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信誓旦旦,但曲水伯夫人却听得忧心:“娘娘不必如此。襄哥儿的婚事,自有皇上做主呢。无论如何,襄哥儿总归是皇上看着长大的,又不曾犯过错。皇上怎会胡乱定了他的婚配?”
皇后却仿佛吃了秤砣一般:“母亲不必担心,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弟弟的婚事是因为我才生了变故的,我理所应当赔他一个好媳妇儿。您也不用担心皇上会因此恼恨了我,我如今已经什么都不顾了,再大的气也忍了下来,就只为了皇儿们与娘家人的安康。倘若连弟弟的婚事,都无法替他做主,那我又何必受这等委屈?!”
曲水伯夫人见她越发固执了,张口想要劝,又怕越劝她越不肯听,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只得含糊蒙混过去:“襄哥儿还年轻,况且男孩儿娶妻,年纪再大几岁也是无妨的。家里人对他的婚事也很看重,还是要细细为他挑个好的,这事儿急不来。”
这话皇后倒是听进去了:“确实,我们家就只有弟弟这一个男孩儿,他的元配正室,自然需要好好挑选。等我这边看好了人,一定先让母亲亲自过目。母亲若有中意的人选,也可以告诉我。我给他们指婚,总是个体面。”
曲水伯夫人连忙应了,又与皇后聊起了家常,偶尔提到了两位叔叔家的堂妹,皇后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扭过头去不想听。曲水伯夫人见状,心中暗叹一声,又转了话题,聊起了近日京中的新闻,最大的两件事。莫过于皇上抬举建南侯府,以及广平王做了钦差,即将南下了。
皇后也听说了这件事,她叹道:“建南侯府原是可以相交的,他家老夫人是个再宽厚和气不过的人了,祖孙三人都有大功于皇家。他家老夫人每逢进宫,都要过来坤宁宫问安。看着似乎不算热络。却是难得的守礼。如今我落到这个境地,外头的人都说我失势了,原本天天贴上来巴结讨好的人。半个影子都不见,建南侯府却一如往昔,不曾有所怠慢。俗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我如今总算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信重的人了。可惜从前我认定他家与太后、广平王府亲近,懒得理会他们。如今想来,倒有些后悔不曾与他们多多来往。”
曲水伯夫人笑道:“这有何难?他家老夫人时常进宫晋见太后的,既然每次都会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下回只管把人叫进殿内说话就是。我也曾在外头见过他家老夫人与大姑娘。确实挺和气的。”顿了一顿,“也确实跟太后、广平王府交好。”
皇后苦笑:“母亲是担心我仍在记恨太后、广平王与蒋家么?先前是我糊涂了,日后我再不会犯蠢。广平王心中再不平。他也早就是个瞎子了。世人怎么可能会要一个瞎子皇帝呢?他既然不成,他儿子自然就更不成了。我且不管广平王世子向皇上进言立储。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皇上已经答应了,我只管记他的功劳便是。至于蒋家,既然太后明说了,蒋家不会送女入宫,那我又何必再跟他家过不去?”
曲水伯夫人听得眼圈都红了:“娘娘能明白就好!”虽然方才那番话里也有些不太和谐的词句,不过她身为皇后的母亲,也就不挑剔了。
皇后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都到今日了,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可惜光是明白也没什么用,我早把人得罪狠了,他们与我已是仇敌,这辈子怕是不能再好了。”
曲水伯夫人连忙劝她:“娘娘千万别灰心。只要娘娘想明白了,求得皇上谅解,再去给太后赔个不是。有太后背书,广平王府与蒋家都不会再记恨娘娘的。娘娘与他们本就没什么仇怨,不过是误会罢了。”
皇后抿着嘴不说话。她还没找到机会哄得皇上回心转意呢,也不知道太后那边是否愿意爽快地放她一马。如果这两关她都能过了,广平王府与蒋家也有与她和解之意,她当然愿意解开双方的心结。就怕这两家不肯轻易罢休,难不成她还要把一国之后的脸面丢到地上去,任他们踩么?这场“误会”,没那么容易解得开。
曲水伯夫人见她这样,也有些为她发愁:“就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安抚广平王府与蒋家了么?不如娘娘赏些东西下去?”
皇后面上淡淡地,反过来安抚她:“没事的,母亲,我心里有数,您不必担心。倒是弟弟的婚事,母亲需要抓紧了。”
曲水伯夫人还想说些什么,皇后已经转开了话题:“外祖母近来身体如何?舅舅们在任上无事吧?我病了几个月,如今正打算见见自家亲人,好让外头的人知道,大楚皇后还没有死呢!”
曲水伯夫人忙回答:“他们一切都好,娘娘不必担心。如今他们都不在京中,想见也不大方便,娘娘不如召几位有体面的夫人进宫说话?”
