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 个人2

油画握着我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答非所问:“别拿头灯照队友的脸!报数!1!”

“2!”

“3!”

“4!”

“5!”

这一声“5”清晰无比,每个人都相信这绝对不是幻觉!大家慌乱地四下看着,头灯们凌乱地扫过周围的枝枝蔓蔓。

半支烟颤抖着说:“这次真的不是我……”

“是水鬼……”油画的声音低沉和苍凉,“是水鬼……我知道,水鬼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从我们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忘了?水鬼说,他会一直在山上等我们……”

“水鬼……水鬼是谁?!”我蹲在地上,捂着小腿。

“你的腿怎么了?”油画蹲下来,把自己的背包甩在地上,撩开我的裤腿——我的小腿上满目疮痍。

油画咬着牙背起我,吼道:“半支烟,你背着我的包,带着CC赶紧到前面扎营去!扎好帐篷马上把小黄散备好。”

我爬在油画背上,嘴凑到他耳边:“我怎么觉得,你们每个人,都怪怪的?”

油画语气里有了一丝温柔:“别胡思乱想。”

“你们都来过这里对么?”我继续问,“为什么会同意让我跟你们一起来?”

“只是习惯了四个人一起行动而已。”油画不耐烦了。

“那我代替的那第四个人呢?为什么没和你们一起来?”我继续问,油画却不说话。

“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成了第五个?”我气若游丝。

油画依旧不吭声,他把我放在空地上,去帮半支烟和CC扎帐篷。

整个晚上,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每个人的心头似乎都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⑦早晨,雨停了,换成了雪,雪花,还有雪粒,打在帐篷上,金珠玉珠落玉盘。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上裹了两层睡袋,外面隐约有气罐火苗的“呲呲”声,继而是热水浇在饭盒里的声音。

半支烟压着声音:“你疯了?!把自己的睡袋给她,你不活了?!”

CC的声音颤抖着:“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获得救赎!”

油画的声音夹杂着勺子搅动饭盒的声音,语气淡淡的:“我们这次找个没经验的一起来,不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他那种地步么?我买这只水龟,就是把它想象成他。难道你们不觉得,他的灵魂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么?”

“你别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半支烟说道。

“怎么会不着边际?”油画轻笑着:“上山的时候下雨了,领队要求下山,可是大家个个跟二百五似的执意上山。新驴被蚂蟥咬了,发烧了,第二天,所有人都发现原来大家在夜里迷路了。这一切,不是和去年一模一样么?”

其余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沉默了半晌,半支烟叹口气:“接下来怎么办?”

“去年是怎么办的,今年我们就怎么办!”油画坚定地说。

“你疯了?!”CC尖叫。

“我们都疯了……要是没疯,我们就不会再次来到神农架!而且,带着一个新驴!”油画说完,端着热汤拉开帐篷的拉链,扶着我坐起来:“小妖,喝了热汤,咱们就找下山的路。”油画毫不隐瞒,“我们迷路了。”

⑧按理说,一天的路程,我们晚上扎营的地方肯定不是深山,仅仅只是在神农架的边儿上,可是,已经走了两天了,我们依然没走出这山。

又到了晚上,第三天的晚上。四个人筋疲力尽地坐在空地上,谁也没有了清理地面扎营的力气。

“东西都吃完了。”半支烟说。

“水倒是可以找到,不过过滤器在路上弄丢了。”CC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油画看了看我:“你觉得好些了么?”

我摇摇头,觉得自己的脑汁也跟着晃动,疼。

油画蹭过来,抱住我,摸了摸我的额头,对着半支烟说道:“你里面的保暖速干服暖干了么?”半支烟点点头,开始脱衣服。这几天,他们几个一直用自己的体温帮我暖干潮湿的衣服,早已体力不支。

“报数。1……”油画突然说。

“2……”半支烟边脱衣服边打寒战。

“3……”

“4……”

我说完了“4”,大家谁也不说话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油画淡淡地说:“你不说5了么?”他边说边举起一个黑色的盒子,“是不是因为这个录音笔没电了?”

我闭上眼睛:“你们都知道了……”

“你发烧的第一天晚上,CC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油画说。“那你们为什么不扔下我,我是累赘,扔了我,大家才能活下去。”我鼻头酸酸的。

“我们不会扔下你。”CC说。

“因为去年,水鬼没有扔下任何一个人。”半支烟补充道。

“但是你们却抛弃了他……”我冷笑。

“你认识水鬼?”油画反问。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我泪流满面,哥哥那一页页驴行日记历历在目。

“水鬼……他是自愿的……”CC哭道。

“我知道他是自愿的……可你们……就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装备一件一件分给你们?你!”我指着油画,“你吃了他的储备食物,裹了他的睡袋,还让他一步一步背着你走。去年,那个被蚂蟥咬了的人,那个拖后腿的就是你!不是吗?”

我含着泪,边哭边说:“可是最后,当他再也走不动的时候,你们却扔下了他这个累赘……”

“不是不是!”CC哭道,“他说他在山上等我们,他说走不动了……他在山上等我们……”

油画抹抹眼泪:“不……水鬼他……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他不想拖累我们……”他疲惫地说,“其实……我也走不动了……你们先下山……我……在山上等你们……”

油画说完,脑袋歪在一边,微笑着,睡着了。

“哼!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感动我吗?”我冷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半支烟猛地冲过来,揪起我的衣领,颤抖着指着油画,“你能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你以为你穿了两层保暖衣是谁的?你以为你睡的两层睡袋是谁的?你知道油画已经两天滴米未进了么?!当初,我们三个和现在的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看着自己身上的里三层外三层,又看着满脸疲惫衣着单薄的油画,只觉得天一下子黑了下来,四周的山和树,迅速地向我挤过来,挤得我透不过气,挤得我无法呼吸……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CC的怀里,身上裹着半支烟的冲锋衣,脑子里“突突突”直响,仿若坐在拖拉机上。

事实上,我们就是坐在拖拉机上,半支烟说,我们遇到了一个老乡,得救了。

“油画呢?”我吃力地搜索着不大的车兜——油画不在。

油画不在!!!

“油画他……”半支烟紧紧皱着眉头,突然一笑,指了指后面。

我挣扎着转过身,看到油画正坐在拖拉机车头的侧座,扬着手里的龟壳冲我微笑。他微笑着:“报数!1!”

“2!”

“3!”

“4!”

“5!”我们齐声说,齐声替哥哥说。

9。哥哥日记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是:“不要追究,因为这是领队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