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三位妃子这一探病, 下马威没能立成,倒是把夏雪通医理这事给广为传播了。一时间后宫里激起了一股前来寻医问病之风。
不过桂宫守备森严,一般的妃子若是擅自进来, 那就是死罪。
也唯有王、沈两位美人自那日来后就时不时地过来请教问题。
朱槿身体已经大好了, 她一早就出了门吩咐人准备茶点, 这茶点也有讲究。每日皇帝过来, 那得用御厨做的精致点心, 马虎不得。皇帝走后妃嫔来拜访,茶点就用桂宫宫人做的水晶糕等……
这不,她刚一吩咐好, 王、沈两位美人就相约前来。见了她,沈美人倒是亲切地打了招呼:“朱令人忙着呢?姐姐可有空?我们来同她聊聊天, 前几日她说的方子可真有效。”
王美人哼了一口气算是出声了。
桂宫内, 夏雪正坐在床榻边, 看动作似乎要起身。
朱槿忙过去扶住她,轻斥道:“您起来做什么?就算是要起来, 奴婢就在外头,您还懒得喊一句吗?”
夏雪被吼得跟做错事小姑娘似的,冲她傻笑:“好了,朱槿姑姑,您老人家不是忙着吗。再说……”夏雪忽然想起什么不对劲的, 脸立马摆下来, “御医说你最近都没有去换药了, 你说你有时间来盯着我, 怎就抽出一星半点的空儿去一趟御医那儿?”
两人一来一回, 各打了五十大板之后就舒爽了,朱槿就出门督查宫人的茶点去。
她一走, 沈美人似有所思地望着门口,低声问:“姐姐对朱令人可不是一般好,若是寻常主子听见下人还当面指责自己,非得抽她一顿不可……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今日由着她,万一她爬到您头上来了,那最后遭罪的可不就是您自己了……”
夏雪摆弄着衣上流苏,不在意地笑了:“谢您提醒。不过您不清楚她为我做了什么,所以这番话今日到我这里就停了,日后再有……”她抬起头,眉目犀利,“您二位就别来了,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完见两人脸色不好,夏雪又缓和了语气道:“我这人性子直,若是有什么话不得当,还请娘娘见谅。”
王美人哼了一下,面色赤红:“好坏都让你说了,搞得我们再说什么就是小心眼似的。”
沈美人在一旁劝她。
夏雪也并未在意,只问道:“我昨日同你说国,可以往寻常香料里加入仙茅、高良姜等中药材。今日才想起来提醒一句。高良姜又叫做红豆蔻,性温无毒,多用些也无妨。但是这仙茅亦名独茅、茅爪子和婆罗门参,这东西……可是有毒的。所以切莫贪香而过量使用。”
她这一笑语盈盈的话却让两位美人浑身发冷昨日她们听后就已经命人制成了一大堆熏香料,其中高良姜、仙茅加了何其多!回去得赶紧把那些东西都丢掉!
而沈美人除了扔香料意外,还想得更深了一些。她不确定夏雪昨日是否真的是忘记说了,若夏雪是故意的……那就太恐怖了!这就意味着夏雪在向她们宣告:我能不动声色间就害了你们,但我没有这么做。
沈美人心中一惊:她这一次是手下留情了,那么之前的方子何为真何为假?好多方子她都扩散给家里人了……不知道传开去多少,若是也有问题……
沈美人脸上僵硬地笑了笑:“若非您提醒,王姐姐同我还真得出事。”
夏雪又笑了:“出事?您过虑了,这仙茅虽说有毒,但毒性极弱。便是过量使用了,含少许大黄就能解。”
王美人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切,道:“像你这样爱钻研花草药材的就是心眼多,一句话拆成三四句来说,叫人白担心一场。”
夏雪看她,委屈道:“娘娘可冤枉我了,我本来也就是半吊子功夫,看了多少与娘娘们说多少,真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话音刚落,朱槿就在外叩门,说是太后病重,想请夏雪过去给看一看。
沈美人与王美人对视一眼,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两人走后,王美人注意到沈美人的异常,问道:“你怎么了?”
沈美人这才吐出一口憋着的担忧,面露愁容:“姐姐,以后咱别来找她给药方了,为了省那一星半点的看诊费,若是搭上性命就不值当了!”
王美人嘲讽地刺她一眼:“被仙茅吓到了?不是说了毒性极小吗?”
沈美人四下看了看:“她只是同我们所了仙茅,我们又如何能确定其他东西是否相冲相克、无毒也成了有毒的,有毒的就更是剧毒了……万一那天一不小心得罪了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美人口中斥责着沈美人多虑与胆小,可她心里也升起一丝的畏惧,思量一番之后更觉夏雪这人恐怖,之前夏雪给的百病丸啊美肌丸啊,此刻好像都有着什么潜藏的毒……
夏雪坐上皇帝一早在桂宫里备下的轿子去往长乐宫,朱槿伴在旁。
只听朱槿近身低笑:“奴婢见两位娘娘出去后面色不妙,您不会欺负她们了吧?”
