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昭昭乎寝已驰。与子期乎芦之漪。日已夕兮予心忧悲。月已驰兮何不渡为。事浸急兮将奈何。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
——《渔父歌》
杨墨白,是长歌门中的“疯子大爷”杨青月的养子。
论修行天赋,他在人才济济的长歌门中算不得出众;而论琴技,他在长歌门年轻一辈之中难寻敌手。年纪轻轻便在觅音园中与同门以琴技比较中,摘得桂冠。长歌门主杨逸飞亲自为其斫琴,琴身题字曰:“琴绝仙音”。
昔年,公子曾往长歌门中学习琴艺,其余门人受师辈叮嘱,畏之如虎。唯有杨墨白随着浑浑噩噩的杨青月生活至今,心性单纯,主动结识了公子,并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后来公子遇难,杨墨白于长歌门中抚琴相惜。
而此刻,曾经的挚友被自己重伤在地,公子怎能不惊?
他手扶着轮椅的木轮,缓缓向杨墨白靠近去。虽然公子及时收招,可本就重伤的他,还是被那残余的真气震伤,陷入昏迷之中,命在旦夕。
公子蹙着眉头,他虽精通百家武学,却唯独不会疗伤之法,而此刻,除了医治墨白,还有件更要紧的事情,他须得知道杨墨白是如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难道是蚀魂蛊?”他暗暗思忖,俯下身子,将一缕真气缓缓渡进杨墨白体内,他并不清楚身中蚀魂蛊后的症状,只得沿着他的经脉寻找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风君眼见战斗结束,带着二女飞奔而来,遥遥的便望见公子在那边俯身做些什么。公子听到破风之声,连忙扭过头来,冲着风君叫到:“风君,你快过来。”
风君脚下生风,倏忽之间,便已经到了公子身边,低头向地上重伤的黑袍人细细端详望去,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并不相识,只得开口询问:“这人我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哪一位。”
公子颔首,却并不回答,反而开口问询:“这周边都清理干净了吧?”
风君“嘿嘿”一笑:“哪儿需要我去清理,你二人这一交战,方圆数十丈内都寸草不生了,哪儿能有什么耳目?”
公子环顾四周,的确他方才与杨墨白对轰之下,先是将周遭树木悉数拦腰震断,又以无边真气相拼,如今连些花草树木的影子都望不见了。
而他方才让风君带走二女,更是有几个用意。一是想借机逼出黑袍人的身份,他心中怀疑有唐门之人掺和其中,若是唐婉婉在,便不好逼迫;二是让风君四处察看有无旁人,是否能逼问一番,亦或者是随着他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众人;三则是也想好好验证一下如今自己的实力恢复到何等境地。
只是没想到,这个神秘的黑袍人,竟然是杨墨白。他不禁苦涩的摇了摇头,早知道便不下如此重手了。
此时,鹿衔却猛地冲了上来,一把揪住了公子的耳朵,公子惊的吃痛,却听鹿衔气冲冲的说:“你既然杀他如取卵,为何要让我担心?”她不禁回想起方才轻吻公子之事,不禁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心中怒火更甚,又想起之前他重伤的模样,不禁怀疑他是装出来的。
“说!你是不是故意耗尽修为,想让我背着你?又是不是故意输给那无花和尚?”此时的鹿衔,早已不复往常恬静的模样,一手叉着腰,一手揪着公子的耳朵,咄咄逼问。
公子瞪了风君一眼,连声求饶解释道:“绝非如此!那时我尚且孱弱,这多日以来,多亏你为我施针,将体内暗伤压下,我方才恢复如此,我又怎么敢诓骗你呢?方才我以为他修为强大,唯恐不敌,谁知他银样镴枪头,这才······”
鹿衔听他这般解释,心中自是百般不信,顿时委屈,松开手来,眼角一阵酸涩袭来,直揉了揉眼睛,便要哭出声来。
公子听她缀泣,心中惴惴,忙牵住她的小手,悉声安慰道:“莫哭莫哭,我的确是有所苦衷,只是如今不便说与你听,待合适时候定然全盘告知与你。”
鹿衔并非不明事理,只是恼怒公子诓她,此刻听见公子解释,便点了点头,止住缀泣。这才定睛往地上那人望去,却也惊了一跳:“杨墨白?”
公子愕然:“你认识他?”
