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堇大陆,灯火辉煌。
梦云湖氤氲的水汽熏染着舞榭歌台,戏子手执宫扇,抬头低头的浅笑犹如千年古刹里蓦然盛放的睡莲。粉墙黛瓦后的院落里,胭脂颜色的桃花随风飘落在曲折的巷子里,二十年的风雨将那段腥红的记忆洗刷得不留痕迹。
那一年,失去的不只是亲人朋友,还包括一些希望和温暖。
“我们就从这里进城吧。”撩开细碎的流苏帘,楹雪凝回头看了看马车内的顾以彦。
从藏剑山庄来到云堇大陆,几个时辰的漫长路途中,顾以彦静默如死,小瞒在藏剑山庄门外一觉醒来见到他的神情便吓得不敢大声说话,一路上只是紧靠着楹雪凝休息。
远离闹市的巷子里,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楹雪凝将装着柔岚剑的布袋交到毫无反应的顾以彦手中,转身,“你这个样子,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死去了,你懂么?”
话语如尖刺般狠狠扎入胸腔,顾以彦眼里终于有了些许生气,他猛地抓住楹雪凝的手腕,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浑浊喑哑,“我们到了哪里?”
楹雪凝顿了顿,淡淡回他:“云堇大陆宿城,在这里兴许能打听到一些黑衣人的消息,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装扮成我的药仆,想必不会有人识出你的身份。”
顾以彦缓缓起身,她说得没错,血洗藏剑山庄的罪魁祸首一天未找到他就一天不能倒下。
巷子里有些清冷,楹雪凝尽量走在顾以彦前面为他挡去那些黑色的风,即使医者父母心,在看到藏剑山庄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去,那一刻,自己也是恨不得手刃凶手的吧。
“雪儿姐姐……”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分分握紧,小瞒满脸忧色,从那座山庄出来后,除了以彦哥哥外,雪儿姐姐似乎也多了几分心神不宁,那扇朱漆门扉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姐姐有没有弄疼你?”
小瞒摇了摇头,只是依旧一声不吭地朝前慢行。楹雪凝闭了闭双眼,尽量抹去那些纷乱的思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师父下山前叮嘱的话犹在耳畔:不管走到哪里,遇到什么困难,医者仁心不可忘。
可是,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真的做得到么。
风沫街是宿城难得的清净之地,绿柳迎堤,两侧日夜流淌不息的宛月湖与梦云湖遥相呼应。人们仿佛都拥有着某种默契般从不让浮华侵染这片土壤,只有碰到放灯祈福的季节大家才会聚到这里,将写满祝福的纸笺同灯一起放入湖中,让它随风远去,而后,安静的离开。
“过了风沫街,前面应该就可以找到客栈了。”楹雪凝面容略显憔悴,连日的奔波若换做其他人只怕早已病倒了。她转过头,面向身后的顾以彦。其实这样的决定她根本无需询问别人。顾以彦视线落到她脸上,然后点了点头,指着她身后的药篓开口:“我来背吧。”
湖面的风突然大了几分,楹雪凝发如黑纱,在风里扬起缠绕过她的后颈。她微微一笑,将药篓取下递了过去:“谢谢。”
“应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幽狐山上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只怕已经在那间庙里死掉了,对不起……”顾以彦背过药篓走到前面,看着那些干净石板上碧意荡漾的苔藓地衣,内心缓慢涌出了淡淡暖意。
小瞒微扬起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刚才好像看到以彦哥哥笑了耶。”
楹雪凝脸上倦意稍减,拨了拨耳根吹乱的发丝,默默跟在他身后。
“哟,客官,请问是要住店么?”
悦来客栈大厅内嘈杂的声音几乎快淹没了店小二的询问。
“两位客官莫怪,来这的人都是些粗汉,喝了酒声音就大了点,不过请放心,我们这休息的房间绝对清静,而且刚巧今晚是云堇大陆上一年当中月色最美的一天,晚点时候,会有不少才子佳人去荷塘赏月,我看二位像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机会难得啊。”店小二提了提嗓门,笑容满面。一旁的小瞒听完他的话,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楹雪凝双颊微红,从腰间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小二:“两间吧。”
“呃…哦……好的好的。”小二慌忙接过银子,自知失言,便匆匆退下了。
走过碎石铺就的小径,头顶的云朵被风剪碎,一堵矮墙前两棵桂树亭亭如盖,束束月光穿过叶隙打落在阴影里,沉静得动人心魄。
“客官,前面两间房便是了。”过了一道圆门,小二停下脚步侧过身来,示意不远处亮着灯光的客房含笑躬身。
“有劳了。”楹雪凝朝他点了点头。
“都是小的应当做的,姑娘不必客气,那我就不打扰三位休息了,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先行告退。”
房间布置得清新淡雅,画屏怡人,推开木质镂窗,远处的荷香迎面扑来,顾以彦放下药篓深深吸了一口气。
“咚咚--”凝视间,敲门声传入耳际。
拉开房门,站在门外的楹雪凝伸手递过一个药瓶:“这是驱寒的药,休息前服两粒便可。”
“这么晚还要出去么?”