夏雪横了她一眼:“胡说,她们不欺负我就好了,我哪里敢欺负她们。”她忽然一笑,“我就是烦透了她们天天借着探病来问我要方子,因此善意地提醒了一下。以后呀,你和小厨房的姑娘们也不用成天手忙脚乱给她们准备吃食了。”
朱槿顿时流露出同情的表情:“您这‘善意提醒’想必够吓人的。”
二人说笑间到了长乐宫,夏雪脸上笑容也随着这三字出现在视野中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脸的冷漠。
一番通报之后,夏雪在朱槿搀扶下行至太后病榻前。
依礼下跪、请安:“夏雪见过太后,您长乐未央!”
太后妆容还算端正,只是脸色苍白,咳嗽连连,看上去倒真像是病了。她眯着眼盯着夏雪发髻,久久不出声让她起来。
朱槿面上是一派沉稳,心里却着急:如今天寒了,主子的腿还没完全康复,这长久跪着是要出问题的啊!
可太后跟前,她一个正三品令人有资格开口吗?
“太后,奴婢朱槿斗胆问您,是否可以为您垫上脉枕,我家主子好为您号脉。”朱槿恭敬地跪着。
却听头顶炸开一声怒斥:“我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哀家记得正三品令人是宫里的人,何时认了宫外人做主子?这是要夺宫还是篡权呢!”
夏雪冲朱槿摇头,阻了她后头的话。
而她则抬起头直视太后,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太后您可真是健忘,当初我府上遭了祸事后,朱令人可是您亲口同意送入夏府伺候我的。如今却用‘夺宫’、‘篡权’这般严重的说辞,您这是开玩笑吧!”
此言一出,长乐宫上太后心腹一个个面露震惊,如今的夏雪比之从前更加的凌厉,也更大胆、无所畏惧了……
太后好一阵猛咳,有宫人端着汤药进来。夏雪见状,起身去接。
那宫人迟疑:“这……”
夏雪笑着用力夺过:“我来伺候太后用药,这么多双眼,莫非还担心我下毒?”
太后听着气结:“给她!”
夏雪的腿有些酸痛,但她面上越发笑靥如花,那是淬了毒的花!
她坐在床边,吹凉了药汁后喂入太后口中,一口接着一口,一边还细碎地说着话:“您身上的病,汤药可医;可心病还需自己调节,勿动怒、勿叫邪念侵染……”
一会儿药汁就见了底。
忽然太后噗地一下将口中残余的几口药汁尽数吐到夏雪脸上,看着茶褐色药汁染了她那张脸同她的身,太后这才笑起来:“夏家姑娘伺候得很尽心啊,连药汁都洒了一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所有人都震撼。
长乐宫的宫人一动不动,只拿眼偷偷地瞧着夏雪得如何发作。
可朱槿不同,她忙掏出手绢替夏雪擦拭。
夏雪推开了朱槿,脸上笑容未曾减少:“还好陛下今日在会见外国使节,没空过来,若是叫他看到,只怕就不愿叫我伺候您了……”
太后苍白着脸笑得老练,那细小的笑纹里有着岁月赋予的霸道痕迹,她耳语给夏雪:“可笑不可笑,你所依仗的人是我的亲生儿子。”
夏雪俯身,同样贴面耳语:“确实可笑,众叛亲离的可笑。”
众叛亲离……一句戳心!
一股子气从太后胸腔里被硬挤了出来,带动连番的咳嗽。
咳嗽声里,太后勉力吼着:“来人,哀家觉得夏雪好使,就让她住在长乐宫里侍疾。去桂宫里把她东西都收拾过来!”
说着,几个力气大的姑姑就一拥而上,抓囚犯似的压住夏雪和朱槿。
侍疾、侍疾!
这是要软禁啊!
也不知是谁的脚踩来,夏雪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痛从小腿处炸开来,身上是彻骨的冷,那日焚府流血的画面再一次涌来,恨意冲到口中,却成了一声声大笑:“长乐宫的姑姑们这是要造反吗?”
说话间示意朱槿挣脱。
朱槿那边的姑姑人还算少,她用上了大力,总算是挣脱了,她直往殿外跑,一路还高喊着:“来人啊,长乐宫宫人造反了,太后有危险了,夏主子有危险了……”
她的声音大得惊人,便是重重宫门也阻挡不了声音往外扩散……
如今正是放手一搏的时刻了。
夏雪笑意盈盈地看着近在不远处的太后:“陛下一直说要请您去甘泉行宫养病,是我给劝住了。因为我想您留在这里,留在您住了几十年的太后殿,然后……亲眼看着您的后宫和您所有的一切是怎样落到我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