书房里,这就赶快赶过来,进来对朱宣行过礼,先让朱宣安心:“给胖倌喝了参汤,他正在睡呢。”胖倌三天三夜没有睡,参汤里加的有安神的药物。朱宣听过以后先松一口气,做父亲的打仗几天不睡也是有的,可是儿子再不睡,父母亲都跟着揪心,自己和妙姐儿也睡不安稳。
对妙姐儿示意一下:“这是京里内画鼻烟壶有名的谭家,可是这位先生还是有顾虑,说到这一会儿他还是不松口。”朱宣是很不高兴了。
妙姐儿移步走过来,柔声对朱宣道:“请表哥安坐一时,不要吓着他才是。我来对他说一说。”沈王妃重新转过身子看着地上跪着的这个人,更是放缓声音柔声道:“先生不必有顾虑,小王爷一时心情,画不好就不吃不睡,我全家人都在忧心。望先生不吝赐教才是。”
怎奈这位谭先生是铁了心,宁为玉碎决不泄露家传绝技,想想谭世林自己要伤心,今天得罪南平王,以后日子不会好,膝下只有一子还不曾会得齐全,今天要是逃出生天,回家去先把儿子送得远远的。
沈王妃又花费一盏茶的时间,这位硬骨头的匠人也不同意。看着朱宣脸已经沉下来,妙姐儿拉一拉朱宣的手,重新喊进朱寿来:“请先生回去。”等谭世林出去,妙姐儿再来劝朱宣:“匠人绝技向来是不外传,表哥疼爱儿子,这样辛劳,再去教训胖倌才是,这孩子太不体贴父母亲。”
“我觉得很好,”朱宣把妙姐儿拉到身边,重新露出笑容:“胖倌要做件事情,就要别人说他很好很好,至少没有关起门来夜郎自大,这一点儿很是我的儿子。”做老子的看着很满意,只是太让人心疼,朱宣往外面看看天色道:“你我去看看胖倌吧。”
夫妻两个人回房去看胖倌,却没有看到床上有人。银文过来回话道:“老侯爷和太夫人不放心,接到老侯爷房里去看着呢。”老侯爷到底是把胖孙子弄到自己房里呆着。
此时坐在床边对着睡得呼呼香甜的胖孙子正在笑,旁边坐着的是太夫人,手里拿着胖倌画的鼻烟壶正在对着日头端详:“我看这个就不错,我喜欢,我要买只买这个。”太夫人来了,方氏和申氏也跟着过来,朱明朱辉则是跟着老侯爷。
不能怪别人说这一对老夫妻偏心,方氏和申氏看看太夫人手里的鼻烟壶,内画的里面讲究弹丸之地有大气象,这个里面只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真是不中看,偏偏太夫人要说:“我要买,只买这个。”
朱明和朱辉也跟着说一句:“胖倌儿学东西没有不成的。”难怪字能写得比大上几岁的学哥儿还要强,这不吃不睡学的劲头儿是无人能敌。方氏和申氏手里只揉着丝帕,这分明是一个有横劲儿的淘气孩子,众人嘴里一夸就是好的。
胖倌一气就睡上一天一夜,他熬困熬得太久,太夫人和老侯爷又着急上来,看一看鼻息沉沉象是香甜。太夫人再来抱怨儿子:“我手里带着几个孩子,个个都好的很。你们自己带一个,就带成这样。”骂得朱宣和妙姐儿也不敢说话。
这样的话方氏听过以后就觉得不错,说斌哥儿不好,只是我们自己带不好罢了。这里没有想完,老侯爷再接着骂儿子:“从没有过这样不中用,是个什么大胆的人,竟然敢说不教,住在哪里我自己去看看去。”
朱宣对着父母亲如实地回话:“他回去以后,先把家里收拾清楚,把他儿子先送走,依儿子看来,这件事情要慢慢的来才行。”谭世林是走不了,掌柜的怕这件事情闹大,派几个伙计把谭世林看起来,谭世林只趁着黑夜把自己儿子翻墙送走。