“去置办些需要用的东西,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那……一切小心。”
目送她离开后,顾以彦回到房内,四下里静得能听见蜡烛“哔哔啵啵”即将燃烧殆尽的声响,一时毫无睡意,他重新从旁取出一根点上,然后出门走往客栈大厅。
人声依然喧闹,劝酒令此起彼伏,顾以彦挑了一个角落的桌子坐下,吩咐小二拿来几坛酒,常闻酒能解千愁,醉一场,何妨?
烈酒入喉,辛辣的气息直捣肺叶,顾以彦一阵猛烈的咳嗽,四骸有股热流蹿过,那些血腥的画面一下子卷涌而出,他低下头,发出沉闷的哭声,手指在红木桌下抓出道道清晰地刮痕。
你这个样子,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死去了脑际里,一袭雪白长衣的女子深深看着他。
“这位小哥,瞧你年纪不大,却似忧思重重?”手中的酒坛被人挡下,顾以彦慢慢看向不知何时近到眼前的来人,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无法看清来人的眉目,浑浊的眼神里,一切影像都支离破碎,只是听闻声音,明白是个女子。
顾以彦继续低下头,重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要不我陪公子喝几杯?”
女子在他对面坐下,嘴角始终含着浅浅笑意,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独特的气质。
“姑娘自便。”自体内侵入寒魄以来,小时候他就常常饮用药酒抑寒,酒力早已超出一般人。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紫衣女子为自己斟满一杯酒,动作轻缓优雅。
“顾以彦。”
“小女子孜维。”
顾以彦带着微醉的笑意举起酒杯,朝她点点头:“请!”
孜维一饮而尽,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神仿佛黑夜里猫的眸子,确定顾以彦醉意不深,她放下酒杯,顿了顿方问,“可否请教公子一个问题?”
“嗯?”
“不知道公子是否听说过黑玲珑?”孜维脸上笑意锐减,紧紧盯着顾以彦。
醺晕的脸上有了一丝诧异:“姑娘为何询问这个?”
黑玲珑,生于东渺灵岛月之涯,黑色花瓣,剧毒,三年开一次花,可入药,极为烈性。曾经母亲就遣人打听过,希望借助黑玲珑的烈性消除他体内的寒魄,然而东渺岛又岂是一般人能随便闯入的,因此,寻之未果,最后也就只好放弃了。
孜维看他神情便知他多半有过耳闻,又露出浅笑:“看公子神色,想来也是知道它的,实不相瞒,刚刚我闻到公子身上的药香,猜想公子是名医者,便想打听一下。”
顾以彦抬起头,看着她,低头闻了闻,看来是背了药篓残留的气味,他轻微叹息了一声,“可能要让姑娘失望了,我不过是个路经城里的采药人,对黑玲珑虽然略有耳闻,却从未见过。”
“倒是无妨……”孜维脸上掠过一丝黯然,握紧的掌心慢慢松开,中指的指根处,一道细小的蛇形暗红一闪即逝。
顾以彦继续独斟独饮,孜维看着他,然后长久的沉默,眼前的男子应该也有不愿被人触碰的回忆吧,在命运挥洒下的网里,孤独而倔强的挣扎,即使跌撞得体无完肤也要寻到始终不能放弃的光亮,这一点,倒也和自己相似了……
“小二,上……”倒尽最后一个酒壶,顾以彦伸手欲呼来店小二,然而手腕举到半空却叫人挡住,声音也在来人面前戛然而止。孜维目光落向昏黄灯光下的白衣女子,那般清澈面容上的微蹙眉梢,仿佛久远弄堂里丁香散发出的淡淡幽怨。
“少喝点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往别处,别因此误了时辰。”楹雪凝交过手中刚买回的衣物,语气依旧淡然,“明日你换上它,不合身的话再告诉我。”然后转身,不待他作何回应便朝厢房方向走去。
“没想到公子身边还有这样一位气质非凡的红颜陪伴,倒叫旁人羡慕得紧,刚刚只怕因我让公子为难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顾以彦放下酒杯,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有几分醉意的双颊,“姑娘误会了,我先告辞。”
“顾公子,后会有期了。”
语气意味深长,顾以彦脚步稍顿,身影很快融入后院的黑暗里。
温度开始在夜入深的时候持续下降,稀疏的人影逐渐消失在万家灯火的门前,除了荷塘那边偶尔飘出几声听不真切的对话,这一边,便只有灯笼撕开的一团昏黄在巷陌里摇摆。
孜维有意选择这样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行走,在那样的组织里,时间就是一柄柄利刃悬在头顶,所以,能不牵扯上麻烦就尽量避免。
门主应该已经到了吧,真不知道这一次又要死去多少人,藏剑山庄的那一晚,杀的人,实在是……有点多啊,虽然她只是在远处静静看着,但书傲晴的嘴脸,她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从血祭甬道通过试炼的她,岁月流淌过去,的确洗去了她不少锐气罢?
