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生整个人呆立当场,眼前出现一堆堆的东西,那是堆满了无数身穿道服的尸体,这些尸体虽然大多残缺不全,甚至严重变形,但他们的模样葛云生是如此的熟悉,一个个名字早已呼之欲出。
“袁伍。”
“古成云。”
“摘星子。”
葛云生虽知这里是梦境,但却始终难逃心中魔障,脸上是难掩的悲戚之色,双膝已经不自觉地跪了下来,两百七十一个符箓道人,二百七十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门就这样惨死在自己手上。
这血淋淋的事实他如何能逃避的了,他如何能安心一刻。
这愧疚就像一只永远消灭不了的梦魇一般缠绕着他,以致于只要自己的意志稍稍一动摇,它就要侵蚀而来,叫他浑身惊惧!
这愧疚如此得深,只怕他一生一世都无法释怀。
赵五郎不知该说什么,这梦境他是见过的,他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却一次次地告诉他,葛云生真的杀了这么多同门道人,葛云生他真的是符箓门的叛徒,一个不折不扣的叛徒!
葛云生仰天悲道:“没错,我葛云生就是个符箓门的罪人啊!千年基业毁于我的手里!我纵使千死万死也难抵这一罪责!”
赵五郎有些动容,他心地始终是有些单纯和善良,更是十分念情之人,眼见自己的师父这么痛苦,他也觉得浑身如刀割一样难受,即便他眼前的这人真的做过十恶不赦的坏事,但他始终是自己的师父,是一手将他带他的,如父亲一般的师父。
赵五郎不住地摇头道:“这事,肯定有什么缘由,我不相信师父会做这么傻的事!”
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也未曾经历过,根本不清楚,只是内心里有一个念头执着地相信葛云生,他一定是有难以说出口的缘由。
他还想出口劝下葛云生,忽然就听一阵咯兹咯兹的声音,赵五郎抬头一看,却见那些原本都死去的道人一个个都缓缓地蠕动起来,有的踉踉跄跄第爬了起来,形同一具被人操控的僵尸。
赵五郎惊道:“怎么?尸变了?!”
这些道人挣扎地爬了起来,一个个面如腐尸,纷纷朝葛云生走了过来,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叫着:“师兄,你好残忍啊,你把我们都杀了,结果你自己也这么痛苦,既然活着这么不堪,不如下来陪陪我们吧。”
葛云生垂头丧气道:“也罢也罢,我活得也是日日难安,不如就此解脱吧,我也不想再逃避了。”
赵五郎听了这话,大觉不妙,急忙怒喝道:“你们这些梦魇休要来扰乱心神!”他一个箭步想要冲过去救葛云生,却发现自己直线奔走过去却是越走越远,葛云生与他始终隔了几丈的距离。
赵五郎大惊,这莫非是有人设下了扩地千里术?
他念动疾行术想要冲过去,但是每次都是越走越远,他和葛云生之间仿佛隔了层无形的界限,始终冲不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赵五郎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扩地千里术也不会让人越走越远。
这梦境大为古怪!
赵五郎有心试探这个界限,双指一探眉心,喝道:“火精胖鸟,一直往前飞!”火精得了命令径直往前飞去,但赵五郎看到这火精一直向前,但却偏离葛云生越来越远,而后嗖地一声突然又从远处飞了回来。
赵五郎相信这火精应该不是半途折返回来,因为火精也是扑扇着翅膀有些疑惑不解。
这梦境与上次自己进入的梦魇之境当真不太一样了,太奇怪了。
赵五郎想了一阵突然有所领悟,惊恐道:“难道这就是梦中梦?我的梦境套在了师父的梦境上?”这两个梦境像气泡一样互相套在一起,再拉成一个圆环,他赵五郎可以看到里层的葛云生梦境,但是却始终隔着一层界限,不能靠近他。
而,葛云生在里层梦境,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赵五郎。
能驾驭梦中梦的,除了逐月夫人天下再无他人。想来方才在长生殿中出现的一抹红影一定就是她!她进了遗落渊后就一直未露面,想必是就一直躲了起来,如今终于寻得了机会来杀葛云生了。
这梦境当真厉害,恐怕此时就连房长生、墨魇都被围困其中了。
就在这时,梦境之中的葛云生突然惊醒,他已是第二次入梦,也渐渐地发觉了异样所在,心中既痛苦又愤怒,双眼瞪得血红:“你一次次地利用我死去的同门来迷惑我,不可饶恕!”说着他掏出一张赤红色的火符,符咒在手,只差一击就能必杀。
但这一符却僵在手里,始终打不出去。
虽然是梦境的虚幻之象,但面对同门弟子,葛云生却还是痛不下那股决心,再杀一次自己的同门,他如何能做得到,哪怕这些同门都是梦魇的假象。
赵五郎眼见葛云生犹豫难决,那些尸体越走越近,只怕再犹豫下去,葛云生就要被这些幻象中的尸体所害,情急之下他突然想起自己背后的混元伞,这混元伞对付赤月之力可是有些好用。
赵五郎也不用混元伞来隐身,而是打开伞面御气一转,混元伞像一把锥子一般朝梦境的界限急转而去。
红盖为阳,黑面为阴,日月颠倒,阴阳虚实大乱。
混元伞的旋转带动周边的气流,这梦的边界竟然也被搅出一个洞,赵五郎见这破洞的光华与四周质感明显不一样,显然是打通了两个梦的界限,急忙收了混元伞跃了过去。
此时,这些复生的道人已经与葛云生相聚不到七八尺了,只需一挥手就能伤到葛云生,赵五郎急忙一步冲过去,一伞将为首的几个道人击飞,再飞出一符化作火中火,将围上来的尸体全部震开。
但这尸体越聚越多,两百个道人如同恶鬼一般扑了上来。
赵五郎心系葛云生的安危,越杀越不留情面,一开始他还顾忌同门之情,只是将这些尸体震开,到后面已是痛下狠手,每一道雷火符飞出,都将这些原本就扭曲的尸体打得更加面目全非。
赵五郎浑身染满血污,如同那一夜的葛云生再世!
