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二姨娘陈氏刚才见张氏送了唐妍玉枕,知道三小姐又博得了张氏的欢心,忙小声叫唐宏去给张氏捶腿。
唐宏才六岁的年纪,哪里知晓这些事情,但好在性子乖巧,倒也真的扑到张氏怀里,胖乎乎的手一阵乱舞,嚷嚷道,“祖母,祖母,宏儿给你捶捶。”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哎哟,宏儿还会做这些了,婉儿以后倒省了力气。”唐惠眯着眼笑,一边看唐枚,“二妹也累了,一会儿叫宏儿也给你捶捶。”
她这话看似打趣,实则嘲讽,婉儿再怎么是一等丫环,到底是下人,府里的少爷如何能替代她的工作?
唐枚瞥见陈姨娘发僵的脸色,便伸手拉了拉唐宏的小手,笑道,“宏儿真是孝顺,这么小年纪就知道体贴母亲了。来,二姐要奖赏你,教你写捶捶两个字怎么写的,写好了母亲更高兴呢。”
不动声色间就化解了尴尬,陈姨娘投来感激的目光,“二姑奶奶真是个好姐姐。”
竟然丝毫不偏帮她,唐惠微微笑了,“二妹现在是越发善解人意了,来,来,我倒要看看你字写得怎么样了。”
“以后再教罢,你们两个现在也该回去了。”张氏发话,“弄得太晚可不好。”
“女儿留这儿住一晚。”唐枚来之前就已经打好这个主意,挽住张氏的胳膊道,“母亲放心,跟婆婆也请示过了。”
既然已经说好,张氏自然没有话说,便看向唐惠。
“那我先回去了,以后再来看母亲。”唐惠临走时又看了唐枚一眼,“妹妹怎的没有拿那些布料去做些新衣服呢?”
张氏听到这话,露出询问的意味。
“哦,二姐送了我几匹好料子,她那锦缎铺生意可好呢。”唐枚适时的夸赞起来,“大姐真是能干,店里的伙计都忙不过来,里面的布料有些都是京城里头一份的,去别的铺子用钱也买不到。”
“瞧你说的,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唐惠谦虚的笑。
张氏也高兴了,“这就好了,难怪也一个劲儿的送我,你啊,万事开头难,送的那些都够做几年的,以后别再拿来了。自个儿也注意身体,别累着,既然生意顺利了,就找个管事,别事事都自己去。”
唐惠得到张氏肯定,喜滋滋的道,“女儿晓得了。”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告辞而去。
张氏去沐浴房时,唐枚果真去书房教唐宏写“捶”这个字。
唐宏才六岁,还没有去书院念书,只会写些简单的。
唐枚看他耐心不错,执着毛笔一笔一划倒也有模有样,又瞧他写字时的安静与玩闹时的活泼截然不同,心里便喜欢了,又多教他写了几个。
“少夫人的字真得练练了。”刘妈妈在一边观看,忍不住发表了一下意见,少夫人的字以前还能上上台面,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写,现在简直是惨不忍睹。这要去给别人写信该如何是好?她瞧着绿翠写的字都比不知道比少夫人漂亮多少呢。
唐枚轻咳两声,“好罢,我明儿就开始练。”
张氏换洗好衣服,唐枚又陪她吃了饭,唐士宁是很晚才出现的,跟她们打了个照面就走了。
“老爷还在怀疑我。”张氏叹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做错了。”
“在女儿看来,母亲绝对没有错,以后父亲总会明白过来的。”唐枚只有一个忧虑,“要说错,也是给别人制造了机会,就是不知那个人是谁。”
张氏沉默会儿,摇了摇头,“我也是想不出来。”
“母亲以后要小心些,父亲既然怀疑了,只怕那个长随也保不住,以后要探到消息就难了。”
“这我会再想办法。”
“不过父亲这次没有参与到,别的人也会怀疑他,未必会再愿意同他谋划什么。再说,如今圣上也表明态度了,我不信父亲看不出来,他要是仍然执迷不悔,母亲该尽力的也尽力了,一切只能看天意。”其实唐士宁若只得罢官的下场,她是可以接受的,一切都还可以重来。
张氏温和的看着她,“你倒是想得通透。”
这件事情太过沉重,唐枚笑了笑,说起唐宏来,“我瞧着宏儿也可以去念书了,母亲可有什么想法?”
