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老夫人松弛的眼皮儿动了动,眉尖便是一挑,高高凸起的颧骨在烛光下看来格外的尖刻。
沐容也皱了眉。
二老爷忙道:“母亲,您听我说。”
“老三如今在陛下面前,比我和大哥都有体面……您先别瞪眼睛。这,是事实。”二老爷喝了口茶,“我听一个兵部的朋友说,这次皇上频繁调动将士回京,是要换防的。老三,十几年战功,十有八、九,会封侯爵。咱们苍凛。多少年没有再行封爵了?他却能叫皇帝如此另眼相待,可见是深得信任的。我那朋友还偷偷与我透露了,皇上,是有意叫老三接掌京西大营的。母亲,京西大营哪,那可是戍卫京城的皇帝亲卫军哪。有老三在,咱们也不比他白家势弱。”
“你想的倒是不错。只怕那贱种,不落井下石已经万幸,又怎么会帮着咱们呢?”老夫人气哼哼道。
二老爷笑了笑,颇有把握地敲了敲桌子,“这个母亲不必担心。且不说咱们尚未分家,便是分开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沐字。在外人眼里,老三莫说封了侯爵,便是公爵王爵,也是咱们一家人。咱们这边儿被人欺辱至此,他袖手旁观,名声不要了不成么?”
沐容神色有些松动。看向老夫人,“母亲,您看……”
“罢了,我虽不想见那贱种。然而这会儿,也正是他该为侯府出力的时候。”老夫人犹豫了好一阵才冷冷道,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我,“大丫头,那贱……你三叔对你是不错的。这事情,你去说。”
我不禁失笑。
沐家的人哪……
“我不去。”干脆利落地拒绝,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老夫人瞬间阴沉的脸色。
“哎呀嫣儿。”二夫人捏着帕子就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这是怎么说话呢?眼下咱们家里有难处,叫你去说句话,叫了你三叔回来,这都不成?别忘了,你哪怕成了县主,可也是沐家的人哪!”
二老爷沉声道:“嫣儿,你二婶话糙理不糙。眼下白家步步紧逼,有你三叔在,咱们沐家才能不至于被逼到绝路上。”
“二老爷说的言重了。”我淡淡道,“若真的叫三叔掺和进来,对永城侯府来说才是危险。”
话一出口,二老爷和沐容都向我看来,眼里露出几分询问。
二夫人掩口冷笑:“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不过是脸嫩,不想出面去求人罢了。”
我不理会她,垂着眼帘,把玩着腕子上的镯子,半晌才勾了勾嘴角,漠然问道:“容我问一句,当初白蓉蓉未婚先孕被暴露出来,白千山被人弹劾的时候,有哪些人替他说话?如今,弹劾永城侯府的,又有哪些人?”
沐容不耐,“你问这些做什么?”
声音里还带着些羞恼。
和白蓉蓉的风流韵事,已经成了他的污点,那个名字,他简直提也不想再提。
“大致上,就是那一群人。”二老爷想了一会儿,“当年白千山主持春闱时候的门生,他的几个同年,又有当初他在翰林院和御史台时候的同僚。对了。还有白大白二国子监时候的同窗,现下的同僚等人。”
接着,捡闹腾的欢的说了几个名字出来。
我托着腮细细听着,这些人里,竟然遍布了翰林院御史台和六部等处。甚至,还有个东南驻守的平南侯世子。
“这就是了。”我抬起眼。笑了。
“我虽然只见过皇上一两次,然而却知道,这是一位有道的明君……也是一位眼里不揉沙子的万岁。”
“那又怎么样?”沐容颇有文才,然而在朝事上着实没什么天分,不如二老爷。
二老爷在说出那些人名的时候,已经是隐隐有些明白了。细细思虑下。眯起了眼睛,“你是说……”
“没错,皇上这是欲擒故纵。”
我摇头道,“之前白蓉蓉和父亲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与有妇之夫有染,婚约之身未婚先孕……说出去哪一样不会要了白蓉蓉的命呢?然而为何,在有御史弹劾之下,白千山竟能够全身而退?”
“我不懂朝政,只是有些猜测。白千山从中了状元到如今的六部尚书之一,也不过是二十年的功夫。对于一个寒门子弟来说,没有得力的家族倚靠,也没有妻族帮衬,这样的升迁简直是常人不能想象。他的背后,很有可能有张庞大的人脉网替他谋划——当然,也可能没有。可即便没有,从寒酸上京的士子,到如今声望遍天下,竟能叫那么多的朝中官吏勋贵替他出头。这,也不见得就是皇帝愿意看到的。”
沐容终于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结党?”