“咕--”一声短促的鸣叫划过头顶,孜维抬起头,看见一只白色火焰的光蝠迅速消散在夜幕底下,那是门主召见他们时才有的讯息,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开始了……
孜维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慢慢腾起紫色的火焰,并逐渐从焰心处脱离出一只光蝶,“去吧。”很快,那只光蝶翩舞着飞入天际,也同样消散在夜幕下。
‘红雀’念薇‘蓝鸽’书傲晴,‘青鸾’妙夜璇,‘幻蝶’她自己,虽然同为浮霜殿的四灵法之一,可是四个人之间从来都是话锋所向,只是在一个人面前他们才有着不可思议的‘默契’,那个声音低沉嘶哑,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谁都不敢问,也不能问,浮霜殿里,他就是那个巨大的黑暗所在,任何人随时都可能被这种‘黑暗’吞没,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夜色又深几分,喧嚣殆尽后的云堇大陆蒸腾起淡淡薄雾,孜维在树影里慢慢走,红药桥一分分在视线里清晰,桥旁葱郁草丛散发出的清淡草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桥上竖立着二十四根大红木柱,每根柱头悬挂一盏纸糊灯笼,烛火明灭,摇曳不止。
孜维上桥后一路默数渡步,直至第十三根木柱旁才停下,她打量了一番桥四周,冷月当空,并无任何人影,然后一挥袖,身形若蝶,绕着木柱翩浮而起,并取下柱头悬挂的灯笼,从里面拿出一截丝绸。
“悦来。”借着月色,孜维看完丝绸上的字迹轻轻一合手,掌心紫焰微闪,丝绸瞬间化为灰烬,她已猜到几分这次任务的目的。自血洗藏剑山庄以来,四大门派已然产生警觉,寂冥湖的异动日盛一日,而穿越龙脊山进入寂冥湖最不被人察觉的地方便是云堇大陆东边的墨羽林,林子里聚居着大量天性排斥异己的墨羽鸟,它们依靠自身羽毛内的剧毒攻击所有试图侵犯它们领地的外来者,城内一般村民从不敢接近这片林子。
江湖中人虽然身兼武学,却也是选择墨羽鸟归巢休息的时辰方敢入林,为等这个时辰,一些江湖之人都会在这个离它最近的客栈稍作歇顿,看来这一次自己要大动干戈的地方,就是这闹市当中了。
从屋棱处落入客栈庭院,四周咬合的迴廊内光影斑驳,客栈大厅里微弱的灯火光在廊道上挤出一圈昏黄。孜维从身旁摘下一片桂叶,皓腕突甩,一道冷芒划过廊道直捣客厅,一瞬,大厅内灯火寂灭,陷入黑暗。
“嗯?”
迴廊西侧,转角处走出一道人影来。“姑娘捏指飞叶之功夫好生了得,不知如何称呼?”
孜维抿唇轻笑,“瞧阁下装束,莫不是鹊林门的人?”
“姑娘好眼力,在下鹊林门苏曼文。”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闪入他脑际里的是,黑夜下的,猫。
“苏曼文……”孜维脸上笑意更深,“却是个好听的名字,只是……”她语气略顿,眼眸里寒意骤升,“可惜了。”
孜维突然发难,身形若幻宛如粉染,苏曼文慌忙中带出腰间暗铜色叶形薄刃,刃身蓝光微泛,直贴着孜维衣摆划过,刃芒没入廊柱便是一道缺口,孜维身形一转,拔地而起,顺势将苏曼文逼到庭院中。
“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可是哪里得罪姑娘了么?”苏曼文站定低喝,横在胸前的是一柄古朴的叶形刃,刃身雕刻出繁复的花瓣暗纹,纹路游走着微弱的蓝色光华,花,诡异如绽。
“没有,只是你选错了时间问了不该问的人而已。”孜维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无奇。
“既然如此,姑娘此举却是何意?”右脚后移,苏曼文脸色沉下来,刚才迴廊上的出手令他不敢对眼前的女子有丝毫松懈。
孜维看着他,足尖离地,身体慢慢飘起,脸上笑意稍减:“受人之命,偏巧又被你撞见,就这么简单。”
“疯女人!"苏曼文手中薄刃直刺孜维面门,速度快得惊人,夜空下恍如急电,只在刹那,刃身直没对方眉心,然而苏曼文脸色大变,眼前的女子瞬间涣散成灰,竟是幻象!那些游离的紫色絮丝如烟雾般萦绕在他四周。苏曼文旋身挥刃成网,声声脆响后踉跄着后退数步。迴廊内的黑暗里,孜维缓缓走出,“鹊林门的人便只有这点能耐么?叫小女子好生失望了呢,不过刚才那一刺小女子可不欢喜,对付一个弱女子哪有直接朝着人家面门去的,便是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没有么?”
