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黑,黑云压顶,偶尔一道霹雳闪得大地骤亮。
楚凰站在血泊中,冰冷的大雨倾盆而下。她手中的枪已经没有子弹了,只能用她寒冷的视线盯住对面的人——周光。
番号十七军中她最好的朋友,之前他们死生与共,但是此时周光紧紧扣住手枪,对准的却是楚凰的额头。
他颤抖着:“原谅我,原谅我!楚凰!他们逼我的,我不想你死!”
楚凰想问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背叛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别用你的臭枪指住我。”楚凰竟然还能笑,只是眼神依旧寒冷,“我死也不会让你这种人脏了我的血。”
语毕,她用经受训练而粗粝的手指抽出腰侧的警棍。她突然非常庆幸今日执行的任务跟警局有关,能让她自由选择死法。
果敢而残酷,她用尽全力朝头顶劈下。
鲜血一地,楚凰倒在自己还温热的血里,回想自己的一生突然十分可悲。加入佣兵部队后就是没有尽头的任务,唯一的挚友也会为了钱财出卖自己,好像这一生从没有为自己活过,楚凰很累。
她闭上眼睛,大雨洗刷着她的伤口,她许了一个愿望——
下一世!
不再相信任何人,要为自己活一次!
滚滚的雷声在天际响起,黑压压的天幕中突然闪过一道红光,随之裂开一条巨缝,缝中是苍茫的黑暗。又一道闪电划过,楚凰的尸体一抖,快速地干瘪下去。而高空中那条缝隙慢慢地合了起来,仿佛从未出现过。
再次醒来时,楚凰全身剧痛。那是不同于训练后的瘫软酸痛,而是类似于被虐待后的鞭伤烧伤,内伤一起交杂的痛楚。
睁开眼看见的并不是熟悉的佣兵宿舍,也不是简陋的旅馆,而是一间陈年累月的宫殿穹顶,雕栏失去了颜色,结满了蜘蛛网,远处还有哭声。
她试图爬起来,奈何四肢酸软无力,背后的烂茅草扎着背心格外不适,楚凰又往外挪了几步,角度刚好能看见破窗外,粉色的衣衫一闪而过,楚凰喝了一声:“谁?”
来人是个小丫头,衣着破烂不说,脸色也惊悸过度差得很,颤颤巍巍跪了过来,看见楚凰努力挣扎起身,抖着声音问道:“你,娘娘,你没死?”
这还是头一回见咒人死的。
楚凰腰疼得厉害,背却挺直了,小丫头嘴里喊的娘娘莫非是在叫她?这是在搞什么国际玩笑?
“别乱开玩笑。”面色如霜,楚凰凌厉问道:“是不是你主人搞的鬼?”
按她来想,这肯定是自己任务失败后被敌人捉了去,至于为什么把自己安置在破烂宫殿里,还派了个小丫头神神叨叨喊自己娘娘,楚凰无从得知。只是凭直觉而言,此地甚是危险,不宜久留。
不料那丫头听了话,浑身颤抖,拼命扶着膝盖才不至于倒下去:“你怎么,怎么知道。”
楚凰疑心大起:“你到底是谁家的人?”
那丫头冷汗淋漓,一句话都问
不出来,楚凰不耐烦地摆了手,外头忽的响起一串银亮笑声,虽声美却透着尖利,楚凰未见人进门已经知道来者不善。
“妹妹真是聪慧,日前怎么不见妹妹这般聪明呢,竟然一猜就知道晴儿投了别家。”
来人的红绣鞋踏入大殿,凭空带入一股妖娆香气。味道浓烈胜过百花提炼,过犹不及让楚凰皱了眉。那涂着丹蔻的指甲慵懒指了指跪地不起的丫头,眼神轻飘飘扫了楚凰一眼:“晴儿你还跪她作甚,早忘了皇上打她进了冷宫,她今日就是个下贱奴婢,身份早就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了。”
十步摇了过来,粉色的大摆上绣满招摇牡丹,掉落在楚凰的素色衣摆前。
“妹妹瞧我这话,说的是或不是?”
楚凰扶着墙站起,眼里尽是奚落:“我为什么要听你一面之词?”
她穿着素色的,毫不起眼的破烂单衣,却高傲地抬起头,俯视般盯着来人的眼睛:“你可说够了?说够便给我滚出去。”
“你这个小……”脸被气得红一阵白一阵,扬起的手被趴跪过来的小丫头狠狠抱住:“不要!贵妃娘娘不要!昨夜已经打了很久了……再动手她会受不住的……”
楚凰惊讶地打量着这名唤晴儿的小丫头。
无地可出气,贵妃满头的金步摇气得摇摇欲坠,挥手就给了晴儿一个嘴巴:“蠢奴才!现在有劲抱着本宫的腿哭!昨夜怎么那般没用没毒死这贱人!”
