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珍儿对赵婆子道:“让二管家派个机警的小厮,用大厨房的马车送他们陈家庄,就安顿到下庄里,那里不是空了三处房屋么,挑一处安顿他们一家五口。”
大厨房有一辆专用来采买、运输果蔬的马车,没有篷子,说是马车,其实是个板车。
像乔氏这样的人,再不是陈家的侍妾姨娘,也不配用陈家的马车,也只能用这等下人们使的板车。
赵婆子应了。
待他们一家五口出来时,后园子里早已经围了不少的下人,有婆子、老仆,更有年轻的丫头、小厮,像看稀奇一样地看着宋屠夫一家五口。
人们议论纷纷:
“真是以前的乔大姨娘么?”
“是,真是呢。”
“居然这样陷害二爷姐弟,她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外头非说是二爷姐弟害死她了。”
“这下好了,二爷姐弟再不用背骂名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样害人——很可耻!
有认得乔氏的人,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乔氏,以前穿金戴银,瞧着还有几分姿容,现在也不过是寻常的乡下妇人,虽穿戴得体,到底是上了年纪,又加上日子的艰辛,哪里还有昔年的美丽。
陈相和的亲娘乔大姨娘没死,而是逃走另嫁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早前还在陈家大院传,很快连陈家庄所有人都知道了,有骂的,有不甘的。
六老太爷则是觉得被陈相和给利用了。
“他娘没死,非说陈家大院姐弟害死了,还把我们父子拉入这趟浑水里,可恶!太可恶了!”
陈相和一定是利用他们。
他们六房这会子可折了不少钱财,为了捞他进来,周家四房的公子说“我可以帮忙”,家里值钱的、能卖的都给了周家四房,陈氏六房就剩下住的屋子和三十亩良田。
待六老太爷父子一回来,才知陈相贵姐弟分支了,挑了八户族人迁往东河镇陈家湾另开一支,原留在族里的那份祖传家业除了给陈相和留了八十亩良田,其他的都交给了陈将宜,而陈相和、陈湘娟姐弟则统一过继到陈将宜名下,挂的是庶子名分。
但最后,陈相贵却大方了一回,给每家再给了五两银子,说是往后都不会再给了。
听说陈家湾那边现在正在建新祠堂、新族学;又听说,陈相贵许还要在族里挑几户人过去;还听说,重阳节后,陈相贵要将祖父、父亲的坟迁至陈家湾,就是其他过去的族人也要回来迁祖坟,有叔伯在世的不迁祖父坟,有兄弟在陈家庄的便不迁父母坟……
从此后,陈家庄的陈姓人不再是陈相贵姐弟的族人,陈家大院也不再供奉、接济陈家庄。
宋屠夫一家到了陈家庄下庄,见那屋子还是簇新的,修得又好,当即就乐得眉开眼笑:“孩儿他娘,我们不走了,就留在这儿,也过过有屋有地的安稳日子。”
江宁官衙大牢。
周四公子来回踱步,一双眸子扫过里头关押的陈相和,失控地大吼:“废物!倘若陈相富不受伤,现在陈记就在我们手里。还有,你早前说陈氏害死你亲娘,可你亲娘带着她改嫁的男人、后来生的孩子回来,现在整个江宁府都传遍了。你到底瞒了多少?说啊!”
陈相和呆了。
大姨娘没死?
不可能,要是她没死,这么多年,为甚她都没有回来过。
可周四公子是不会骗人的。
早前说好的,要是他们周家在关键时候袖手旁观,陈相和就会给他一大笔好处。
“周四公子,你说的是真的?我姨娘没死?”
“她非但没死,还活得好好的,而且现下,陈家大院的人将他们一家五口送到了陈家庄,这些日子,也不知道陈氏使了什么法子,连周家四房、六房、七房的人都向着她,在国公爷面前替她说了不少好话。”
陈家,太有钱了!