苏曼文怔在当场面红耳赤,那一刺,的确残忍了些,不过这种想法稍纵即逝,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手中叶刃发出间断的低鸣,额角冷汗细细沁出。
难道,她从一开始就在迴廊内没有出来过?!
“呵,我可不是什么妖邪,不用瞪这么大的眼睛看着我。”
“也差不到哪儿去!”
孜维笑意收敛,指尖紫色絮丝光华翻飞不歇,黑色瞳仁沉了沉,一抹杀意闪过。苏曼文持刃之手下意识地一紧,握住刃柄蓄势待发。
“苏兄当心!”一声急喝,侧旁闪出一道身影,在空中"铛铛"数声截下几枚银针。
“裂云剑法。”孜维看着来人,眉目微抬。“原来流云阁的人也在,也罢,小女子就一并成全了吧!"滞空身形未落,孜维手掌半合,手臂上慢慢纠缠出亮丽的紫蝶图案。
“林兄千万不可小觑这妖女,刚才差一点就栽在她手里。”苏曼文低声提醒,脚下却不敢擅动半分,孜维的武功路数诡异非常,此前从未听闻过。
“看她外貌娇好,却是蛇蝎之心,苏兄何以招惹这等女子?”林夜寒脸上虽正气凛然,双眼却在孜维身姿上游走。
“林兄误会,一时难以说清这其中缘由,先联手制服这妖女再说。”
话音刚落,孜维一袭粉色衣裙咧咧翻飞,恰若蝶舞,周身笼罩着灼灼光华,恍如九天凡尘中的一只灵蝶,林、苏二人一时竟如痴如醉,眼神也逐渐涣散迷离。
半空中,孜维身形一滞,树根紫色银针凌飞于身前,然后袖口扫过,银针迅疾如电,夜空中拖出长长的紫色尾迹。
林、苏二人站在原地视若无睹,手中兵刃颤动不止,身体却无法动弹半分。
“嗖—!”
林、苏二人闻声骇然回神,仓促间各自侧旋而起,然而还是身中数针。
孜维朝着出声的地方看过去,手臂上的图案逐渐消散,身体也飘落地面。
“是你?”看着来人那样宁静坦然的目光,孜维脸上浮出笑意。
楹雪凝见林、苏二人萎顿在地,已然重伤,于是从怀中取出两粒碧丸给他们服下,然后直直站起。“他们身上的经脉已被银针刺伤,即便伤愈也武功尽失,姑娘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
“如果我不答应呢?”孜维微微侧身,轻笑,“那便如何?”
楹雪凝神情淡漠如霜,一时无言以对。
“他们二人与你非亲非故,妹妹是聪明人,何必与我为难?”
“为医者,自然尽力保全眼下命危之人。”
孜维并不以为意,看着她漠然开口,“简直愚蠢!”
风声啸然,孜维袖口翻卷挥掌而至,掌风所及之处,紫雾腾起又很快弥散,宛如挥墨入水一般。“我不想伤及无关之人性命,这两人已得妹妹救过,妹妹当真不肯罢休么?”
楹雪凝旋身站定,也意识到孜维刚刚那几掌并无杀意。
“得罪了。”楹雪凝语气平淡倔强。
“我念你是名医者才手下留情,既然妹妹不懂珍惜,就怨不得姐姐了。”
一瞬,孜维额头隐现指头大小的紫色蝶纹,瞳仁里翻涌出凌厉的杀气。楹雪凝不敢小觑,自腰间取一株草药入口。
黑夜微光里,孜维身形如翩然起舞,姿态曼妙,瞳仁成诡魅的淡紫色,脚下的气旋也隐现蝶状。
“妹妹可是当心了!”一瞬间,孜维袖口微沉,那些旋舞于她周身细腻幻光的飞蝶如受惊的蜂般潮涌而至。
楹雪凝掌风急转,近身半尺内的紫蝶刹那碎裂隐没,然而荡开的气冲还是逼退了她数步。孜维舞姿繁复交错愈舞愈快,楹雪凝勉强招架下来,脚步终究开始逐渐凌乱,隙间,一只幻蝶划过,肩头便是一道细口,刺痛感在皮肤纹理下迅疾扩散。
“雪儿小心!”一声急喝生生扯断孜维攻势的节奏,长廊上,顾以彦情急之下霍然出手,一剑直刺虚空,剑式虽波澜不惊,却让孜维在半空猛然一滞,感受到巨大如网的压迫感,脸上神色微变,足尖回撤一点,轻盈飘落在桂树枝头。
“呵,顾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呢。”孜维抽口微摆,很快从刚才的惊诧中恢复冷静,眼神凝聚如针。
刚刚那一剑,竟感受不到丝毫内劲,这样的无内力之招,正是她‘蝶舞紫殇’的最大弱点……难道他并未修习内力?对于一个练武之人,不习内功者已然罕见,而恰恰又能点出她招式当中破绽的,这世间几近无人,这等巧合还真有点宿命安排的味道,顾以彦这三个字,她怕是要记下了。
不过,门主下的冥杀令最后期限是晨光破晓,所以天亮之前,凡阻碍行动者,杀无赦!至此,孜维看着顾以彦,含笑抿唇,眼中杀气骤然雪亮。
“伤势严不严重?”下意识将楹雪凝挡在身后,顾以彦轻声询问。
“没事,只是皮外伤。”刺痛感还在,然而站在这个男子身后,心里多了几分莫名安心。
孜维眼神一扫两人,身形欲动,沉沉夜空下却突然荡漾开一声低鸣,一只全身发出淡淡白芒的光蝠飞落在她指尖,是门主的命令——速回!
