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里,倒是有刻‘生人碑’的习俗。就是人在世时先把墓碑刻好。可生人碑上是不刻死期的,而老刘头的墓碑上,生死时辰刻得清清楚楚!
今夜。一切发生的突然又意外,震惊之后,我整个人都麻木了,大脑失去了指挥自己的能力。木桩子一般立在坟前,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老刘头的碑!
墓碑上的几个大字深深印入我的眼底,又逐渐涣散,涣散成老刘头的模样。他在对着我笑,笑容里满满的宠溺,他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中不断的变幻,每一副都是他对我的好!接着,爷爷的话在我脑中响起,小兔崽子,你少跟隔壁老刘头搭腔,他不是个好东西……
二十多年,人生坟立,真真假假,忽然就看不清了!
“小友?小友……”
孙道长晃我,把我从愣怔的状态中叫醒,我呆呆的看着他,不知他唤我何事!
孙道长刨着地上的土道:“小友你看,这坟中只有棺木的碎屑,并无尸骨,这只是一个空坟!奇怪,老刘头立一座空坟干啥……”
说到后面,孙道长的话变成了喃喃自语!
我蹲下,抓了一把潮湿的土,泥土中混合着零碎的木渣,木渣酥的像土坷垃,一捏就碎,一看就是埋了有些年岁了!
老刘头老当益壮,一个人挖了很大一个坑,基本露出了整个坟穴,穴里空空,真如孙道长所说,并无尸骨!
要说古代的皇帝,达官贵人,可能会怕陵墓被盗而建个疑冢,可老刘头一穷二白的,又还没死,他整一座空坟有啥用?
思索了许久,孙道长蹙眉道!“如果我没猜错,立这坟,主要就是埋老刘头方才取走那东西!”
我摇摇头,还是不太理解,“埋东西可以埋在任何地方,为啥非要建坟立碑,如此大费周章?”
孙道长盯着老刘头的坟,眉头皱的似能拧出水来,也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我忽然想到,老刘头在这里挖坟,孙道长是怎么知道的,于是问道:“道长,你咋知道老刘头在这里?”
孙道长解释道:“之前,大家聚在山根底下烧俆爷尸体那会,贫道忽然见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自偏远处上了山。心中疑惑,便悄悄的跟了上去,看清了是扛着家伙事的老刘头。”
“可令我吃惊的是,老刘头的面貌跟昨日大不相同,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联想到他一眼看穿那日的‘尸身现云’法,贫道猜测他极有可能是同道中人,那么,他那幅鬼样子唯一能解释通的便是,他修炼了啥禁术,或者邪法!”
“老刘头非常警惕,一路走一路往身后瞅,最后像是发现了我,三拐两拐钻进了一处松林里,待我再追过去时,就找不到他了。”
“我虽然来村里时间不长,却也因那晚老刘头把你强行带走一事,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闲言闲语,村民说他素日里不与乡邻走动,唯一与他走的近的人便是你。贫道看的出,小友对我有些误会,所以我便想在离去之前,给你提个醒,顺便把误会解开!却不想在我赶到你家的时候,你家中无人,老刘头家却传来了‘砰砰’的拍门声及呼叫声,贫道跑去,正好撞见你被那奇淫巧术迷惑。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个样子了。”
孙道长细细的给我解释,末了又道:“后来说起你那个小友,我忽然想起他家姐被人自坟中刨出,剖腹取子之事,再联想到扛着镐头,铁锨的老刘头,便猜测他定是来了坟场,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
听孙道长这话意,他是认定了老刘头是凶手,可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忍不住反驳道:“可老刘头来这里,挖的只是他自个的坟啊!”
“哼,真的只挖了他自个的坟吗?你看那边!”冷哼一声,孙道长的手往旁边指去!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我才发现在旁边不远处,有一片土的颜色,明显比其它地方的土色深。
我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一座被挖的七零八落的坟,顺着那坟往东一溜儿,七八处坟被老刘头挖的面目全非。
老刘头挖的这些都是老坟,坟上荒草成堆,一片凄凉,他挖的也很没有规律,东一铁锨,西一镐头,坟旁散落着零星白骨,石桌石柱,一片狼藉!
我寻了一快墓碑看去,碑上依稀可辨‘张德昌之墓’几个字。
竟是张家的坟!我疑惑不解,张家都绝户好些年了,老刘头挖人家坟干啥?
顺着坟地往里走,除了张家,王家的一部分老坟也遭了殃,这老刘头到底搞啥鬼,跟张家,王家有仇还是咋的?咋还半夜三更来刨人家祖坟?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孙道长忽然叫到:“小友,时候不早了,咱们下山去吧!”
我点点头,随着孙道长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去!
人生第一次,深更半夜跑到坟场来,我心中没有害怕,多的却是疑惑不解!
