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双喜的心情是复杂的。
本来他还有些担心,担心自己得到的承诺还不够稳妥。万一存在什么漏洞,却被官方这些人耍了?
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是纯粹小人之心了。官方这些人倒不是对他有什么改观,或者说对他心慈手软什么的,而是人家根本不屑在他身上食言。
换句话说,杀不杀他,对于官方这些大佬来说,根本不足为虑。说得扎心一点,人家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不把他当回事不要紧,偏偏他的情报又确实重要。
这么一来,本来说好了把情报说出来,官方放他一马。可说着说着,杨双喜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入局了。
韩晶晶亲口说的,考虑事关重大,后面的行动离不开杨双喜。所以,他们决定临时征调杨双喜。
杨双喜内心是拒绝的。他只想用情报交易,可没打算卖身求活。
可官方的征调令也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发出征调令,杨双喜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根本推脱不得。
看到他一张苦瓜脸,贺晋冷笑道:“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杨双喜苦笑道:“我就想苟一波,好好活着。江湖中这些打打杀杀,真的不适合我。累了,厌倦了……”
贺晋板着脸道:“怎么?给诡异之树的代理人卖命你没厌倦,给胡团长跟异族交易也没厌倦。怎么的,给官方打个临时工,你就厌倦了?”
听着有点霸道,甚至有点强词夺理。
可这大帽子扣下来,杨双喜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别别,大佬我错了。我嘴贱,我这个人就这点臭毛病,臭矫情。嘴上装作不乐意,心里其实特自豪,特光荣。”
杨双喜不住地拍打着胸脯,拼命证明自己似的:“真的,大佬听我解释……能给官方卖力,那是我老杨家祖坟冒青烟。我老杨家祖祖辈辈往上推十代,就没人吃过皇粮,办过皇差!”
韩晶晶知道贺晋是故意恐吓杨双喜,当下淡淡道:“杨双喜,你也不用一惊一乍的。这个差事办好了,有你的好处。官方的征调虽然是义务,但却没说让你白干。”
杨双喜忙陪笑道:“是是,给官方办事,就算白干我也乐意。有情饮水饱,我杨双喜要的不是好处,要的就是体面。”
“行了,当务之急,先把你说的据点找出来。按你的说法,金狐团长至少掳掠了几百上千无辜的幸存者。这些人要是不找到,长期没人管,一直被关押着,也不是个事。”
“是是,那肯定会出事的。老胡这个人,太小气了。虐待这些俘虏那是家常便饭,一天也就管一两顿稀的,当真是连阳光时代的猪狗都没这么惨。真要三天没找着,保准要饿死一多半。”
这年头,正常的幸存者都未必每天能够吃够吃饱,就更别说是俘虏了。俘虏唯一的标准就是不要被饿死。
而即便有这个标准,其实也未必完全遵守。饿死人那也是常有的事。诡异时代没有人专门从事生产,所消耗的粮食和物资,基本上都是原有基础上的。
虽说诡异时代的土地其实更利于作物生长,产量其实更高。但是目前大多数幸存者基地,还处于磨合建设阶段,已经沉下心来大规模从事生产的,其实并不多。
坑头基地算一个。
那是因为坑头基地的条件优越,可以关起门来自给自足。
其他基地倒也不是完全不从事生产,可谁也不愿意付出太多人力和精力。为什么?
是他们不知道粮食很香吗?
显然不是。
核心问题就是守不住!种起来容易,可大多数基地并没有关起门来搞种植的能力,即便种植起来,也只是小打小闹。大规模的作业,必须得在野外大面积开阔的田地里。
而这种地方往往是最难把守的。既不能建造围墙围起来,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将田地给围得水泄不通。
说白了,种了也是白种。一个基地如果实力不够,却大面积种植粮食,就跟一个小孩捧着黄金走到街上,而且是那种鱼龙混杂的黑市街道,被偷被骗被抢,那不是概率学,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假若只是被抢粮食还算好的,就怕粮食没了,基地还被摧毁了,人也被干掉。
所以,即便种植,那也是小打小闹,不求物资充裕,只求勉强果腹,不要被饿死就好了。
物资匮乏的情况下,俘虏奴隶这些,自然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对象。
供应链里头,这类人也是序列最低的。
作为官方,却没有俘虏这种说法。所有幸存者,只要不是天罡和谢春这种纯纯反人类性格的恶魔,那都是可团结的对象。
这个世道,人口就是最宝贵的资源。
另一个层面来说,就算人口资源不能为地表世界所用,也必须全力杜绝落入地心族手里,成为特效药的原材料,成为资敌的资源。
坑头基地这边很快就评定下来,官方也没有大张旗鼓去做什么宣传。而是安排一批人马驻守此地。
金牛团长既然归顺了官方,也交了投名状,这次表现也极为突出,证明了他是一个可以坚定团结的对象,是靠得住的合作伙伴。
因此,坑头基地交给金牛团长打理,韩晶晶等人也放心。
老牛如今在坑头基地,不仅仅是原先的职位最高,同时也多了一层基地的拯救者光环。官方赦免坑头基地的罪孽,其中有一条,就是因为金牛团长拨乱反正,同时他为坑头基地求情,为大家做担保,保证坑头基地不会再闹幺蛾子,诚心实意归顺官方。
说直白点,就是大伙本该受到严惩的,本该是被官方雷霆之势镇压的。完全是因为金牛团长求情,你们这些人才能活下来。
连天罡和两大护法都被干掉了,而之前的轰炸,以及基地的崩盘,所有人都亲眼目睹,自然知道的的确确是金牛团长救了大伙。
