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 皇帝忙着清理楚王安插在宫中的奸细、眼线和刺客,也忙着听取来自战场的消息。
而夏雪则回到家中,也好似忘记了在宫中发生的一切。
随着日子推移, 她的胃口也随着肚子一起变大。
博望公越发的忙了, 回到家几乎还没站稳脚跟, 又被宫里哪个传令官给他送来了最新的战报。
夏雪最开始还会过去偷听, 可听了几日发觉来回来去都是那么一句:战事胶着, 情况严峻。
那些打仗的事情她不懂,可她相信楚王渡江而来一来水土不服,二来补给没那么及时, 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打败参商率领的王师,那时间一长他们的败事就注定了。
可她担心的是那日听到的消息:参商受伤了。
虽然战场上受伤乃是常事, 但作为一个坐在帅营里运筹帷幄的将军他怎么就受伤了呢?她想也许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一个将军应该带着战士冲锋陷阵才对吧。
而在冷静下来的时间里, 她更多的开始后悔自己那天在皇宫中说的话。冀王爷是他兄弟,更是为他而战的……冀王爷受伤, 他应当是最难受的一个。
可夏雪当时那句话却分明是在质问他“是不是你让冀王爷受伤的”,多么无理取闹、多么让人气到胃疼的话……而说出这话的夏雪真是叫狼狗吃了心肝的!
可即便是知错了,她还是不知怎么更正错误。
直到那一日,让她当面认错的机会来了。
皇帝亲临夏府,与博望公在翰墨轩商议时候, 夏雪知道他一定会来看自己, 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也为了……腹中的孩子!
她怀着这份自信守在门口好久, 这个过程中一直在想待会见到该怎么跟陛下道歉, 就说当日只是着了急, 所以口不择言了?想了许多种解释的话,却越发烦躁——怎么没一句听得顺耳的!
后来她听见脚步声靠近了, 就连忙跑回床榻上,扯过被子就盖在身上假寐。
可她刚想问自己为什么要躲的时候,皇帝已经进来了。
夏雪也只好睁开“惺忪”的睡眼,好似刚看到一样,问:“您怎么来了?”
有一阵子没见,皇帝脸上胡渣也起来,看起来也沧桑多了……看着怪叫人心疼的。
他沉默着在床榻旁边坐下,替夏雪掖了掖被子。
夏雪张张嘴,道歉的话就在预备中……
“楚王降了。”
从皇帝口中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夏雪之前要说的话一下吞了回去,只剩下欢喜的声儿:“真的吗?那太好了!打了那么久的仗,终于有了好消息了!冀王爷过几日就能回来了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喝一杯……你们喝酒,我以茶代替……”
皇帝面色疲倦地望着她:“冀王爷……战亡!”
“以茶代酒……”夏雪并未意识到自己重复的话语,然后才反应过来皇帝说了什么,忽然停下,直愣愣地看着他,忘记了说话。
漫长思考时间后,她忽然笑了起来:“您一定是开玩笑的。楚王都降了,冀王爷马上就能回来了呀。”
皇帝没说话,只是脸色凝重地看着她。
凝重到夏雪几乎要相信这是真的了。
可是她依旧不信!
她掀开被子站起来,被子下面的她本就是衣着完整的。她一边笑着一边急冲冲地往门外走,一边还念叨:“我去城门口等着冀王爷带领大军凯旋归来!”
还没走到门口,人被抱住。
她感觉到皇帝把头埋在她颈窝之间,有凉的液体和热的呼吸贴上肌肤,良久之后她听见皇帝低沉的声音:“人不在了,战场上只找回了盔甲……”
许是见识过两次的假死,夏雪这回是真的不信了。况且“只找到盔甲”,那就是死不见尸了。连尸体都没找到,那怎么能说人就没了呢!
可她如此斩钉截铁地不信终于在见到那只残破不堪的盔甲的时候崩溃,她在后面听着前线士兵同皇帝说起战场上的事。
他们说:将军他身先士卒,有什么危险都是他冲在最前面。几场仗打下来属他受伤最多,但他从来不喊痛,还让军医先给其他人治疗……那是最后一场仗,穷途末路的楚国人自知胜败已定,便将朝廷大军引入山谷,意欲借着泥石流来个玉石俱焚,一场争分夺秒的恶战就此展开……将军为了不让战士们困死在山谷里,他不顾自身,冲入楚国军中,劫持了楚王,逼着两军慢慢退出战场……可楚王这勇猛不减当年,竟然拖着将军在山谷里缠斗……
那泥石流眼看就要将两人吞噬,将军还要分神呵斥战士们退出山谷,一个分神之间就让楚王挣脱,可恰巧那时候楚王头顶有一团巨石滚下来,得意忘形地楚王竟然没有发现……直到将军将他推开!