嘴里还在骂声不断,楚凰忍无可忍地抓住了她细细的手腕:“够了。”
“来人!来人!给本宫护驾!”
刚捏住她的手腕就大叫不止,楚凰只觉碍耳不已。
依着她的脾性,会当场把她丢出去。奈何自己全身无力,纵然二十年佣兵生涯学得一身格斗术也只能做到将这吵吵骂骂的贵妃娘娘攘出宫外。
晴儿瞧着她一路揪着贵妃的头发,毫不犹疑便给扔出了门,满脸难以置信:“娘娘您……”
“有何奇怪?”楚凰活动着手腕,一脸淡漠:“嫌她吵得慌。”
她抬起眼,狭长凤目盯了晴儿半晌:“倒是你,现在是不是应该跟我讲一讲昨夜的事?”
半个时辰后,果然如晴儿所说,贵妃不甘罢休,领了一群御林军奉的皇上旨意将她抓回内宫审问个清楚。
沿途经过的景观是些园林翠苑,偶尔有一排公公宫女对着前头乘着轿辇悠哉而行的贵妃跪着请安,对自己投来的目光夹杂同情或是鄙夷。
这更跟晴儿的叙述相似。
自己原是这后宫的一宫之主,夫君是当今皇上的表哥,如今已逝的前代皇帝。当今皇上登基后便昭告后宫废黜皇后,打入冷宫,踢掉腹中孩儿……那冷酷残忍的皇帝,如今就在百步之外的淳华宫,来宣判自己的死刑。
好不容易逃脱了前世,居然来到了这样的地方也不得安生,是命运对她楚凰生来残忍还是,这一切阻难都是她浴火重生的牵绊,唯有斩断,将其通通斩断才有资格莅临苍生?
楚凰站在大殿门外,门开了,公公尖利的宣见映着贵妃跋扈的神色。她将握紧的拳头藏与袖中,果敢如前世般踏进了宏伟的巨殿。
皇椅高悬,羽冠龙袍高高在上,却连自己的脸都转而不肯看一眼。楚凰真是为这身体之前的主人感到不值,她性子颇直,忿忿都写在脸上,连下跪都不愿。
“你在冷宫待了这数日,胆子倒是颇大了。”声音低沉犹如这大殿中焚起的龙含香,楚凰不忍讥笑他,只是一脸冷漠望着前方。
“对着皇上也如此,本想妹妹悔改,万万没想到还是这般冥顽不灵。”贵妃叹了一口气,用袖子遮了半边脸:“皇上,这大好日子也不便见血,依着我的意思,还是将她发配边疆去吧。”
皇上批着折子,只淡淡唔了一声。
楚凰轻咳,嘴角渗出一丝冷血:“我便是要个处罚,也不愿发配边疆,愿我皇万岁给我一个痛快上路便好!”
“…….”皇上批折子的手一顿,抬起珠帘冷声道:“你可真是有志气。”
又是万籁俱静。
楚凰心口处传来一阵疼痛,似乎是那心瓣之内还有一丝游魂,怀着对皇上的情意不愿离去。情情爱爱可真是疼痛,楚凰勉力不露出一点示弱,抬高了头直视皇上:“既然是死到临头,我便为自己求个说法,六千粉黛,弱水一瓢,皇上午夜梦回可曾对我有一丝丝的怀恋?那情意,究竟是作不作得数?”
坦然无谓,眼波清亮,只等皇上一个回应。
皇上从珠帘虚晃后注视着她,这眼神并不是初识的她,那时她对自己怀着情爱,眼神里亦是带有期待,而楚凰一身素衫,高昂的头像杀不死的凤凰。送她入冷宫后,这女子又经历了何等事?
他打破了沉默:“没有。”
楚凰点了点头,同胸腔内那丝悲哀的游魂心语:可曾听见?他无情无义,你还是早日消了这不值当的情意罢。
“那便好。”楚凰后退两步,让背后万丈日光笼罩自己:“那过去,我便不要了!痴恋你的那颗心,从此之后便不是我了!你切记着,今日是我不要你的!皇上!”
大殿掉根针都听见。
皇上盯了她良久:“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我当然知道。”楚凰扬起头:“我只记着一句话,人来我往。”
人来我往,你若没那份心,我便日日记着,也是无用。
“人来我往。”他低声念,眼前晃过她曾为他嫁与表哥的那一日,她穿着红衣偷跑进王府与他告别,最后也是羞怯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甘愿的,人来我往。”
往日都不再了。
皇上摆手止住还要欲言的贵妃,美人在上只得狠狠瞪了楚凰一眼。
“我不会杀你。”
“皇上可要听我一个愿望?”楚凰突然上前一步:“我愿去洗衣房劳作,望圣上能成全。”
踏出大殿时,楚凰未曾发觉皇帝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在她的后背,一半探究一半叹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