“倒是想过请个西席来家里,可咱们家就他一个孩子,未免……”张氏可惜道,“要是你三叔三婶在京城就好了,谦儿比宏儿年长一岁,两人正好做个伴。如今只好寻一个书院送进去学习,也好叫他学会跟人相处,我到时候跟你父亲再商量商量。”
唐枚点点头,抚着自己的袖子,一时不做声。
张氏瞧了她一会儿,柔声道,“突然要住在这里,难道跟女婿又不好了?”
她低头苦笑了下,神色凄凉,却是没有回答,只说张氏今儿也累了,早点休息,便告辞去了自己的院子。
唐枚这是第一次看到以前所住的地方,从门口到卧房,看到花草树木,假山池塘,蒙了粉色碎花纱的窗,恍惚间,好似见到一个小姑娘渐渐长大,那缓缓逝去的时光,十几年,在眼前一晃而过,短暂的令人唏嘘。
“太太隔两日就叫人打扫,也不用重新收拾。”刘妈妈上前给她铺床,“少夫人也累了罢?春露,你去看看水备好了没有。”
唐枚这次只带了刘妈妈,春露也是太太跟前的大丫环,她应一声出去了。
过了会儿就有婆子抬水进来,春露服侍她清洗完,唐枚便躺到了床上。
也没有很快就睡着,她侧着身子,隐约听到婉儿的声音,然后刘妈妈同春露说了几句话,就跟着婉儿走了。
她这才松懈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去跟张氏请安,两个妹妹也都在,唐妍眼圈乌青,十分的没有精神,张氏便叫她好好休养,这几日都不用那么早过来。
唐芳倒是恢复了,拉着唐枚又在说她的香薰,事情一过去,她又开始无忧无虑起来。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也由此可见府里的气氛平和,没有多少争端,所以唐芳才会对他人没有防备之心,也不知自己家里的处境。不过,里头的暗涌谁又能看得清楚?真的那么一团和气,母亲也不会被父亲说成要谋害他。
唐枚接过唐芳手里的香薰,笑道,“上回送我的都不知道要用多久呢。”
“换着用用才对,这些香对身体都好的。”唐芳又要口若悬河,结果看到张氏的目光,忙闭上了嘴巴。
“别缠着你二姐了,她一会儿就得回去。”
唐芳只好依依不舍得告辞走了。
房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俩二人,张氏看着她,眼里满是关切与心疼。
“母亲这是怎么了?”
张氏叹一声,握住她的手,“你这孩子怎么不跟我说呢?女婿这样待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白家以前百般讨好你父亲,你那样任性,女婿也从来不会有如此表现,可如今你都改了,他竟然……”
刘妈妈受不得张氏的逼问,果然都说了,唐枚见时机成熟,正色道,“其实女儿想了很多,心中早有定断,只是不知该不该同母亲讲,也不知母亲会不会怪我。”
“你受这么大的委屈,为了咱们家又忍了这么多时候,我如何会怪你?”
“母亲,女儿想和离。”她吸了一口气道。
张氏没想到她是做了这样的决定,整个人都怔住了,呆呆的看着唐枚,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不是现在,女儿也知道家里的处境,是想等情况好转了。”她露出哀求的神色,“母亲,我着实没有办法再同他一起过下去,他也一样,两个人都已经无心经营,女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以前是还有奢求才会同他吵架,如今什么都想通了,连吵架的心都不再有,母亲,您说除了那条路,还能怎么办呢?”
张氏一下子把手抓紧了,“女儿,和离了,你以后如何是好!”
就算是未来,二婚都不是那么容易找对象的,别说这个年代了,唐枚当然知道以后的艰难,可是,这是她早就做出的决定,断不会因为这些困难就会跟白振扬凑活得过下去。
她的一辈子还长着呢!
“女儿哪怕一个人过,就陪着母亲好了。”她坚决的道,“若是母亲无法体谅,女儿也只好去出家,这样总能清净罢?”
张氏震惊,“别说这些混话!为娘岂会让你走到这一步!”
“那母亲是同意了么?”
“事关你一辈子的事,怎么能草率决定?为娘劝你还是再想想,女婿也许是哪儿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你总要弄清楚。两个人结成夫妻也是有缘分,你当真就不顾念往日里的情分了?娘是怕你后悔啊!”张氏拍着她的手,“枚儿,为娘老实同你说,和离的妇人没一个嫁得好的,要么就一直待在娘家,你真要好好思量!”
唐枚拧起了眉,张氏这番话又是缓字诀,又是拿例子说话的,倒是教她不好直接就否定,只得点了下头,“女儿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既然母亲要女儿谨慎些,女儿也听从母亲的。”
张氏这才松了口气,既然女儿这么说,可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也只好从长计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