虽然我一心偏向老刘头是无辜的,可他一夜之间老去的样子,夜半挖坟的诡异举止,以及用奇淫巧术控制的那些渗人玩意儿,无一不证实,他确实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时再回头想想孙道长,之前我片面的认定他是凶手,也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推测罢了,并无丝毫证据。而我怀疑他的最初,也是因为老刘头说他会‘邪门外道’。可我忽略了的是,同样会邪门外道的人,还有老刘头!
到了山根底下,孙道长跟我告别,说是要离开了。
我疑惑道,“徐福的尸体不是还没有找到吗?道长为啥急着要走?”
其实,在心底,我还是希望他再多留一天,待到天亮警察来了,或许事情会有转机!自私的说,我还是希望凶手是孙道长,而不是老刘头。
孙道长沉默了片刻,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双手一摊道:“贫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来之前,我并没见着俆爷跟徐福的尸体,诈尸亦是村民们如此说,我如此听着,以为他们爷俩是真的诈了尸。诈尸后的尸体没有心智,暴戾如野兽,所以在看到秀儿腹部的伤口时,我直接就把责任推托到了徐家爷俩身上。可今天,俆爷的尸体找回来后,我看的清清楚楚,他根本就不是诈尸啊……”
孙道长此话一出,我心中一股子火蹭就起来了“你既然知道俆爷不是诈尸,为何还要撺掇村民将他烧尸荒野,这是大忌,会牵连到徐家后人,家道,你不知道吗?”
我怒气冲冲的说完,孙道长却摇头安抚我道:“小友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没啥大忌不大忌了,俆爷的尸体实际就跟一截木头桩子,一块石头一样,关系不到徐家后人,家业这些了!”
我直直的瞪着孙道长的脸,难以置信道:“为啥?如果亡者关系不到后辈身上,那为何谁家死人,都要找先生给瞧上一瞧?”
孙道长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的神色,半天才幽幽道:“俆爷的魂魄没了!”
啥?魂魄没了!
我吃惊的张大嘴巴!那岂不是跟秀儿一样,魂飞魄散,六界无存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人死不都是要转世投胎,再入轮回的吗,为何到了秀儿与俆爷这儿,就连魂魄都没了!不对,不止是秀儿和俆爷……
我忽然想到,我有阴阳眼,如果说有鬼,那我肯定能看到,可我在这坟场溜达了半宿,愣是连个鬼影都没见着!看来有一点老刘头说的对,这片地界没有鬼!在我开阴阳眼后的这段时间,我除了见到徐福与那个神秘的鬼影外,再没见过其它鬼物……
孙道长见我久久未语,语重心长道:“小友是聪明人,个中厉害想必不用贫道细说,也能猜出几分了吧!贫道年纪大了,不想蹚这趟浑水,也劝小友一句,莫要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啊!”
孙道长说完,对我拱了拱手,走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才一个人回了家!进屋,习惯性的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脱衣shang床,手指无意间碰到孙道长给我的那张黄符,心,忽然就乱了!
我本不愿意去想,可事实不是我不去想,它就能改变!
圈儿死了!我心中很难过,可一想到我跟一个死人同住,同行这么些天,我心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
这些天,圈儿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身体日渐消瘦……不,那不应该称之为消瘦,那是在枯败,好在这是冬季,假若换作夏天,圈儿是不是还会长出满身的尸斑,肿胀,腐烂,乃至发臭,生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动,会叫我常生,会对着我笑……
脑海中构思出一幅幅活死人的画面,手里紧紧的攥着孙道长给我黄符纸!
我该怎么办?给圈儿喝符水,把它的魂魄逼出体外,让他去一个死者该去的归宿!
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圈儿的样子,从小到大,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走过孤单,逐渐长大……到今天分别的那一刻,他仰头对着满天繁星苦笑,那句‘我怕是不能替姐姐报仇了’的无奈,以及临走那刻的欲言又止,眼神中的复杂情绪,与那声长长的叹息,在我脑海中百转千回!
有一点儿孙道长说的不对,其实圈儿早就知道自己死了,他不是有意瞒着我,他是怕说出来我害怕!难过!他也不是多么留恋这个世界,也没有执意不走,他只是想处理好秀儿的事情,不想留下遗憾,他甚至连自己的棺材都做好了!他嘱托我把他葬在父母的坟边……
不,我不能那么做!心中暗自决定,无论圈儿是生是死,是走是留,我都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我团了团手中的符纸丢掉,盯着窗外的月光释然!
圈儿他是生是死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死了,可他还是那么依赖我,回来首先往我家跑,杀人这种事儿都第一个跟我说,他还是那么信任我,依赖我,他没有变,那我也不会变,他若想一直这么活着,即便他变成了一具白骨骷髅,那又如何?可他若想走……
窗外月色清冷,孤单袭上心头!
在东方泛起鱼肚白的那一刻,我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在我睡得正浓的时候,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