南平王府做一件事情,就要弄到惊天动地。老侯爷才不管这些,气得只是骂儿子:“一件事情都做不好,胖倌儿醒过来,又要不吃不睡地画上了,到时候我只和你算账。”然后再怒目朱明和朱辉:“只这一个死人不成,别人就不会画。”
把朱明和朱辉也饶进去。倒是妙姐儿分说一句:“父亲请息怒,也在找别的匠人呢,有两家是掌柜的出门,伙计们都说不知道住在哪里。”就是小王爷们也在找,画的不好的胖倌还不中意,齐文昊为解端慧郡主忧愁,也在外面托人找,这也不过才是几天的功夫罢了。
一个胖倌学画鼻烟壶,整个王府里人人忙得乌烟瘅气,眼睛里看的是鼻烟壶,耳朵里也只能听到鼻烟壶。
匠人谭世林在自己家里一天要把南平王府骂上多少次心里也不解气,心情不好就画不出来,掌柜的一天来一次催要货,而且催着答应:“世林兄,你人太孤介,你就先答应着去随便教一教,这个难关就过去,我一天分几个伙计出来看着你,我店里也要人手。”
“哼,这是我传家吃饭的手艺,能随便教吗?再说教的不满意,依然是生事情。”谭世林只是冷笑:“你要让人看着我,我乐得有洗衣烧饭的人。”谭世林在心里再把那位没有见过面的胖倌小王爷再骂上几遍才行,这种纨绔子弟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第三天的上午,谭世林正在家里收拾画碟子。这是在屯里买的一处小院子,此时家里只有老妻相伴,老妻天天泪眼思念儿子在屋里坐着,院子里几个伙计是白天有两个不错眼睛看着自己,晚上有两个不错眼睛看着自己,看得谭世林只是冷笑不止。
院外传来马车的声音,然后是车夫一声喝止的:“吁……”谭世林就知道掌柜的又来了,一来就是要货,然后就是劝:“去王府吧,不能得罪。”偏偏这位匠人有骨气的,有能耐的匠人大多如此。
“谭先生在家吗?”门上传来敲门声,却不是掌柜的。一个伙计去开开门,外面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腰板儿挺直看着硬朗,手里牵着一个胖脑袋圆滚滚身子的小孩子站在门外,面带微笑地道:“我们来找谭世林先生,就是会内画鼻烟壶的那一个。”
谭世林看着这老者外表不凡,忙走过来道:“我就是,老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来的人正是老侯爷和小王爷胖倌儿。
老侯爷听过儿子的话,再喊来人一问,果然是不假,这位谭先生把自己的儿子翻墙送到外地去。只是为着胖倌一时的兴趣,却把别人逼成这样,再说胖倌是不达目的又不罢休,老侯爷为着两下里都便宜,就和朱宣商议过,自己带着胖倌上门来了。
站在门口先是但笑不语:“先生,可不可以进去说。”谭世林往门外一看,立即就觉得刺心,那马车上南平王府的徽记分外清楚,心里一股气就上来的谭世林刚要甩几句话出来,察颜观色的老侯爷就呵呵笑道:“先生不必动怒,只为我这个孙子一时有兴趣,却是不吃不睡要学内画,听说先生自己心存思量,把孩子也送到外地去,我特地带着孙子上门来分解开来,您要是不愿意,自己对我孙子说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无权势的人更伸不出手去打有权有势的笑脸人,老侯爷一番客气的话让谭世林暂时压压火气,礼貌重新浮上来:“里面请才是。”
