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黼出王府,径来城门楼上,往下看去,果然见远处大路之上,横着有五六匹马,都是辽人服色打扮。
云州城头的士兵们早就人人张弓,瞄准过去,是以这些辽人不敢再往前而行。
那守城官便往下道:“楼下辽人听着,我们世子来了,你们有什么话,快快说来。”
辽国来使正仔细张望,领头使者眯起眼睛,早看见一名英武少年探身露面,生得龙睛凤眼,有朗日耀月之姿,着实不同俗辈。
这使者见状,几乎忍不住翻身下马,忽地听得旁边侍卫一声轻咳,才勉强按捺,因大声叫道:“奉我们大辽神勇无敌国主、通圣皇帝之命,特来同大舜国晏王世子殿下,商议重大之事。”
赵黼便对副手道:“老子都还没说什么神勇无敌,通神通圣,辽国的皇帝倒是脸皮厚的很。”
话虽如此,只因云州这边儿,在城外也放了不少斥候,每日查探,若是辽军有些异动,自然早就知晓了,如今并无大军调动的回报,这批人的来意倒是值得一听。
赵黼便道:“大舜同你们辽国,如今正是交战之期,你说奉你们皇帝的命,有何凭证?且拿国书来再说。”
那使者举手从腰间取下一道锦帛,双手捧着,朝上道:“晏王世子殿下,现有我大辽护国国师的亲笔使书在此。”
赵黼提“国书”,本是故意为难。却见这些人竟带着国师的手书,不免有些意外,心中转念:“竟然做的这样周全?且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城门官见他欲出城相见,忙劝阻道:“世子且慢,就算要接见他们,也不必世子亲自出马,辽人狡狯,倘若包藏祸心,想伺机动手,又如何是好?”
赵黼道:“无事。他们这几个人,能反了天么?再说若有伏兵,斥候早就报知了,这几个人不成气候。”
城门官道:“虽如此,仍不可大意,世子不要跟他们过于接近,我叫伏兵守在城门处,若有不妥,即刻救援。”
城门官如此,倒不是怕了辽人,而是赵黼身份委实非同一般,因此半分疏忽都不能,何况面对的是常年劲敌,必要严加防范护卫为上。
赵黼下了城,翻身上马,吩咐开城门,带了左右四名副将纵马而出。
远处的辽人使者见他在马上,铠甲鲜明,耀武扬威,虽看着年轻,却偏一股锐盛之气,凛凛烈烈,几乎叫人无法与其直视,一时目眩神迷,心生仰敬之意。
赵黼带着几位将官,同辽使之间隔着四五个马头停住,他握着缰绳,也扫视对面辽人。
却见这队使者,深入大舜地界,又有些势单力薄似的,但人人背箭挎刀,皆有强悍之意,并不见任何畏缩惧怕之色。
赵黼同他们对手多年,自然知道,这几个人看似平常,但身形彪悍,训练有素,头上所戴的帽子上,都插着一根金色鹰羽,却正是辽国负责护卫国主的金雕神卫。
金雕卫是负责辽国皇帝近身侍卫,箭术,马术,身手都是一流之选,不管是远袭还是近便交锋,皆能应付得当。
赵黼虽跟辽人交手过无数次,但是金雕卫却还是头一次对上,且是这样近的距离。赵黼端详着,心底不由暗暗地把这些人跟自己身边儿的三十六骑相比较,判断优劣得失。
此刻那使者捧着国书,道:“晏王世子殿下,这是我国国师的手书,还请过目。”打马往前,便要交付。
杜云鹤迎上接过,仔细看了一眼,又特意展开,见其中并无机关□□等物,才转身呈给赵黼。
辽国众人见状,个个面有不忿之色。
赵黼瞥他们一眼,也不理论。垂眸飞快地扫了一回,面露诧异疑惑之色。
将这一道手书交给杜云鹤,赵黼抬头看向眼前之人,道:“你们这是……要议和?”
