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太虚崖丹鼎观。
崖顶九霄宫内,当时正道的掌教敖封正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养神。
亥时已过,丹鼎观的弟子大多已回各自的寝宫休息,惟有百丈之下的地火熔岩不知疲倦地汹涌翻滚,这光芒映照着整个太虚崖一片火红。
此时,九霄宫外走来了两个高大的人影,二人脚步匆匆,径直入内后分立宫殿的两测。
其中一人俯首恭敬道:“参见师父,不知深夜召见弟子有何要事。”
这人身姿硬朗,器宇轩昂,正是如今道教的掌教徐长元。
另一人虽然少了几分威猛,却多了七分飘逸,正是如今御剑宗的宗主王琼风,他也微微俯首道:“琼风在此,还请敖掌教明示。”
“你二人来了。”敖封这才睁开眼,他指了一下两侧的座椅道:“先坐吧。”
“师父……”徐长元刚要开口问道,就被敖封制止了。
敖封站了起来,缓缓问道:“明日就是道坛决了,四大门派的高手集聚于我丹鼎观便是要争我背后这掌教之位。自古正道掌教都是有能者居之,这是关系我道门今后二十年荣辱的一件大事,不容半点闪失。不知你二人准备的如何了?”
王琼风和徐长元面面相觑,不知道敖封问你话是什么意思,若是他只问徐长元倒是情理之中,但王琼风是御剑宗的门人,与他敖封并无太大关系。这话说得便有些突兀了。
敖封呵了一声,而后话锋一转继续道:“我敖封担任掌教二十载,自认为心怀正道、尽心尽力,从未做过徇私枉法之事,这并非是我敖封多么高尚,而是每一任正道掌教都该应尽的责任。”
敖封是个颇有气节之人,他的话确实不是虚言。
徐长元急忙道:“师父在位期间,其言其形各弟子都是看在眼里,二十年来你把正道四门管理的井井有条,大宋之内崇道重德之气越加浓厚,四大邪道势力更是日见衰败,真可堪称我正道之福。”
王琼风知道他话中有深意,但口中也赞道:“敖掌门心怀苍生大道,做事善恶分明,不偏不私,我王琼风历来最是佩服,你何须与我们说这等话。”
敖封叹了一声道:“唉,你们有所不知,我敖封兢兢业业,这二十年来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心智不端,生了邪念,坏了这正道的规矩。”
“师父何出此言?”徐长元不解道。
敖封苦笑了一声道:“我何出此言,只因此言平时不能与外人说罢了。”他突然脱下自己的道袍,露出几近干枯的身躯,敖封身上的肋骨一根一根都清晰可见,这干瘦的左胸腔上还画着一个显眼的法印,正是五方封心印,封心印下的心脏突突突地跳动着,一道道红色的光芒不断地流向各条血脉之中。
只是这红光有些妖异,带着几分诡异的气息。
二人震惊道:“这是……”
敖封道:“这就是混元心,传说中混元七灵力中的一种,它叫荧惑守心。”
“荧惑守心?”徐长元和王琼风震惊道。
荧惑守心乃是一种天象,说的是妖星荧惑留滞在星宿内,是一种大凶之兆,这混元心以此为名却不知是何意义?
敖封面色凝重道:“今夜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正道掌教的最大秘密,世人都知道我正道留有印、剑、录三宝,但其实还有一宝是外人不知道的,这一宝就是这颗混元心。”
“这颗混元心名曰荧惑,荧惑本是灾星之名,荧惑守心正是说这颗灾星若是入了星位正宫,便会有大灾混乱发生,我正道传承千年,本就是为了保护天下苍生,自然是要阻止这等事情的发生。六百千年,先祖蓟五子斩杀魔教首领之时,偶然间发现了藏在魔王体内的这颗混元心,但此心极为邪门,蓟五子原本想要毁灭它,却不想这混元心内的灵力乃是天生地养之物,根本不能被摧毁,也很难被拘禁,蓟五子担心这股灵力被邪魔歪道所用,祸患无穷,干脆便将它化入自己的体内,用自己的正气来压制这股灵力。”
“荧惑守心,天现异兆,吞并七灵,始入太虚,参悟大道,乃得长生。这是荧惑混元心的铭文,意思是用荧惑混元心可以吞并其它六种灵力,最后进入太虚幻境,修得混元金身,实现长生不老。谁拥有这颗混元心,谁就有了长生不老的机会,但是历代掌教看管这颗混元心只有被灵力吞噬入了魔道的,却从未见有人能长生不老,化出混元金身的,所以说这颗混元心与其是一次寻得长生的机会,更不如说是一种正邪生死的考验。”
徐长元恍然大悟道:“原来荧惑守心这四个字不仅是说灾星入宫的天象之意,还有修道者要守住自己初心的勉劝之意,不管是谁,若是得了这颗混元心,便要在顺从混元灵力有可能得到长生,和一生与之苦苦抗衡中做出选择,这便是正道掌教的职责所在么?”