屋里谭世林开始对上胖倌小王爷,谭世林是苦口婆心:“这是匠人吃饭的手艺,小王爷要玩,另外好玩的事情才是。”
依着祖父膝前的胖倌瞪圆眼睛打量谭世林:“你会画吗?你不会骗人吧?”然后再看祖父晃一晃胖脑袋:“给我找个真正会画的师傅吧,我要看着画才放心,这个人没能耐,有能耐的人没有这样藏着的。”
无心的童稚幼语一下子打到谭世林的心里去,匠人学手艺为的是什么?是扬名,为的是别人都知道我这一门是这一行当的佼佼者。在手艺上被捧惯了的谭世林就遇到这一位要用火来炼金才相信是真金的横劲儿小王爷,再说那胖脑袋看着挺讨喜。
从屋里捧出来几个鼻烟壶出来,谭世林也不服气,一个小孩子,一个富家子这小小年纪就敢这样贬低我,以后这京里还能混吗?不能输掉这个名声。
胖倌看过以后还是摇头:“这个街上我也能买到,我要找到的会画的有本事人,不是拿别人画的来充数的人。”谭世林呵呵一声笑,由刚才进门一肚子气到此时觉得这个小孩子也讨人喜欢,有人也在后面跟着模仿,作为一位能干的匠人,当然是对这样的人不齿。只是不能明说出来,此时全被眼前这位小孩子王爷说得一干二净。
“你等着,我画给你看。”谭世林不能说是为着让一个孩子服气,只是兴头儿被勾起来,这几天心情不好也没有好好画过,此时精神上来了。
胖倌依然是不依不饶,对老侯爷道:“祖父,咱们看着,他要是画得不好,再去找别人。坐马车从京里来,就给我找这样的人,回去告祖母去,祖父也不认识有能耐的人。”说着摇头晃脑,大有祖父也是骗人的这个意思。
哈哈大笑的老侯爷对正在收拾画碟的谭世林道:“先生,你自己面子也倒罢了,老夫带着孙子从京里一路赶来,这面子可不能折在你手里。”
谭世林开始作画,胖倌站在旁边聚精会神看着,看看几笔画过,对着谭世林嘿嘿笑一下,再接着催:“你再画,”看着再画几笔,胖倌着急了:“我来,我也会。”
“胖倌儿,你扰了这位先生,他就不画了,你要画拿一个没画过的吧。”老侯爷说过话,谭世林也放下笔,找一个没有画过的给这个胖头胖脑袋的孩子,看着他拿着笔在里面就是几笔,然后自己纳闷:“你怎么就画得那么好呢?”就丢下笔来站在旁边看,看一会儿再嘿嘿一笑,自己再画几笔,就总是不成。
自此老侯爷就每天携着孙子到谭世林家里来看他画鼻烟壶,到第三天,谭世林在门口送走这一对爷孙,回来对老妻道:“难关已过,让人带信给儿子,让他回家来吧。”看来是不用背井离乡。
没有捣蛋几天的胖倌小王爷重新成为南平王府里最乖的孩子,老侯爷得偿心愿,把孙子顺利带在身边,每天就陪着他风雨无阻去谭世林家里看画,只是看,谭世林说:“祖宗手艺不能教。”可是也会在自己画完以后指点一下胖倌。匠人手艺哪有让别人看的道理,谭世林心里也存着象权贵低低头的意思,只是这头嘛,也要低得自己觉得不谄媚才行。
亲戚们来看太夫人,太夫人就笑容满面:“我们胖倌最是乖孩子,白天陪着老侯爷,晚上回来跟师傅学画。”要想内画好就得学字画,胖倌的字是苦学几年,现在开始学画,当然朱宣是请来妙手画丹青的师傅,自己太忙实在是没有时间教,但是有时间也来陪着儿子一会儿。胖倌找到新的趣事,又重新安生起来。
二月的天气依然是清冷的,眼看就要三月,京里这才雪融冰消。坐在书案后看书的朱闵看到自己的小厮进来,忙问上一句:“母亲房里又是谁?父亲房里又是谁?”