她这是在暗示朝中几位实权尚书的夫人,又或是勋贵皇亲中头面人物的妻子。先前对皇长子妃之位最热心的,就数这几家了。他们家的当家夫人、少奶奶们,从也跟皇后交情不错。有皇长子妃这个诱饵在,不愁他们不为皇后出力。
可皇后一概否决了曲水伯夫人建议的所有人选:“不过是墙头草罢了。我在宫中养病的这些日子,除了开头还有些不知内情的人来瞧我,后头就完全是门前冷落了,通共也就是咱们自己家里人,还有建南侯府的祖孙来看过我而已。其他人我一见就要生气,才不想再看到她们的嘴脸呢!”况且她眼下还未复宠,即使召了人来,也不知人家是否乐意,召了也是白召。
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眉山伯府的二姑娘,倒还是个懂事的。我打算把她叫进来,问问外头的事。”皇后还以为是安阳伯府大公子在外面乱说话,才暴露了自己的计划。对丘媛虽有过怨言,但也散得差不多了,倒是挺想见她的。
曲水伯夫人一听,连忙道:“丘家二姑娘?娘娘怎么还记着她呢?这些日子也没见她进宫探望过娘娘一回。我在别家宴席上倒是见过这姑娘,觉得她品行似乎不大好。”
皇后奇了:“母亲为何会这样说?我瞧着丘媛挺知书达礼的,哪里品行不好了呢?”至于丘媛没进过宫探望,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从前也是她召见。丘媛才能进宫的。她被禁足坤宁宫。不命人召见,丘媛哪里有门路来瞧她呢?
曲水伯夫人就把上回在靖远侯府时发生的事告诉了皇后。她觉得丘媛无事生非,招惹了蒋家姑娘。却又利用谢三姑娘出头,差点害得谢蒋两家进一步交恶,还把建南侯府给搅进去了,根本就是祸根。这种姑娘怎么可以待在皇后身边呢?
她哪里知道。皇后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她虽然清楚自己误会了蒋家,但那是指蒋家四姑娘无意入宫。事实上蒋家其他人未必就没有这种想法。比如蒋六姑娘,年纪也是正好,谁知道她是否有过妄念?丘媛跟蒋六姑娘过不去,十有八九是在为皇后出气呢——这就是后者眼下的想法。而谢家三姑娘当众丢了脸。又暴露出鲁莽轻信的弱点,就更称皇后的意了。皇后心里对丘媛印象更佳,因不想听母亲啰嗦。也不说出口,只暗暗决定。改日定要召丘媛入宫来说话!
皇后送走了曲水伯夫人后,就等来了两位皇子。她今日一大早就命人送了些吃食去上书房给儿子加餐了。她虽然被禁足,皇帝却没有禁止她派人出去,所以这种事还是干得了的。而两位皇子得了她的东西,立刻就去向皇帝请旨,前来探望母后。皇帝很爽快地给了他们半个时辰的时间,皇后趁机和两个儿子吃了顿饭。
皇长子抓紧时间劝了皇后许多话,就包括了请她给太后赔罪、与广平王父子和解等等。皇后早被自家弟弟劝了半天,又刚刚见过母亲,心里已经有意回转了,自然就爽快地答应了儿子的话。皇长子内心激动不已,只觉得这一切都多亏了大堂兄高桢的建议——母后从前真是想太多了,桢哥其实真的是一心为了我好——这就是皇长子离开坤宁宫时,脑子里转着的念头。
送走了儿子们,皇后在小佛堂里又发了一阵呆,偷偷哭了一场,便鼓起了勇气,命亲信宫人往乾清宫送了一封奏表,轻描淡写地表示她如今“病好了”,想去给太后请安,又怕病后体弱,会失礼于太后,所以请问皇帝的意思。奏表用折匣盛装,一路密封,直送到皇帝面前。皇帝看了,沉默了一会儿,便把奏表放在了一边,什么话都没说。
消息传回坤宁宫,皇后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差点儿就要撂挑子不干。还是她的心腹宫人苦苦相劝:“娘娘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何妨再忍一回?只要熬过去了,今后有的是好日子。娘娘只当是为了两位皇子与公主着想吧!”
皇后忍住了泪,咬着牙关又写了一封奏表,在里面说了些请罪的话,承认自己犯下了几个错误,求皇帝原谅,然后再次命人送了出去。皇帝依然没有表示。谣言开始在宫中流传。
皇后哭着写了第三封奏表,进一步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向太后、广平王府与蒋家赔了罪。字里行间都带着泪痕,送信的宫人还哭着跟皇帝说皇后确实病了,人都快瘦成一把骨头了,吃不好睡不好,还不肯吃药,日夜哭着想念皇帝,云云。这回皇帝总算有动作了,他在傍晚时降临坤宁宫,看到皇后时先是愣了一愣,继而沉默下来,陪着皇后吃了一顿饭,没说什么话就离开了。第二日一早,他就命人来接皇后,齐齐前往慈宁宫见太后。
面对皇后的大礼叩拜,太后只淡淡地说了句:“病愈了就好,今后小心保养身子吧,你年纪也不小了。”别的话一概不提,仿佛皇后真的只是病了几个月一般。
无论皇后对此有何感想,这一关似乎都过去了。只是回到坤宁宫后,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皇帝依然不到她这里过夜,也不提纳妃的事。太后依然不待见她,她去慈宁宫,坐不到一刻钟,太后就要暗示她走人。也许在外界看来,所谓皇后失势的传言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可她心里清楚,一切都只是假象罢了。太后与皇帝,也许根本就还没有原谅她。
她心里也很委屈,觉得婆婆与丈夫太过严苛,果然是不在乎她了,便索性破罐破摔。既然她已经解禁,那她就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下旨叫眉山伯府的二姑娘晋见,同时还不忘履行对建南郡公夫人的承诺,把张氏与赵琇这对祖孙给召进了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