赵黼身边几位将官,本也都人人抖擞精神,盯着对面辽人,严阵以待之中。
蓦地听了这句,也都人人意外,面面相觑,虽听在耳中分明,却仍是不能相信。
两拨人马孤零零地对峙云州城下,竟不知现在是如何之局。
京城,大理寺堂上。
话说晏王赵庄一句说罢,在场的众人,也都是恍然如梦,匪夷所思。
胡少卿跟梁御史早上前扶着晏王殿下,请他复又落座。
梁御史惶恐问道:“殿下是怎么了,想必是头风发了?乃至于语无伦次?”
胡少卿看他一眼,然晏王毕竟面带痛色,便道:“既然王爷旧疾发作,速请太医来。嗯……殿下身子不适,不如改日再审?”
话虽如此,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白樘,唯他马首是瞻。
堂上一刻沉默,继而白樘道:“既然两位大人都如此说了,今日且暂时到此。请晏王殿下好生歇息休养。”
两人如释重负,不敢怠慢,忙忙地搀扶着晏王外出。
云鬟目送晏王去后,不由回头看向白樘,却见他正同主簿在说什么。
主簿犹豫着递过一张纸,正是当堂的供状,白樘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将供词交给主簿,白樘抬眸,同她目光相对,略沉默之后,他道:“也请谢主事暂回。择日再审。”
云鬟下堂往回,心事重重,正走间,见白清辉跟季陶然双双而来,道:“王爷怎么了?”
云鬟道:“王爷方才忽然头疼发作。”又把晏王忽然莫名说出那一句的事同两人说知。
清辉道:“你可记得我跟陶然所推的话?”
云鬟道:“是。”
清辉道:“你觉着如何?”
云鬟长叹了声,道:“我信你们推说的了,只不过方才殿下说了实情,此事尚书大人已经记录在案,只怕他以后便要往这上面追查。虽说有你们的推测,可若无真凭实据,这罪名不免还落在晏王殿下头上。”
季陶然道:“这两日我翻看严先生留给我的册子,倒也找到有关这种‘摄魂术’的案例,不过并不是在京内,是在云贵地方,乃是一名妇人用此术,遣一名无辜之人替她杀了其夫,那人被捉拿现行,醒来后兀自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只说是被鬼迷了……”
云鬟道:“那后来又是如何窥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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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陶然道:“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又说‘擅泳者溺于水’,是这妇人忽然得了失心疯,竟自说出来了,众人虽听闻,却并不以为真,只严先生觉着此术是可行的。且记载说:就让人如同睡梦之中般,做出种种自己都不知的事来。”
严大淼毕竟浸淫刑狱几十年,天下各地的奇异案例,几乎都经手或者听闻,不免有几件儿类似“摄魂术”的案子,皆都记在密册之中。
清辉道:“若是知道所用的法子,或许可以追根究底,不知这术是如何实行的?”
季陶然皱眉道:“我格外仔细翻看了几本,才勉强得了些线索。据说要设定一个开始,跟一个结束的标记。”他说着,便指着栏杆外一枝冷梅,道:“比如我是施术之人,想要对你实行摄魂,便诱你看着此花枝,你虽无知无觉,但已经中了我的术,以后这花枝再现的时候,你便会心神皆失,只不知不觉地按照我的吩咐行事。”
清辉跟云鬟各自暗吸冷气,一则觉着此事诡绝,二则十足棘手。
云鬟道:“既然如此,那么对王爷施术的人,必定是跟他照面过的。”
清辉道:“不仅如此,照你的话,那晚上王爷前一刻还好端端地,忽然之间又动手发难,照这般说来,那施术的人,岂不正在眼前?”