周四公子恨不得将其据为己有。
陈湘如一出手就给北方难民捐了近二十万两银子,何其阔绰、大方。
“陈相和,你若想出去,就得想法子对付陈氏。
陈家大院真正厉害的人物是陈氏,她下手快、狠、准,看她如何对付马庆夫妇就知道。”
说到马庆与陈湘娟,周四公子气得牙痒,要不是陈湘娟一心想报私仇,何至坏了他布好的棋局。
陈相和根本不惧为患,反是陈湘如倒有些让他害怕了。
陈湘如是个开罪不得的人,一旦开罪了,她反扑之时,便让你防不胜防。可现实再一次告诉周四公子,陈湘如已经知道他与陈相和联手的事。
但这回,周四公子已经动了杀机,他想让陈湘如母子身亡。陈湘如很精明,她懂得收买人心,还懂得帮扶周八,若是三皇子他日登基,定会重用周八,他不允许周八抢占了原属于他的风头与光芒。
周四公子当初是想利用陈相和得到陈家的家业,再从而打击陈湘如,没想这么好的布局,竟败得如此之惨。陈湘如这个女人竟这么快就收服了慕容家人的心,帮慕容家置府邸、置田庄;现在,周家四房、六房、七房的人都与她靠拢。
再这样下去,周八在周家的势力就更大了。
这几年周四公子细细回想,越发肯定当年算计他和丁翠芬的人是周八,只是没有证据。
周五爷从边城送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原不是他的骨血,他和那个叫柳舞的侍妾也没有任何瓜葛,他自己碰过哪个女人心里还不清楚么?可周五爷硬是赖上他,说那孩子是他的。任他与父母、长辈如何解释,兴国公却怒道:“畜牲,连你五叔的女人都碰,现在还要否认?”
那孩子便寄在一个侍妾姨娘的名下,绝对是他的耻辱。
只因他在兴国公的寿宴上与丁翠芬出了丑,周家所有人都不再相信他。
陈相和想出去,疯狂地想出去,尤其是听说乔氏还活着时,他恨不得立时插上双翼飞出去。
周四公子在牢门前来回踱步,“若是陈氏没了,陈家大院就易对付,你给我想法子,快给我想,要是能让他们母子皆亡,我便记你一功,待我成功之日,少不得你的好处。”现在,他不仅要陈记,还要陈湘如母子的命。而怀孕的女子,是最脆弱的。
陈相和垂首,细想每一件事。他已经可以放手,可周四公子却不能放手。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淌。
过了良久,陈相和大叫一声“有了”。
“说!”
“陈氏从小到大都不吃一样东西。”
“什么?”
“桃子!”
“桃子?”
周四公子想到时下便是桃子出来的时节,尤其是那些有经验的果农种出来蜜桃,甜美有汗,着实美味。
“对,就是桃子。”
陈相和记得小时候,那时候他是六岁还是七岁,已经记不得了,有一天陈家名下的田庄送来了几筐桃子,桃子没入上房,就被老夫人下令让赵婆子分给各房各院,却唯独没给陈湘如住的淑华苑送。
乔大姨娘颇是好奇,便让自己院里的丫头挑了几个又大又好的送去,那时候陈相和还很喜欢这个姐姐,便吵着要一起送去,刚走到院门口就遇到刘奶娘。
“大小姐不吃桃子,快些拿走!”
陈相和好奇地问:“为什么?是我姨娘专挑的大桃儿呢?”
刘奶娘冷着脸,“既是姨娘的心意,奴婢就代为收下了。”
陈相和此刻回忆归来,小时候因为好奇,还特意打听过。
“送桃的丫头走后,我看到刘奶娘与两个丫头洗了桃子自己吃,我当时还很生气,回去后就告诉了我姨娘。
当时,我父亲便道:以后不许往大小姐屋里送桃子。
姨娘问:这是为何?
父亲才不安地道:大小姐和老夫人一样都沾不得桃子,一吃桃就会发怪病。”
周四公子听到这儿,心下微沉,他在书里瞧过,有些人不能吃蟹,也有人不能吃蘑菇,还有的天生就不能吃桃子,一沾上就会发病,轻时浑身出疹,重可能毙命。
“我听父亲说过,陈氏在一岁多那年因桃子发过一回病,要不是李老郎中来得及时,她险些就没命了。
也是那时起,她再不吃桃子,就是老夫人给她的陪嫁田庄,也没种桃树,就算她的园里种了几棵桃树,也当作花卉种植。”
周四公子听到这儿,沉吟道:“轻则出疹,重则毙命?”
“是。”陈相和应得肯定,“我听姨娘说过,陈氏这点随了老夫人,老夫人一生也不吃桃子。老夫人吃了桃子,也会犯怪病,也是因这原因,老夫人觉得陈氏最像她,打小就特别宠她。”
不仅如此,更因为老夫人以前有个女儿,也是不能吃桃子的,陈湘如在这点像了老夫人母女,再加自幼失母,老夫人便对她多疼宠几分。
周四公子微微一笑,咬了咬唇,“甚好!明日我就想法子救你出去。”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陈相和已经不再是陈将达的儿子,而是陈将宜的庶子,想再争家业已经不可能。
这一刻,他是不恨的吧。
只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
依旧感到上苍的不公,同样是陈将达的儿子,有的人生下来就可以承继家业,而他只能照庶子的例分到一份薄产。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陈氏母子双亡,又不会被兴国公生疑。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