不敢稍有迟疑,孜维瞥了一眼林、苏二人,这还是她第一次出手失利。
“念你们医者仁心,今日之事,就此罢了,不过我劝二位还是尽早离开这块大陆,不要卷入无端是非当中,否则下一次……”孜维视线落到顾以彦身上,“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孜维身形微转,一点枝头,很快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寂静瞬时倾覆过来,安静的空气里,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吩咐值更的小二安顿了林、苏二人,远处天际已泛起微光。
客房内,烛火还未殆尽,顾以彦坐在桌前始终沉默地看着楹雪凝调药、配药,为抑制他体内不安的寒魄全然不顾同样有伤在身的自己。
“雪儿……”打破沉默,顾以彦轻轻取过楹雪凝手中的一味药草。
一时间失语,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叫自己,楹雪凝从忙碌中抬起头撞上顾以彦眼里关切的光:“怎么了?”
“我先帮你把肩上的伤上些金创药再忙吧?”
不等她做声,顾以彦撕下一缕衣角,然后蒙住双眼,轻轻点灭桌上的烛火。
楹雪凝为他的举动不禁莞尔,将肩头第一次坦露在一个男子面前,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黑暗里,她脸上却还是不得已的,羞涩难藏。
“今天瞧你的剑法,却是不弱,只是……”顿了顿,楹雪凝继续:“因为身体里有那股寒魄,所以不曾修习内功心法么?”
抹好金创药,顾以彦在黑暗里给楹雪凝包扎好伤口,听到她的问题也不再保留:“我自小学的剑法便与藏剑山庄其他弟子不一样,父亲担心我修习内功心法而致心脉不稳,便只传我招式强身,但也奇怪,他每次督促我练剑从不让外人在场,亦不许我在藏剑山庄其他弟子面前展露武功,否则严惩。”
“难道教你的剑法有其他深意?”楹雪凝说出自己的猜测,然而顾以彦摇了摇头:“之前我也如此以为,但母亲告知并非全是如此,只说父亲教我的剑法是一个极重要之人留下的,叫我必须学会,那席话令我费解,后追问都不了了之,至此,我仍不知这其中深意。”
“想必,他们也有不能告诉你的苦衷。”
“我理解他们,后来我也就识趣不问了。”顾以彦打好纱带最后一个结,长长舒了口气:“包扎好了。”
“谢谢。”束紧腰带,楹雪凝点亮烛火,面容也有了深深疲惫。
“看天色,离破晓应该还有半个时辰,这些草药交给我来收拾,你有伤在身,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小瞒那边我会过去看看,不用担心。”读出她脸上的倦意,顾以彦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还有一事,这间客栈昨日来的人我瞧他们装束各有不同,恐怕是各门派的弟子,刚刚发生那般打斗未见其他异动,事有蹊跷,务必留心。”
顾以彦微笑颔首:“我已察觉到了,间隙也向小二打听了一下,听他讲离客栈出城东去十五里有一片墨羽林,是穿越龙脊山的捷径,而龙脊山与寂冥湖隔岸相望,乘竹筏半柱香的时间便可渡河上岸。藏剑山庄这一次遭人侵袭,在江湖上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虽然藏剑山庄与江湖争斗界线分明,但也与其他门派并未断绝来往,这一次各门派派出弟子来此,若真与我的猜想一样,这其中恐还有其他隐情。”
“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了,等到天亮再做打算吧。”楹雪凝脸上勉强露出笑意。
“嗯,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小瞒。”
看他转身,楹雪凝关上房门那一刻忽然抬起眉目叫住他。
“嗯?”