“王妃房里是顾夫人,王爷书房里是淮王殿下,”小厮很是伶俐地打听一个遍:“世子房里是鄱阳侯郭世子,还有淮王殿下的两位公子,路上遇到王妃房里的银文姐姐,说王妃问三爷,您不要总是在房里看书才是,也去世子爷那里和人说说话。”
放下书的闵小王爷道:“我就出去。”看着小厮先出去,朱闵站起来先往母亲房里去,母亲会的是顾夫人,女眷们最爱说的就是孩子与亲事,时时担心康宁郡主的亲事会落到自己头上的闵将军整天就提心吊胆,而且想主意把康宁往一边儿推。
封地上的陪伴一直跟到京里来,冯五公子是跟着闵将军,冯二公子是跟着毅将军。在厢房的冯五公子看到闵将军出来,刚走过来一步,就被朱闵阻止:“我去母亲房里,你不用跟,世子爷房里有客人,你去哪里等我吧。”
路上化雪泥泞,朱闵一路行来,依然是洁净如常,只有脚下靴子帮上几点泥水。向来爱洁的他时时如此,正在欣赏着雪水“滴哒”,就看到一个一身泥点的人跑过来。
那织金绣锦的宫装上明显就是有堆泥点,看得闵小王爷只是皱眉,这个跑来的人不过一点儿高,正是康宁郡主。
闵小王爷往两边看一看,已经没有办法躲开她,而康宁郡主还喊着:“闵将军,闵将军,”后面是一堆人在喊着:“小郡主不要跑。”朱闵站住脚,尽量让自己别皱眉,看着这个淘气捣蛋包跑到自己面前来,脚下冲起泥水来,奔着自己衣襟就来了。
闪身避开这泥点,看得康宁郡主咧开小嘴儿笑一笑,然后站定问朱闵:“胖倌在哪里?”朱闵这才松一口气,而且高兴,一听到康宁问胖倌,闵小王爷就打心眼里高兴:“胖倌出门呢,晚上才在家。”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道:“胖倌昨天也问起你呢。”
这就是闵小王爷的伎俩,见到康宁问胖倌,就要说一句:“胖倌也问起你,你来跟胖倌玩吧。”果然康宁今天要问出来:“你说胖倌等着我玩,可是我来了两次都没有见到他。他要跟我玩,为什么不等着我?”
欺骗小孩说假话的朱闵一点儿也不内疚,又是一句假话说出来:“你几时来,我让胖倌等你。不过,”闵小王爷看看泥点满衣襟的康宁郡主,不知道哪里疯玩过来的,额头上汗水还沾着一丝头发。闵小王爷想一想,父亲决定与公主再订亲事有他的心思在内,既然决定下来一般不会再更改。
委婉地对朱宣说过自己现在不想订亲的朱闵只得到父亲一句回答:“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小时候不好,大几岁会好些。”朱宣完全明白这个爱洁事事要满意地儿子对一个疯丫头是什么看法,可是这事不会再更改。
那么朱闵只能没有兄弟情义地把康宁往胖倌那里推,看起来胖倌和康宁是比较合得来,成亲事总要希望自己过得趁心不是。
为成此事,决定当月老牵红线的闵小王爷认真打量眼前的康宁,正在乐颠颠问:“不过什么?”康宁愿意和胖倌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胖倌?闵小王爷发现自己忘记问胖倌,他喜欢和康宁玩不?
“不过胖倌不喜欢往人身上扔东西的人。”为着妹妹端慧,闵小王爷决定先把康宁这一条给纠正一下。身后跟康宁郡主的人只是笑,赶快接话道:“郡主,可是公主说的,小王爷是不喜欢的。”公主的话里指的是闵小王爷,而闵小王爷却听成是胖倌,赶快也点头微笑:“这一条不好。”
康宁依然乐颠颠:“我不扔胖倌,胖倌他扔我。”这两句话就直白地说出来,恶人也不过如此。闵小王爷赶快打包票:“你不扔别人,胖倌就不扔你。”