鹿衔颔首,微微蹙眉:“长歌门的琴绝仙音杨墨白,一年多前曾到花谷中拜访过君清醉师兄,君清醉师兄指我认识。而他自花谷离去之后,便了无音讯,长歌门也在四处寻他。”
公子惊讶,原来还有这等轶事。他初回中原不久,这些年究竟江湖中发生了些什么,他并不清楚。随即便沉思起来,嘴中喃喃:“一年多前······无花在一年多前重出江湖,五毒教也是一年多前发生了叛乱······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联系?”
他旋即眼睛一亮,怔怔说道:“太白山。”
风君闻言大惊,试探道:“难道是?”
“凌雪阁。”公子深锁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凌雪阁虽在江湖中作恶不少,却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种公然为害武林之事来。更何况······”
“他们当年被我打怕了。”过了半晌,他缓缓开口说了出来。
唐婉婉虽然满脸写着不信,而此时却并不敢出声质疑,她方才见识到了公子的恐怖实力,心中也隐约有所猜测。而鹿衔并未听过什么“太白山”“凌雪阁”,此时一阵疑惑,却也不便疑问,只待晚些时候再问公子。
公子继续喃喃说着:“墨白为奸人控制,沦为傀儡,若提线木偶一般,使得也是操线之人的功夫,这一点与无花似乎不同,无花并未显露出半点凌雪阁的武功,反倒是精通佛门金刚法诀······墨白施展功法之时,真气已然变成了凌雪阁的隐龙真气,这就是说,操线之人,并不擅长长歌门的功法,而精通凌雪阁的隐龙诀,这才让墨白转修了隐龙真气。只是,不过一年多的功夫,以墨白的根骨,断不可能修炼到这等层次。”
“除非,背后有人以灌顶秘法,批量的制造这等傀儡高手。”风君眯着双眼,缓缓说道:“如果真是这样,连无上密宗也脱不了干系。”
“密宗?”鹿衔心中暗暗思忖,万花谷中的僧一行长老,似乎便是密宗的领袖。
公子往出鹿衔心中所想,轻轻抚摸着她的手,悉心安慰:“莫要多想,密宗在大唐有诸多分支,在我看来,应当是西域的毗卢僧。他们的阿阇梨精通灌顶秘法,如今早已脱离了正统长安青龙寺的无上密,反倒是成了邪门歪道。”
他扭过头来,冷冷道:“西域毗卢僧的背后,便是菩提会中的天竺伽兰僧。”
“这么一来,便说得通了,菩提会的背后,与凌雪阁的背后,似乎是同一个人。”
“杨国忠。”风君淡淡开口。
公子似乎想通了一切,又仿佛想不明白,万般思绪终化作幽幽一声叹息:“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杨国忠的阳奉阴违,还是朝廷的意思。”
“这二者有何分别?”鹿衔不解:“杨大人乃是当今宰相,他的意思不就是朝廷的意思嘛?”
公子摇了摇头:“如果是前者,那么天策府便危险了。如果是后者,那么,武林众门派都危险了。”
鹿衔仍旧想不明白,这些蝇营狗苟,尔虞我诈的事情她本就不懂,虽在公子身边学会了许多,却还是不胜其解,扭头望向一旁的唐婉婉,唐婉婉却毫不关心几人说的什么,反而在一旁玩弄起自己的鸢翔天来。
“杨墨白伤势如何?”鹿衔也不愿再听这些,连忙岔开话题问道。
“危在旦夕。”公子淡淡开口:“不急着救他,他虽曾有传艺之情于我,而此刻贸然救他,还不知是敌是友。纵是是毗卢僧的阿阇梨,施展灌顶大法的代价也是很大的,我想他们并不愿意平白死去一个傀儡,且难为墨白再在里面待一阵子,等君清醉来了,我想这一切,便能够水落石出了。”他再叹息一声:“我们走吧,该去五毒教内看戏了。”
几人答应,鹿衔推着公子,一齐向山外走去。
来时寻寻觅觅了许久,而出山不过一个时辰,几人便已然走出了层层密林。鹿衔取出地图,指认了方向,往着五毒教的方向走去。
而杨墨白躺着的地方,突然凭空里显现出几道黑影来。当头一人,正是蛇颈的麋鹿尊者。他望着衣衫褴褛的杨墨白,幽幽叹息:“早让你小心些,却还是落得如此下场。”挥了挥手,吩咐几人抬起杨墨白的残躯,扭动着蛇颈望向远方,眉头紧蹙:“公子顾青殊,你到底还隐藏了多少手段?”