“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小心些。”
顾以彦在阶台上转过身轻笑点头:“谨遵医嘱。”
楹雪凝慢慢合上房门,秀丽清雅的面容逐渐融入那一线缓缓闭合的间隙里。顾以彦穿过迴廊,四下的空气似乎清冷许多,重新陷入寂静的客栈内,竟有让他觉得一切恍然如梦的错觉。
小心翼翼推开西侧廊子尽头的房间,木质雕花床上,小瞒熟睡正酣,桌上的烛台光线微弱,顾以彦轻轻掐灭它,在走出房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某个细节:要是小瞒醒来发现雪儿是在他房里休息,那个小脑瓜子里不知该作何想象。而后自感无趣,顾以彦轻声失笑,抬头看见客栈大厅重新燃起了灯光,这么早,便又有新客人了么?
的确来了新客人,不过,却是个有点落拓不羁的客人,兀自倚着客栈大门正大声唤着小二。刚安顿好两位受伤的客人,小二眼都没来得及合上一会儿便又被生生拉扯回清冷空气里,脸上也多出几分烦奈。
“这位客官,实在是得罪,我们这里已经客满,还请……”
“诶诶诶,不打紧不打紧,我不住房,有酒就行。”男子摆手打断小二的话,自己找了张桌子便坐下,全然不理会店小二难看的脸色。
“喏,这是银两,上好的酒多来几坛,剩下的就是赏给你的。”
慌忙接下灰衣男子丢来的银子,稍一掂量,店小二本懒散的眼里忽然绽出光来:“哈哈,客官稍等,酒马上就给您送来!绝对上好的陈年老酒。”
“哟,少侠,原来您也没休息呀?”小二转身正往酒房,迎面瞧见顾以彦朝客栈大厅来。
“没什么睡意便出来走走。”
“刚刚可多亏了少侠,不然我们客栈多出几条人命可不能太平了。”店小二的话引来灰衣男子的目光,他打量着这个俊秀少年,与顾以彦四目相接时忽然大笑着招呼:“小兄弟,难得这客栈无他人,又碰到这时辰,不如同座共饮一杯何如?”
“不知兄台怎么称呼?”顾以彦只是站着回礼。
灰衣男子起身走到他跟前,黑色瞳仁里是深邃莫测的光,脸上笑意略带顽劣,青疏胡渣再添数分不羁,此刻顿足却是爽朗一笑:“哈哈,在下潇云归,小哥怎么称呼?”
“顾以彦。”
从小到大,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恭谨的下人,又因身体之故,他的身份一直如同隐匿的存在,外人根本不知道藏剑山庄还有一位四公子,此刻遇见性情中人,没有陌生芥蒂,顾以彦也是安然一笑,久违的舒畅。
“刚听小二的话,似乎刚不久这里有过打斗,唉,这江湖,果然是越来越不太平了。”潇云归拉着顾以彦落座,小二也搬来酒水,酒香入鼻,潇云归兴致高涨,斟满大碗便是一口饮尽,“的确好酒,货真价实!来来来,小哥,赶紧满上。”
顾以彦也不推辞客气,同样奉陪一碗。
“小哥真赏脸,爽快!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哈哈。”潇云归重新斟满两人酒碗,欣然开口:“没想到顾小哥不仅英雄出少年,酒量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云归兄误会了,刚刚那不过是小二言过其实之话,作不得真,不过是情急下救人胡乱出招罢了,能挡别人几招也实在令我自己讶然。”
那些无内劲的招式虽然习了这么多年,但能用来招架住孜维这样的女子,已然匪夷所思。
“哈哈,顾小哥却还是个谦逊之人,莫不是慈云剑派出来的弟子?”
“无门无派,因痼疾得一行医的姑娘相救,便留在她身边帮忙采药。不知云归兄刚才所说的慈云剑派是个如何的门派?”
“算得上是个名门正派,派中弟子均学医习武,在江湖上也颇受人敬重。”潇云归倒满酒盅,笑看顾以彦一眼便一饮而尽,不再多言。
客栈外夜色慢慢褪去浓郁阴影,清晨薄雾游走在梦云湖面,犹如泼染,逐渐有稀疏人语从窗外飘进,潇云归瞥了一眼天色,停下手中杯盏,脸上徒然生出笑意,竹筷从桌上碗盘中夹起一粒花生朝柜台处点去。
“哎哟。”店小二捂着脑袋从柜台后伸出头来,睡眼朦胧,那粒花生不偏不倚,正好贴在他额头正中央。
顾以彦见状,笑着摇了摇头, 拿过酒坛便自己添酒。
“我说小二呀,这外面鸡都叫好几回了,你还不起来打点打点?”潇云归单掌撑额,朝外面使了使眼色。
小二一见是他,本懊恼的脸上硬生生堆出笑来,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我向你打听个事,最近这云堇大陆有没有什么热闹的地方值得去上一去的?”