“好,那我明天再来,你告诉胖倌让他等我。”人见人怕的康宁郡主在宫里也找不到愿意陪她玩的兄弟姐妹,皇子们公主们都躲着这位太后惯坏的小郡主。得到朱闵的回答以后,康宁郡主回家去了。
这里闵小王爷去母亲房里,来到母亲房里,从胖倌的房子侧门过来,听着里面母亲和顾夫人正在说话。
妙姐儿微笑看着对面的顾夫人,世子还没有大婚,顾家就如此体贴。穿着一件蓝色绣瑞草对禽薄锦袄的顾夫人正在含笑说话:“冰晶房里倒有两个丫头,品性也不错,是自小儿就服侍冰晶的,毅将军平时去也多使唤她们。想来您给毅将军一定是安排的有人,如果不嫌弃,真的想送来才是。”
秀眸里只是笑意的妙姐儿觉得这好意也太过了,儿子还没有成亲,岳父家里就要送姨娘,顾大人家里相当地喜欢毅将军,不比世子朱睿在姚家的待遇差,这当然也缘与毅将军自小儿就赶着他去的勤的原因。
可是这样送姨娘,京里肯定是没有这样的规矩,这起源于什么?妙姐儿先要弄明白这起源于什么。当下回话道:“孩子们小呢,房里有几个使唤的人也就罢了,又是王爷看过的。有劳亲家费心,果然是好,只服侍冰晶也是一样。”
顾夫人心领神会,明白是不成,只接一句:“王爷看过的人当然是好才是。”侧门里听话的朱闵这才走开,是要往二哥房里送姨娘,不是说我亲事就成。
这里顾夫人又开了口:“王府里眼看就有喜事,世子是订在四月份大婚,”顾夫人心里有遗憾,这位世子爷订亲事订的太晚,只是错一错,冰晶就订的是毅将军:“姚姑娘是京里人人知道的,只是姚夫人行事随意一些。”
如果是朱宣在这里,肯定不止要说行事随意,有时候简直就是放浪行骇,顾夫人下一步就说到放浪行骇上,亲戚连亲戚,因此只是抿着嘴笑:“陶大人与姚大人险些要闹到皇上面前去,陶大人说自己膝下无子,姚大人要是孝敬,姚夫人的嫡子就应该姓陶;姚大人只是跪在陶大人面前自责,说自己孝敬不够,岳父才有这样心思。”
这事情足够京里谈上几天,而且姚家的姑娘要当准王妃,在让人羡慕的同时又出了这件笑话,亲戚们之间议论纷纷。
妙姐儿一笑,或许又有人要说陶秀珠才是过得好,自己不如她,陶秀珠听说南平王府和公主府上商议,齐文昊成前房里不能有姨娘,陶秀珠回家就跟姚大人闹上一、两年,姚大人的妾生了儿子,当然是不能出妾,只能答应夫人,以后没有。
“秀珠也是贤惠人呢,”妙姐儿帮着陶秀珠说一句。近几年来陶秀珠也时时提起来要为姚大人再纳小妾,虽然那只是取笑,这也算是贤惠不是。妙姐儿要帮着说一句。
院外化雪,雪水泥泞,房里还是火盆里暖氛四溢,顾夫人低声道:“皇上最近见的多,就是晋王、淮王这些皇亲们,昨天我进宫去,看到两位不常进京的郡王也在皇上御书房里会上良久。”
“或许是不常进京,才会良久的吧。”妙姐儿听过眉目依然,只是问顾夫人:“淮王家的两位公子你看着哪一位好,今儿在世子房里呢,来给我请安,我看着都好。”妙姐儿想再听一听京里对淮王宠妾有什么新说法。
顾夫人只是皱眉:“他们家的事情不能提,过去这几年说起来也是让人不舒服。过年的时候会亲戚,有一位是淮王认识的,皇上新登基,对皇亲都待的好,也说过淮王一句,长子不立却立幼子,说看过两位公子也是一般,没有哪一个比哪一个好些。”
这就是妙姐儿为难之处,过两天要会高阳公主,如果要换就在今年换过来,两位公子来给自己请安,看着都不错,听听女眷们不过就是如此言论,皇上对皇亲们好,当然是希望他们也去太后面前犯谏,请太后还政,想到这里妙姐儿微微一笑,表哥书房里天天会官员,每天都会谈到太后还政的事情,太后几时才还政呢?