王琼风眼见敖封被这混元心折磨的干瘦如柴,忍不住再度俯首道:“却不想敖掌门为我正道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琼风钦佩之极。”
敖封嘿嘿嘿地苦笑了几声,他道:“职责所系罢了,历代掌教均是如此传承,我这么做又有什么值得钦佩之处,你二人现在明白了我今夜为何召见你们了?”
“原来掌门是……”
敖封穿上衣服,郑重道:“推选正道掌门,必须是德才兼备,尤其要有大贤者之心才行,今年参加道坛决的人选之中,唯有你二人和严明崇修为最高,严明崇虽然做事善恶分明,但为人性子小气,好胜心重,怕是难于驾驭混元心,我希望你二人之中能有人接过我的掌门之位,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问问你们,是否愿意像我这样死死地守住这颗混元心的魔性,乃至付出自己的性命。”
“现在,我问你们,你们谁愿意当这掌门之位?”
徐长元和王琼风互相对望了几眼,原来今夜敖封相邀却是这托付之事,只是二人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回答。
这当不当掌门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二人奔赴九鼎道坛可不都是为了争当天下正道的掌门之位么,但如今这掌门之位好像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容易,这掌门的位置更像是对自己道心一生的考验。
成则兴,败则衰。他们的成败已经关系到这道门今后的盛衰。
过了良久,王琼风道:“若是无人肯做这事,便由我来吧。我王琼风不才,但愿为天下正道牺牲小我。”
徐长元听了这话,立即说道:“王师弟,你的剑法天下第一,无人能敌,你若要当这掌门,我相信就算是严明崇也阻止不了你,但我觉得这掌门之位还是该由我来当。”
敖封听了这话,也楞了一下,他一生都在与这混元心苦苦争斗之中,这其中的困难和苦楚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从内心深处是反对徐长元来接任这一位置,毕竟他与徐长元的师徒之情太深了,他不想自己的徒弟也要像他一样挣扎一辈子,敖封迟疑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王琼风也道:“徐师兄,平心而论,你的修为天资都略逊色我一些,若是你没有充分的理由,这事还是让我来做更加稳妥。”
徐长元嘿嘿笑道:“正是因为我的修为不如你,所以才应该由我来当掌门,王师弟,我问你剑是什么?”
王琼风毫不犹豫道:“剑是百兵之首,自古便是惩恶扬善之器。”
徐长元激昂道:“正是如此,所以有朝一日我若被这混元心反噬,不能自控,以致于扰乱了天下朝纲,你便杀了我!师弟,你若入魔,这天下可就没人能杀得了你了,但我若入魔,还有人可以制住我,所以要委屈你来做我头顶的这把宝剑了。”
“长元!”敖封忍不住叫道。
王琼风也震了一下,他未曾想徐长元的道心是这么坚决。
徐长元笑了一下道:“师父,还有更好的办法么?唯有头悬利剑,才能更好地遏制徒儿的非分之心。”
徐长元心意已决,他决心牺牲自己的一生来守护苍生正道,哪怕最后落得入魔被斩的下场。
这等决心当真叫人佩服!
过了良久,王琼风终于道:“既是如此,多说也无益,琼风必助长元一臂之力,明日起,你便是这正道的掌教了!从今往后,长元兄便是这天下的盾,而我王琼风就是这天下的剑,这面盾若是能固若金汤,我这把剑就绝不会再出山了。”
说着,王琼风转身出宫离去。
这九霄宫内只剩下敖封和徐长元这对师徒,敖封叹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二人静静对峙,九霄宫内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有外面时不时传来熔岩拍打着崖壁的轰隆声,闷闷得让人很压抑。
徐长元转头看了看宫外的夜色,光影斑驳,变幻无常,似乎就像他未来的路,不可预测。
时间流逝,十六年来,这个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王琼风履行了当时他对徐长元的诺言,除非他做了大奸大恶之事,不然他绝不会再下这清虚山了,这正道之内的事暂时与他无关了,只要徐长元的这面坚盾还守得住,他王琼风就不会再出一剑。
只是,多少次在这样安静的夜晚,徐长元一人独自问道:“我为什么要来当这掌教之位?我为什么要这么苦苦挣扎?师父,这荧惑守心太可怕了,我已经守不住这正道之心了!”
“王琼风,你什么时候来取我徐长元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