三个人都有些悚惧,清辉跟季陶然就看着云鬟:“你是最清楚的人,那夜除了你,王爷,还有崔钰,又有什么人在场?却能于那间不容发之间,对王爷动手?或者一定有第四个人,是你、我……众人都忽略了的。”
云鬟闻听,若有所思地走开两步,便想起方才在堂上,白樘吩咐将那夜案发重演的时候。
本该留在里间的她,提前一步出了房门,所以眼前所见,本该是她并未见到的。
那时候晏王吩咐了崔钰,崔钰答应,本要起身退出,可是就在那一刻变故突生,晏王……
云鬟回头道:“王爷的刀子……”
清辉道:“那凶器?”
云鬟道:“王爷身边并无兵器,那刀子是从何而来?”
抬手在太阳上轻轻按住,云鬟回想当时,晏王,崔钰,两人所处的位置,以及那一刻,书房内的各色陈设,桌椅箱笼,灯盏帷幔……一一出现眼前,栩栩如在。
云鬟逐一打量过去,此刻,她虽是观察者崔云鬟,却也似是晏王,崔钰。
刹那间分做三方,彼此相看,互相凝视。
忽然“崔钰”道:“此刻我已经要告退出去了,王爷在这时侯,忽然动手杀我。”
“晏王”则道:“我突然动手杀人,只不过凶器从哪里拿出的?”他左顾右盼,又摸了摸身上,各处都无。
两个人无奈地看向云鬟。
云鬟忽然说道:“在桌子上。”
随着她一声提醒,“晏王”跟“崔钰”两人,也都转头看向旁边的桌子。
桌子就在晏王身侧,那里本是空空如也,然而随着云鬟一句话,就在晏王手边儿上,竟缓缓地凭空出现了一把凶器。
“晏王”盯着看,点头道:“不错,就是它了……正在举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握在手中,即刻杀人,正好让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崔钰”道:“王爷站着的方向,挡住了刀子,我也并不会留意。本也没防备王爷,如此忽然发难,自然是死定了。”
说话间,“晏王”蓦地抬手,竟拿起刀子,用力戳向崔钰胸口。
就在生死一刹——白清辉忽然走了出来,道:“等一等。”
“晏王”“崔钰”两人停手,齐齐看向白清辉。
清辉道:“按照陶然所说,这时侯,该有个触发王爷之物……毕竟先前他还好端端地,若没有接收到幕后者的指令,怎会贸然杀人?”
“晏王”满面茫然,道:“我的书房中,又有什么触发之物?”
“崔钰”哼了声,道:“你连刀子都准备好了。还有别的东西也不足为奇。”
旁边云鬟道:“刀子只怕不是王爷所备。”
“崔钰”啐道:“不是王爷所备,难道是你准备的?”
云鬟却正色道:“不是我,也不是王爷,是第四个进过这房间的人。”
季陶然道:“哪里还有第四个人?”
白清辉若有所思:“你知道谁是第四个人了?”
“晏王”,“崔钰”,白清辉,云鬟,一块儿转头看向门口。
随着云鬟目光,掠过那”无“风而动的帐幔,看见那原本该紧紧掩起的书房门扇,竟微微地有一道缝隙错落。
冷寂夜风,幽幽送入,云鬟定睛细看,却见那门缝之中,有光诡谲。
竭力凝神,画面一层层在眼前清晰,那是……一只森然凝视的眼!
浑身寒意滋生,云鬟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举手要将门扇拉开。
耳畔有人脱口叫道:“谢主事!”
熟悉而急切地叫声接连响起,云鬟猛然回神,眼前世子府
作者有话要说: 书房内的幻象如同云烟般纷纷消散崩塌,无影无踪,而她身处的,仍是大理寺的后廊檐下。
云鬟目光所至,却见一人站在跟前,她的手正握着衣裳,把那官服上原本平整的云凤四色花锦绶图案,扯出了几道褶皱。
(其实所谓摄魂术,就是通俗来讲的催眠啦~)
写得时候,反复修改思量,吭哧吭哧耗费老半天,写完修好了再从头看一遍,怎么这么快就看完啦?!感觉短短的!心酸/(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