“哟!那客官你可算问对人了,最近几天有好些戏班在明月台设台表演,都是闻名遐迩的班子,每天那里人山人海,去晚了只怕还得等到第二天,只可惜我脱不开身,不然非得去凑凑热闹……唉,偏偏这几天也真是奇怪。”
潇云归坐直了身子,略略舒展了下筋骨,对小二后面的话才有了些兴趣:“怎么?”
“不瞒二位,以往来栈里投宿的客人也不乏江湖中人,只是这一次来的客人有些奇怪,大多足不出户,饭菜都只叫我们送去客房,弄得跟待嫁的姑娘一样。”
“有这等事?"潇云归故作惊讶,脸上表情也夸张起来,小二见他如此便也来了兴致,朝四下一看,压低了声音:“客官有所不知,我听说呀,前些日子一个算命先生好端端地突然疯了,在二十四明堂前不停大喊'赤芒星现,世间又要血雨腥风了。吓得附近的居民个个人心惶惶,所以我猜这些江湖中人举止异常,便多半和这事有点干系。”
“噗”一声,潇云归刚入口的酒全喷了出来,看着小二神秘兮兮说出的这番话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样骗三岁小孩的话你也信?还赤芒星呢,我怎么就没发现这赤芒星在天上出现过?”
小二顿时呐呐反驳:“那那……那也许是赤芒星出现的时候客官正睡得香呢。”
一旁的顾以彦却是没有发出声音,其实在赶回藏剑山庄的途中,的确他也是看到过一道星辰坠落的红色轨迹,不过并没在意,此刻小二的话倒到引起了他的沉思。
“顾小哥,要不结伴去凑个热闹?”潇云归转过头来,脸色微醺。
“看戏?”
一听这话,潇云归猛然垂下头,半晌重新看向他,“……怎么可能是去看戏?兄弟我哪像个懂戏曲之人,我是说咱们要不要跟这帮武林中人一起,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云归兄的好意恐怕只能心领了,和我一起的还有位姑娘以及一个不大的孩子,怕是不大方便。”
“哈哈,原来顾兄弟是被艳福缠身呀,既然如此,那老哥我就不耽误你了,后会有期。”
“云归兄说笑了,后会有期。”
潇云归起身,喝完最后一口酒,走到柜台前多给了小二一些银两,然后出了客栈,身形很快融入清晨这片大陆上的薄雾里。
出了客栈大厅,天边旭日将升,光线清冷,叫醒雪儿和小瞒后,顾以彦已然疲惫不堪,可闭上双眼就是频繁清晰翻涌的画面撕扯着神经,困乏顷刻被浇醒。
“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见顾以彦怔怔出神,楹雪凝在旁略显担忧,毕竟才承受至亲离去的苦痛,昨晚又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打斗消耗了几乎所有体力,若不是他性子坚忍,恐怕药物的作用也支撑不了多久。
“是呀,以彦哥哥,你眼睛都血红血红的。”小瞒吃完手中的糕点,也跟着瞧向他。
“放心,没什么事。”顾以彦强振精神,脸色努力挤出笑意,然后拍了拍小瞒的头:“吃饱了没有?要不要以彦哥哥再帮你叫一点?”
楹雪凝眼神微沉,不再多说。
“不用了以彦哥哥,我已经吃得很饱了,不信你看看。”小瞒挺了挺肚子,调皮地冲两人做鬼脸。
顾以彦与楹雪凝显然被她突然的举动所感染,这样天真无邪的模样徒生几分暖意,二人相顾一眼,同时在这清晨明媚的阳光里绽出笑颜。
客栈大厅里客人逐渐满座,却除了杯筷交碰之声,彼此间沉默相对,犹如穿行于深海里的鱼,感知着周遭的动静,却不动声色。
昨晚那场打斗的动静虽不大,但也不至于能如此轻易地掩人耳目,恐怕多半是不愿无端生出是非来。
“小二!”一道浑重的声音自门外打破这栈厅的沉闷,客栈用膳的客人皆闻声抬头,招呼小二的,是位白眉入鬓的长者,身后站着两个模样青涩的弟子。
“不知客官……”
“我问你,昨晚在此间受伤的年轻弟子可还在?”长者打断小二,语气里有几分压迫力。
小二心下骇然,忙侧身:“在的在的,小的这就给您引路。”
“后生见过涵慕青前辈!”大厅东南角三名样貌青涩地年轻人站起身来,朝长者恭敬见礼。
听闻这个名字,大厅里也开始多出了声音。
“可是慈云剑派弟子?”涵慕青顿足瞧着三人,视线最后落到三人中间一名少年身上。
“正是。”少年额首。
“昨晚我阁内赤云殿的弟子飞鸽传书说得一剑法高明之人相救,想必这位少侠便是了?”