“嗖”的一声,突然一道火焰从一旁袭来,麋鹿尊者面色一紧,双手一推,一道青色真气与那火焰撞在一起,双双消弭于空中。
“明教的朋友,可否现身一见?”麋鹿尊者面色微怒,扭着脖子望向四周,希望能探查到什么动静,而四周竟如平静的水面一般,并无半点波澜。
麋鹿尊者冷哼一声,挥了挥宽大的袖袍,顿时掀起一阵青色狂风来,席卷着满地尘埃向着四周刮去。
西域明教,最擅隐匿。而麋鹿尊者这招,便是探寻他们踪迹的最好方法,明教弟子虽能隐匿于虚空之中,却只能做到无踪,做不到无相,狂风席卷到,必然会为身体所阻挡。届时,便能查探到其位置所在了。
果不其然,待狂风刮起,顿时半空中便突然有一道红蓝之光亮起,麋鹿尊者定睛望去,只见那道光芒之中,竟走出一位绝世美人出来!
她头戴白色轻纱,黑色的亵衣仅仅遮掩住羞部,套着几条白色的绸缎,露出如凝脂般的皮肤,盈盈一握的柳腰在风中摇曳生姿,身后背着两把弯刀,一把红色,一把蓝色。
如此妆容精致,身材火辣,连麋鹿尊者见了,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麋鹿尊者定了定神,双眼却还是贪婪的在女子身上游走着,嘴中发出“桀桀”的笑声,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到:“明教的这位姑娘,我与你并不相识,无冤无仇,何故偷袭于我?”
那女子闻言,咯咯作笑,如弯月般的眸子饶有兴趣的望着麋鹿尊者,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搭在炽热的红唇之上:“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她仔细打量着麋鹿尊者那双有些粗糙的手掌,又轻声笑道:“你使得是丐帮的掌法,却并不是丐帮的弟子。真有意思,你们便是八绝门么?”
麋鹿尊者闻言,顿时面色一冷,将双手藏进宽大的袖袍里,扭着蛇颈,眯起双眼,露出几分如毒蛇般阴狠的目光,喝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八绝门?”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向着几个手下打着手势,欲要偷袭那女子,将她擒拿逼问。嘴上却还在拖延着时间:“莫非你是云起宗的人?还是盛世会的弟子?”
女子视若无睹,仍是“咯咯”笑着:“果然是八绝门的腌臜,我既不是云起宗的小女儿,更不是盛世会的莽汉子,你也猜不到,更从我口中问不出来。”
麋鹿尊者一声冷哼,顿时双眼一睁,一道寒光猛地迸现,袖袍一挥,一瞬间,他身后的数位手下如鹞鹰般腾起,齐齐向着那女子奔去!
女子不急不忙,不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眼见那几个黑袍人持兵器袭来,嘴角轻轻弯起,周身顿时红蓝光芒一绽放,几个黑袍人心中一惊,再定睛望去,待红蓝光芒消散,早已没有了人影。
只有那女子的声音从远方遥遥传来:“你们在五毒教中搞风搞雨我暂且不管,但若是你们打我朋友的主意,我便要你的脑袋。咯咯咯······”
麋鹿尊者狠狠的盯着女子消失之处,心中却不断嘀咕:“她的朋友······难道是······?”
公子一众正在荒原上缓缓行走,前方便是五毒教所在的群山之中,自此前去,不过两个时辰的路途了。
风君与唐婉婉一路打闹,鹿衔却出奇的安静,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会儿脸儿红的发烫,一会儿又白的发冷,辗转无常。
突然公子面色一冷,遥遥望向虚空之中,开口大喝一声:“什么人!出来!”随即伸出右手,向着那半空中凭空一握,只见一道气掌猛地在空中凝形,抓向某个地方。
“莫要动手,奴家出来便是!”一道如银铃般的笑声突兀的响彻在几人的耳畔,鹿衔与风君婉婉皆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遥遥望向公子抓取的方向,只见一道红蓝光芒闪过,现出一名衣不蔽体的美貌女子来。
“明教弟子?你是谁?”公子面不改色,死死盯着那张绝世的俏脸,淡声问道。
那女子缓缓从空中落地,对着众人扮了个鬼脸,又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你就是公子么?果然厉害,奴家藏得这么好,还能被公子发现。”
公子并不受用,反倒是面色一冷,再度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见公子生气,又吐了吐舌头,扭动着腰肢向众人缓缓走来,一边开口说道:“公子莫要生气,奴家是西域明教的圣女,前来苗疆游玩,早听闻公子的威名,便隐匿在旁遥遥望着,果然生的英俊,咯咯咯······”
风君闻言,身躯一震,指着女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似乎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一般。
“你就是明教那个失踪多年的圣女,陆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