那巨石落地那一刻,天地都好似震了。楚王被推开,只是擦伤了一点皮,而将军却被整个压在巨石下面……
后来楚国军队被制服了,楚王降了。再后来我们在山谷里寻找,到处都是血肉模糊,哪里还看得到什么人,只能看到那被压得残破不堪的盔甲……
将军没了,是真的没了!
夏雪躲在后面,捂住嘴巴无声地哭了,可她还是不信他们。
最终让她肯面对这事还多亏了一个人——楚王。
没想到吧,此人下了狠心造反,甚至都往宫里派了杀手去,却还会被参商最后的举动感化了。若不是参商最后推的那一把,他或许早逃了,逃到什么爪哇国等待东山再起。
夏雪去廷尉府看楚王的时候,他眼中包着泪:“我女儿死了,我知道凶手不只是他,还有我。可我筹备了这么多年,我不甘心……打了最后一仗,我儿子逃了,他说他想活着。那时候,我知道我死定了,可我没想到他会把我推开……缠斗的时候他说他会还一条命给我女儿,我说人都不在了,要命有何用。他说会有用的……可我没想到他用他的命来救我。”
人哪真是犯贱,亲友的话不信,偏偏对敌人、陌生人的话深信不疑。
楚王这一句,差点叫夏雪崩溃。她腿软地走出廷尉府,煞白的天映着她煞白的脸。
参商说要还楚阡陌一条命,难道他上战场就是为了还命?他当时究竟因何杀了楚阡陌?
若是说这些和夏雪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绝对不信的。
可但凡有一点的关系,他的死就成了一枚毒刺慢慢扎进她心里,让她愧疚让她自责。
虽然这份愧疚、自责不会要她死,但也足以让她在午夜梦回都惊醒来,想起有那么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她的原因而走向死亡。
这就是魇症了。
也因为这个,夏雪孕期精神状态一直不好,熬过八个多月孩子就急吼吼地出来了。
同她娘一样是难产,又是人参吊着又是参汤灌着,连皇帝都顾不得拦阻,冲进来掐她人中,一直在耳边喊她。
痛到不能自已的时刻夏雪感觉到有一股力气突然灌入身体一样,朦胧之间她似乎看到参商笑着说:真想看看孩子像你还是他?
她痛醒过来,听见耳边是皇帝惊慌的声音,他从未有过如此方寸大乱的嘶喊。一下子,夏雪彻底醒来,又咬咬牙用力。
孩子第一声啼哭出来的时候,她笑了。
后来他们说孩子长得像爹,夏雪也看了:的确像他们马家的小子。
因为孕期孩子一直很安静,也没怎么闹腾,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自己怀的是女儿。
可生下来才知原来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这生孩子遭了大罪,后来喂奶时候夏雪一开始挤不出奶,可她又不愿让奶妈来喂孩子,任谁劝了都没用,她硬是下了狠手地让人给自己挤奶,每次也是痛得冷汗直冒。后来终于挤出了一点。
皇帝体谅她,一直没有提把孩子带回宫中。可这毕竟是皇家子嗣,他不出马,宫里那一位皇帝他亲娘,孩子的亲奶奶忍了三个月,终于忍不住了。
太后亲自来了夏府看望,还专挑了夏雪要奶孩子的时候——人家早把奶孩子的时间摸透了!
太后说:“丫头,进宫吧。我也看出来了,其儿这辈子是非你不可了。我这身子也快不行了,总不能看着他这一国之君真成了孤家寡人。”
夏雪当着她的面也不避讳,掀开衣服就把乳·头塞到孩子口中,她头也没抬:“先前我娘身子不好,我给开了些方子,治的都是体虚的。已经拿给御医参考了,您可以姑且一试。”
太后眼睛盯着孩子,那小鼻子小眼睛的和皇帝小时候一模一样,连吸奶时候小皱眉头的样子都像极了!这越看越是喜欢,可又不好明着把孩子带回宫里去,一边也就更气夏雪为何不进宫了。
“你就不怕我喝了药就出事?”
夏雪抬头:“我为何要怕?您出事,最难过的应当是陛下,与我何干?”
太后笑了:“不错,我这个娘若是出事,其儿会难过。可你没见到你生孩子那日,他都疯成什么样了。孩子出生,他大赦天下。孩子满月了,他又赋税减半……我看没等他百年就该吧皇位都让出来了吧!”
夏雪逗弄孩子的手顿了下:“我的孩子不会进宫。”
可惜这一语最终没有成真。
当少年皇帝坐上皇位之后,太上皇拉着夏雪周游各地时候问她是否后悔把孩子一个人丢在京城里。
夏雪的回答竟是:孩大不由娘,跟你一样。
这挑衅加调侃的,可把太上皇给惹恼了,发誓明早一定让她下不来床。
周游那一年太上皇与夏雪已过而立。
有人说在南方见过冀王爷,太上皇便陪着夏雪去南方找;
有人说在北方,他们便去了北方找;
有人说……
或许未来真能在某个地方见到他呢?要相信世事难料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