“惭愧,我和两位师弟昨晚并不知晓流云阁有哪位师兄在此遭人所伤。”
“噢?那就奇怪了,我听说打斗就发生在客房前头的院落里,难不成却是一点动静也没发出?”涵慕青话中有话,令三人脸色悻然。
小二在一旁听了对话朝坐在不远处的顾以彦瞧了一眼,但知祸从嘴出,便终究不言。
涵慕青脸上随即闪过一丝冷笑,不再多言,转身朝后院方向走去。三人自讨没趣,在众人讥讽的议论里心情更是低落,“真是太目中无人了!昨晚确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嘛,难不成怀疑我们有意见死不救么?”三人当中,略显稚气的一名弟子难抑胸中郁火,出声抱怨。
“行了,木师弟,掌门派我们出来查探寂冥湖可有异样,本来也叮嘱我们不可多生事端,不必为这等小事伤神。”
顾以彦在邻座听得真切,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只是令人不解的是,这些门派之间似乎有着相同的默契,只派两三个年轻弟子出来打探还如此谨慎小心,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深意?
“雪儿。”顾以彦立定心意,从思绪里缓过神来低声唤了楹雪凝一声。
“嗯?”刚刚的对话显然也让楹雪凝陷入思忖中。
“看来这些人都是要往寂冥湖去,你们不用因我之事舍身犯险,等一下收拾完东西你带小瞒就去寻她叔叔……”言未尽,顾以彦顿了顿,嘴角轻扬:“放心,等事情弄清楚了,我便去寻你,毕竟,天地之大,我也没处可去了,自此就当个真正的采药人也没什么不好。”
楹雪凝只是看着他,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吃完饭到房里我再给你扎一次针吧,你体内之寒只要不从心脉被牵引出来,倒也不致有性命之忧。”
其实从第一次在幽狐山遇见她,那个侧面里,顾以彦想到古涧深处的幽兰,她眼眸里折射出来的光,跟幽兰一样,清雅素净。
“怎么了?”
只是一个恍惚,顾以彦轻笑摇头,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你挑的这件衣服很合身,现在这个样子倒的确有几分采药人的味道了。”
楹雪凝还未开口,一旁小瞒抢在前头:“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
“噢?”顾以彦看向她,故作正经。
小瞒双眼一转,伶俐模样惹人喜爱:“我记得我爹说过,长得好看的大哥哥别人都称他们叫公子哥,所以以彦哥哥应该像公子哥,不像采药人。”这样一番论述尚自令二人忍俊不禁,却见她又皱着眉头自我否定:“好像也不对,我爹还说公子哥都是游手好闲之人,以彦哥哥虽然好看但又不坏,那应该叫什么才好呢?”
看着小瞒愁眉苦脸的样子,天真的话语直戳二人内心的软处,顾以彦摸了摸她的头:“我说笨丫头呀,其实你爹只是忘了告诉你像以彦哥哥这样的还有另外一个称呼。”
被带动了如孩子般的心性,顾以彦像顽童般眯起双眼,神秘兮兮地看着小瞒。
“真的吗!那叫什么?”小瞒转忧为喜。
“当然是真的,以彦哥哥另外一个称呼便是——大侠!”
话一出口,一直在旁听着他们对话的楹雪凝终于“扑哧”一声,忍不住从玉齿里跌出笑来。
楹雪凝冷不防冒出来的少有模样,邻桌的一些客人也都转过头来,竟一时看得痴了。
“是不是从没见过你雪儿姐姐现在这样?”顾以彦单掌撑腮推了推小瞒。
小瞒也学他样子,眨了一下眼睛道:“反正怎么样都好看。”
“行了行了,别跟着也似个孩子一样,我先回房去收拾东西。”楹雪凝双颊通红,起身不再理会二人,然后走几步想起一事才转过身来,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你不走?”
顾以彦一愣,而后意识过来:“噢,对!扎针扎针。”起身忙跟上前。
大厅内几位客人瞪直了眼,俨然沉浸于楹雪凝刚刚那嫣然一笑中,小瞒看他们二人走远,眼珠子俏皮一转,对身后一对少年晃了晃手:“我姐姐已经名花有主了,你们就别多想啰。”
见众人兀自叹息,小瞒暗自捧腹偷笑不已。
“小瞒?”如同一道霹雳,小瞒猛然僵住脸上的表情,厅门处,楹雪凝去而复返,赫然立于廊前。
“我……那个……我什么也没说。”小瞒赶紧捂住嘴巴挥舞着双手,见势不妙,最后索性将脸“埋”进碗里。
“怎么了?”看到楹雪凝驻足,顾以彦也停下来。
楹雪凝微微一哂,最后只是摆了摆手,回想起年幼的自己,同样童言无忌,在空怜山的草庐里默默跟在师父身后逐一记下各类药草名字,那样繁花似锦的地方,小小年纪就以为是一整个世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