这么一来,大伙对金牛团长自然是心悦诚服。也切身体会到,金牛团长才会站在大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会在意大伙的死活。
像天罡和地藏这些人,只会把他们一个个当成炮灰,恨不得所有人为他们的野心卖命。
人心服了,基地的管理也就容易了。不说所有人,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服服帖帖,甚至是主动配合的。
或许也存在少数人,对金牛团长不服气的,眼红的,甚至觉得金牛团长背叛了天罡,乃至同情天罡的。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人心长得大同小异,但想法却千奇百怪。队伍里肯定有这类反骨仔潜伏着,不过这也不要紧。
大势已经被官方掌控,即便有些跳梁小丑心里有别的想法,他们也不可能再冒出来。真要有血气,他们在天罡覆灭之后,早就该跳出来殉葬了。潜伏着不敢暴露,多半也只是怂,怕死而已。
而他们平时又隐藏的比较好,没有被揭发出来而已。
总而言之,坑头基地的局面迅速稳定下来。
韩晶晶他们才能够迅速分身去进行下一步动作。
阵法八门已经是明日黄花,诡异之树没了阵法八门,它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当下的主要矛盾显然已经转移。诡异之树不再是重点,重点却是泰坦学宫,是地心族的掠夺计划。
而眼下,正好是个机会。
杨双喜则是引发这个契机的关键人物。根据杨双喜的情报,这次交易就在后天,而且是千人规模的交易。
千人规模的俘虏,倒不是问题。官方这边现在控制了这么多基地,随随便便可以调集出几万人。
可这并不意味着,金狐团长那些俘虏就要被放弃。
诡异世道的人命或许没那么值钱,但任何一条人命,都不可能随随便便放弃。
金狐团这边,杨双喜很多旧部,因为作恶不深,又是小角色,并没有被赶尽杀绝的。
这些旧部,过去也跟随杨双喜一起押送过俘虏,一起参与过交易的交接活动。虽然他们都是工具人,完全不知道交易内容和交易对象。
可这些旧部,都是熟悉面孔,由他们加入,到时候假装跟地心族交易时,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当务之急,自然还是找到那批俘虏。
据点其实并不难找。要容纳几百上千人的据点,肯定不会太偏僻,还得有足够大的容身之所。
荒郊野外就算是山洞,也不可能容得下这么多人。自然还得从村落,各种建筑物里头下功夫。
半天后,众人在一个废弃的二手车市场发现了这批俘虏。正如杨双喜说的,这些人已经饿了近两天,还真有人已经饿死,而且还多达十几个。
好在韩晶晶早有预案,他们在搜寻之前,就准备了食物。找到俘虏后,原地垒灶支锅,煮起了粥来。
清点人数,足足有接近一千二百人。
不过,出于下一步行动考虑,官方并没有告知他们真相,也没有公布官方的身份。
因此,即便是热腾腾的粥煮上来,食物短暂治愈了这些俘虏的困境后,他们依旧是愁眉不展。无他,他们都知道,自己是俘虏,就像阳光时代的商品货物一样,下一步肯定没有什么好事,他们的前途依旧是缥缈不定,生死难料。
不过,热腾腾的米粥还是让他们短暂忘却的烦恼。每人两碗米粥,一块豆腐卤,这就是他们这顿饭的全部。
没有点心,没有下饭菜。
饿太久的人,一下子也不能吃太多,吃多了反而容易撑死。
杨双喜倒是机灵人,官方对他的要求,他本人需要承担什么角色,他门清得很。
等这些俘虏吃完米粥后,他跳到高处,叫道:“各位,今天是咱大发善心,给你们吃顿好的。你们还别嫌弃,我敢担保,你们有日子没吃上这么白花花的大米粥了吧?吃糠咽草的日子,你们没忘吧?”
一千多俘虏的现场,却异常的静。没有人出来当出头鸟。不是向来如此,过去也有出头鸟,但出头鸟基本上头都没了,被斩了。
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有人敢出头了。
不敢出来叫板,沉默总可以吧?麻木面对总可以吧?所以,现场这沉默,其实也是一种无声的反抗,最后的倔强。
杨双喜显然很熟悉这个场景,他也不在意,挥挥手道:“大伙也都知道,卖你们的人,不是咱老杨,咱也是奉命行事。你们心里有怨气,咱能理解。不过,也别指望咱大发善心放你们一马。我能做的,就是在交易之前,管你们几顿饭,不让你们稀里糊涂地饿肚子。”
“明天!”
“明天就是交易的日子,我承诺,今晚还有一顿干的,管你们每人半斤肉。明天一早,还有一顿稀的,配俩馒头。”
“这标准,就算是基地的幸存者,也该羡慕眼馋了。咱实话实说,我老杨不是坏人,咱也见不得你们受罪。但这几顿饭,咱也不是纯纯的发善心,而是不想你们再有人饿死,咱也得在交易前,让你们看上去还有个人样。”
此情此景,本应该有强烈嘘声的。
但这批俘虏,显然是被打怕了,是被杀怕了。除了面色铁青,反应麻木之外,硬是没有半点嘘声和不满。
命运仿佛已经决定了,他们能做的,只能是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卖给谁不是卖呢?
真有人肯收留,给活干,给饭吃,那就卖了吧。早卖早出头。
也难怪这些人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实是这样被关押着,狗都不如的日子,还不如早点有个结果。
想到晚上居然有干的,还管半斤肉,不少人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又生怕被边上人发现,极力地掩饰着。
此情此景,怎么能馋肉呢?还要不要一点骨气了?
韩晶晶他们此行用骡马驼了三千斤主粮,一千斤肉,还有一些菜蔬瓜果什么的,足够满足这三顿的需求了。
当晚,在交易地点五公里左右的一个荒村内,这顿有饭有肉的晚餐不折不扣地兑现了。
每人居然还不止半斤肉,足有六七两之多,这无疑是末日以来,最饱足的一顿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