“太后这两天好些了,”顾夫人刚去宫里看过郑太后,对妙姐儿道:“那天受惊吓以后一病至今,并没有听说梦到鬼呀神的,只是说身子不好。”
端坐的妙姐儿动一下袖子道:“听说皇上天天去。”顾夫人回答道:“一天去三次。”直到送走顾夫人,妙姐儿才拿起榻旁一封小笺,是淮王妃江秀雅写来:“旧事多多拜托,旧约望祈珍重。”
寻一件事情与淮王公开撕破脸的江王妃一直住在京里不回去,只守着儿子,此时到孩子们大的时候,淮王世子要领兵权,江秀雅不能不急。
“银文,香炉里的香重新换了来。”妙姐儿命银文重新换过香,手抚着额头想一想,春兰的儿子和江秀雅的儿子看起来倒是一般儿的好,这件事情要问朱宣,一定是让自己拿主意。妙姐儿有些犯难。
换过薰香的银文又换上热茶来,告诉王妃:“刚才闵将军过来在胖倌房里站一会儿。”妙姐儿没有乱想儿子偷听话,只是道:“又是给胖倌什么东西了。”随意听过,还是交待银文:“世子爷房里有客人呢,再去看看去,和气不和气。”
银文回话道:“世子爷那里散了,和郭世子带马出府了,说是去接胖倌去。”沈王妃这才算是罢了。
此时出府的世子朱睿和郭服带马在街上正在谈笑,郭服对朱睿道:“我祖父说上茶馆也会不到你祖父了,只听说陪你那胖子四弟去学什么手艺,不想竟然是真的。先时说我不信,今天我算是信了。你们家真是怪。”
世子朱睿笑着道:“总比淘气强。”分别几年也长大成人的郭服道:“说的也是,用这个法子治淘气,可算你们家是独一份。”
突然用马鞭子碰一碰世子朱睿:“看看前面那个,就是京里近年的不长进东西。”朱睿带笑先说一句:“我以为一直是你。”郭服笑:“我跟他差得远。”
前面足有一群人,二三十个人在那里,看得朱睿也是笑:“在打架吗?”身边的郭服摇头:“不是,这个人大大的有名,晋王府里名字叫“猫狗比较多”。”
朱睿忍俊不禁:“这是个什么破名字,”一听这名字就不是好东西郭服卖关子一样的慢慢道:“他爹就是死在朱伯父帐下的辛文,爹死娘嫁人,”
“那他是钻狗洞长大的?”朱睿皱眉,辛文的事情是后来在军中听过一次,也是多年以前的事情。认识马五的人当了将军,教训自己的士兵就这样说:“有临阵脱逃的,要是我以前的兄弟马五还在,一准把他拉下来。”因此才知道。
郭服此时与朱睿住了马,在这里有滋有味的开始讲解这位“猫狗比较多”的来历:“爹死娘嫁人,他亲生娘是个私娼,辛夫人没有儿子,把他接到身边去,一出门身边就要跟着二三十人才出来,所以名叫猫狗比较多。”
看一看天色的世子朱睿没有心思再听这位私娼生出来的“猫狗比较多”,听着他正在那里耍蛮横,朱睿对郭服道:“我还要去接四弟去,你不回家去?”
郭服只是看着那位“猫狗比较多”正在乐,对朱睿道:“遇上这种人,是个人都会变得没有人品,跟他一般见识。”这种人就可气到这种地步。
两个人当下分手,朱睿往城外去接胖倌,与郭服约好明天再会,走的时候再交待郭服一句:“咱们说的话烂在心里。”郭服说一句:“我知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朱睿微笑:“不是愿意,等我问父亲再回你话,你也去问问父亲去。”
太后干政象是得罪这京里的一片官儿,朱睿听郭服说过以后,还是要问问父亲朱宣才能定。当下打马飞驰去接胖倌,朱小根在前面带路。
到的时候刚刚好,胖倌和老侯爷正好从门里出来,谭世林送出来,颇为感慨,这位小王爷可是真不容易,风雨无阻来了十几天。
听到胖倌一声欢呼:“大哥来了。”两骑随即就到面前,世子朱睿从马上跳下来给祖父行过礼,才抱过胖倌问他:“今天好吗,没有淘气吧?”