奋力杀敌,无他,惟自保!
赵五郎越杀心中的念头也在不断变化扭曲,墨魇曾对赵五郎说过:善恶之念不过是世俗的观念,法则二字才是世间的真理!
这道理现在想来真是越发的准确,比如猛虎抓捕活人喂子,与人而言便是大恶,但与虎而言却是哺育后代的大善,这善恶岂有标准?不过是每个人的利益所向罢了。
善恶之心,不过是与己之善和与人之恶罢了,如何能叫万生信服?天地间唯有法则二字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混元灵力,便是择法则而生,灭善恶而存!
赵五郎整个人完全被神明如电掌控,只觉得自己有无穷无尽的力气,他一掌震开两个尸体,见葛云生十分惊讶地看着自己,他身子高高一跃,大声喝道:“葛云生,你还不醒悟吗!”
葛云生喃喃道:“我,我如何醒悟?”
赵五郎面色冷冷道:“葛云生,善恶本发自于心,你若不悔当初,又何必内疚;你若是悔悟了,为什么还不放下寻得自在?执念难祛,这便是心魔所在,倒是让这些梦魇找到了可乘之机!这等简单的道理如何你还不懂!”
“人有七情六欲,修道者修心,便是要控制情欲不为波澜所动,如今你心存愧疚,还如何驾驭混元道法!你愧对同门,就不愧对这混元之道么!”
赵五郎这些话说得极为冷漠,仿佛葛云生已不在是他师父,而是一个向他求助的红尘俗客。
他高高在上,鄙睨下方,仿佛世间万法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株野草,一粒砂砾。
葛云生心中大是震撼,他缓缓站了起来,胸口的蓝光也不受控制绽放出来,他突然也桀桀笑了起来,朗声道:“好五郎,你说的没错,我葛云生向来做事顶天立地,我杀同门道友也是无奈之举,我遵从师命,一生为光大符箓正道为己任,我如何就成了叛徒和罪人?”
“个人生死虽大,但比起我辈对道法的追求,当真是不值一提!天地之法,有善就有恶,有生就有灭,想要与日月齐辉,必然要烧掉靠近你的万生万物!想要与天地齐寿,必然要夺走万生万灵的造化!神仙之道不就是偷天夺命之术么!”
“我的道就是生,既是生,那就是道!”
葛云生面容逐渐扭曲,他的眼中俱是蓝光暴射,赵五郎也是一般无二,这二人一个面容扭曲如同放出牢笼的上古野兽,一个冷峻寡漠如同千年不化的北极冰川。
两道蓝色光芒交织汇聚,形成更加耀眼的清辉!
神明如电,万法辩真本是一脉而出,如今这两股灵力第一次这么真切的靠近在一起,显得越发的活跃和悸动。
那是一股穿越时间长河,难以遏制的心意相通!
那是一股亘古时期就存在于天地间的混元真灵!
赵五郎冷冷道:“明净似昊镜,神锐若雷霆;万法随心意,万物显真形,这是神明如电之法。”
葛云生也哈哈笑道:“流水至清,月满至明,万物显真露底,能破诸般幻,亦能破诸般阵!这梦可不也是如幻似阵?我要破这梦境,也是辩真之法!”
二人对着拍出一团灵力,蓝光与蓝光交融,汇成亮如满月的光华。这蓝色光华透射而出,纵是再高深的梦境,再真实的幻境也无法阻隔,环形梦境一层层地剥离,一道红色的身影从长生殿上跌落下来,可不正是逐月夫人么?
她造梦夺魂不成,反被混元灵力所伤,已然元气大伤,口中不甘心道:“葛云生,你有辨真之心,我今日暂且杀了不了你,但我能随时找到你的梦境,只要你睡觉我便会入梦来杀你,你躲得了一次,能躲得了一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