二老爷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狠狠一击,长长出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若果真如此,白家不远矣!”
如今苍凛国泰民安,皇帝最忌讳什么?
无非就是结党二字。
官吏哪怕没有能为,但凡有清明之心,端方素直,也能管好一方百姓。
这样的官皇帝可能不器重,却也不至于去厌恶痛恨。
如白千山,以及他的三个儿子,都可以当得起一句能吏。但是你越是能,皇帝便越不愿意看到你结党营私。
只为了一个死了的水性杨花的玩意儿,白千山竟能串联了那许多的人对一个立过战功的侯府步步紧逼。他,这是要干什么?
就连皇帝,轻易也不会动一个传了几代的勋贵人家的!
他白千山就敢伸出爪子来?
我见过皇帝。从第一眼便知道,那位帝王,城府不是一般的深。从一个不受宠的嫡皇子,一步一步走上了那最高的位置,到了如今,曾与他相争的兄弟们尸骨只怕都化成了尘土了。白家这点儿道行,他又怎么会看不出?
之所以眼瞅着白千山一党蹦跶,却不动声色,只怕就是要看看,到底哪些人,和白千山是一条路上的。
“先叫他们张狂,等到时机了。再一网打尽?”二老爷眼里透出一抹狠厉,“白千山聪明一世,没想到如今竟这样的糊涂了。”
“你们,说的什么意思呢?”老夫人和二夫人完全不懂朝中的事情,疑惑地问道。
二老爷笑了,“母亲,可叹我和大哥日日心急,竟不如嫣儿看的深。”
“她?”老夫人眼里写着不信,哼道,“她一个小丫头子,懂得什么了?”
顿了一顿,“你们说的我也听不懂,只问你,现下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按兵不动吧。”二老爷道。
“不,还是要动的。”我抬起头看着老夫人,“这个,就要看了老夫人的了。”
“我?”
老夫人疏淡的眉头皱了起来,明显不信我的话。
“要么您递了帖子去求见皇后娘娘,哭诉一下陈夫人上门威逼,白家欺辱勋贵,求娘娘为您做主。要么,干脆便装病吧。叫人大张旗?地请太医买良药。有人上门来探望,就遮遮掩掩将白家的话说上几句……”
老夫人想了想,“我装病吧。”
笑了笑,“随您。”
皇后娘娘对我娘极好,老夫人是不大敢去皇后跟前露面的。
一时商议了,老夫人也疲倦了,便叫众人都回去歇着。
二老爷因之前二夫人发疯的事情,便一直不大待见她了。这么多天,从来没有往丽景轩歇着,只每天晚上睡在书房里。与老夫人起身行了礼,自己便往外走。
二夫人眼圈一红,匆匆也福了福身子,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我也站了起来,正要先离开,沐容开口了:“嫣儿留下,我有话说。”
沐灵萱撇了撇嘴,和沐灵语沐灵兰都不情不愿地走了。
我只要又坐下。
沐容坐在灯下,手里端着一盏茶,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茶碗盖划着水,却不喝。
他不说话,我自然也不会先出声。
老夫人不明所以的。看看沐容,又看看沐容,试探着叫道:“老大,你留下嫣儿,可有什么话说?”
沐容放下了茶盏,抬起了眼帘。一双带着些红丝的眼睛便朝着我看过来,
他眼里有些茫然,似乎要透过我,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来。
我迎上他的目光,坦荡荡地与他对视,丝毫不想掩饰自己对他的鄙夷。
他想说什么,我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果然,沉默了许久后,他终于是开口了。
“母亲,儿子想……与婉如再将婚合起来。”
“什么?”老夫人有些没听清楚,蹙眉道,“你再说一遍?”
“我想将婉如接回来。”既然已经开了头。后边的话便说的很是利落了,“我们本来就是夫妻。闹到如今的地步,完全是因为白蓉蓉那贱人。现下我已经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什么温婉贤惠,什么柔情似水的,都是假的!若是没有她。我与婉如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正好,那贱人已经死了,自然该将婉如接回来。她一个人住在国公府里,孤零零的,我想起来,这心里……嫣儿,明日你去国公府,先探探你母亲的意思。等过两日,我亲自上门去接她。”
我看着沐容那张理所当然的脸,脑海中只浮现出了四个字,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