“小王爷爱学的很,从不淘气。”这话是谭世林说出来的,如果让南平王府一家子人听到,肯定会以为说的是别人,老侯爷哈哈大笑对世子道:“我们从来不淘气。”
胖倌一看到大哥,立即不要祖父:“坐大哥的马回去。”谭世林站在门口目送这一行人离去,自己进来关门想想摇头可是在乐,还真有这样的世家子,这样的少爷倒是千里难挑一。再想想来接的世子朱睿和天天陪着来的老侯爷,谭世林更是微笑,这一家子人为孩子真是上心。
在家里的候着胖倌回来的朱闵,晚饭就来看胖倌,胖倌晚上是学画儿,也是学上这些天。看到三哥进来也是不抬头,只是低头作画,旁边有一位作画的师傅在旁边看着指点。
过了一会儿,朱宣也走进来看儿子,胖倌这才抬起头来咧嘴一笑,手上是一幅工笔仕女图,伊人秋水,衣带轻扬,朱宣负手问一句:“不是内画的是山水,胖倌儿在画美人。”
一旁的师傅回王爷的话:“小王爷画过山水,也要画些别的才是。”胖倌则对着那仕女图看看,对父亲道:“喜欢这张。”喜欢这一幅画所以就画了。
朱宣点点头,这一幅仕女图上的人青色绢衣,粉色衣裙,眉目嫣然,是一位美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儿子这么小也会分辨美丑。
负手看一会儿的朱宣就走出去,再回身看看三子朱闵:“你也回去吧,书看多了也要走动些才是。”
原本来找答案的闵小王爷已经知道答案,笑吟吟答应一声回自己房里去,脑海里不时回想那幅仕女图,胖倌儿原来也喜欢这样的人,跟三哥一样,三哥就喜欢这样娟秀婀娜的女子。
雪水一连化了几天,外面吸一口气都觉得寒冷要上冻的感觉。高阳公主府上依然就高朋满座,厅上不少门客聚集在此。
“太后还政与否,不妨碍官员们做事,”长公主高阳正在侃侃,又是一轮官员们要太后还政:“太后卧于病榻之中,也是勤恳政事,这是百姓们之福才是,”心里苦不堪言的高阳公主也希望太后早些还政才是,做女儿做妹妹的长公主夹在中间,觉得这日子苦又长。
众多门客中当然是会有出类拔萃之人,而且跟着公主的风向来转。长公主在这多人面前谈这件事情,全然不担心皇上会听到,想来是太后的意思,就有人附合道:“官员们刚刚平息一波,现在不过是在酝酿中,皇亲们晋王,淮王,楚王,梁王都上书太后,说皇上可以主政,这一波是皇亲们打头,以在下看来,长公主约他们谈一谈倒是好。”
“我正有此意,”神采奕奕的高阳公主对门客道:“只是要与卿等商议一回。”晋王为皇帝敛财不少,大多私字当头;淮王只想兵权,觉得自己兵权太小;楚王素来阴谋诡计,是什么主意倒是不清楚;梁王自世子翻身落马以后第一次上书太后,高阳公主一一想过来,对门客们道:“上已节那天,我为皇叔皇兄们摆酒宴,也请皇上前来,卿等也要来才是。”
说到这里,看到外面院子里自己的女儿康宁郡主重新跑回来,而且是喜滋滋地跑回来,高阳公主含笑搂住女儿问她:“你又淘气生事了,笑得这样开心又作弄了谁?”
“我去看胖倌呢,闵将军对我说,要穿着很端庄才能和胖倌玩,”康宁郡主又去一次南平王府,笑嘻嘻回来告诉母亲:“给我做一件青色的上衣,还要一条粉红的裙子,我要比那画上的人还要美。”
高阳公主糊涂了:“什么是青色上衣粉色裙子,跟谁比美呢?”跟的人回公主的话,也是笑逐颜开:“闵将军给小郡主看过一幅画,说那画上的人好,小郡主打扮起来当然是比那画上人要好。”
弄明白的高阳公主先是不乐意地对康宁道:“为他们喜欢才打扮吗?”然后叹气一笑再问跟的人:“真的是闵将军说的?”长公主不能不在心里回想一下,南平王府的男人都是这样的,要自己妻子随着他们的心思走。两个孩子还没有订亲,闵将军这就开始管上康宁怎么打扮。
康宁则是乐陶陶对母亲道:“我对闵将军说,我会比那画上的人还要好看,让胖倌来画我。闵将军让我打扮好再去给他看。”
闵小王爷只想着为四弟胖倌牵个线,此时搬起石头在砸自己的脚,他还没有发现。高阳公主刚皱眉不同意:“他要看让他自己来,怎么倒送去给他看?”
爱出门的康宁郡主不乐意:“南平王府里人多,大哥哥多,”而且不会象自己的几个皇表兄一样看到自己就不想理。
南平王府的小王爷看到康宁郡主,就冲着是以后端慧的小姑子,也要客气地过来陪一下,反正小孩子是好哄的,只要能把住脉,象闵小王爷就为着把康宁送到胖倌眼里一直试着在把康宁的小心思。
高阳长公主只能看着女儿无奈.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