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独行,踏夜色而来。
这句话说的,是一个人。
这句话说的,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
千里独行,是形容此人轻功高绝,仅有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堪与其比肩。
踏夜色而来,却并非指此人昼伏夜出。
而是指他的衣着,他的武器,跟他的人。
这人,终年穿一身黑衣,暗沉如夜。
这人,随身配一柄宝刀,刀身是黑色,刀柄亦是黑色,漆黑如夜。
这人,寡言少语,身形却灵动如鬼魅,江湖人称,夜公子。
这人的名字,就叫夜。
这人就叫做,江南夜。
江南夜,江家家主江流风的独生爱子。
江流风使剑,一柄游丝软剑,三十六式流风剑法,独尊蜀中。
而江家一脉单传继承人,江南夜的武器,却是一柄乌金宝刀。
世人皆感好奇,陆小凤亦不例外。
世人皆感好奇,却无一人敢问,只因江南夜的脾气,如他的风度,亦如他的人,有着世家公子惯常有的孤高跟冷傲。
陆小凤感到好奇,陆小凤却问出了口。
只因江南夜是他的朋友,只因陆小凤对朋友向来无所保留,只因他想知道。
江南夜答了吗?
他当然回答了,只因他对朋友亦如陆小凤般,毫无保留。
“自从十年前我见过西门吹雪的剑法,便决定不再用剑了。”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一定会显得胆怯。
这话若别人听了一定会为他感到羞愧。
江南夜胆怯了吗?
没有。
他神色淡然,仿佛弃剑不用的是西门吹雪,而不是他一般。
陆小凤感到羞愧了吗?
也没有。
无论什么样的人,做了陆小凤的朋友,他便绝不会为此感到羞愧。
“我弃剑拿刀,只因我知道,自己在剑术上的造诣永远都不会超过西门吹雪。”
江南夜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并非我天赋不如他,而是我对剑道的执着,永远都做不到他那样。剑在他手中,已分不清,是人还是剑。剑就是人,人就是剑。”
这话听起来拗口,陆小凤却明白其中的意思。
因为他了解西门吹雪,因为,西门吹雪,亦是他的朋友。
西门吹雪的朋友很少,非常少。
陆小凤便是其中之一,或许,是唯一的那一个。
所以他了解西门吹雪,了解西门吹雪的剑法。
他的剑,就像他的人,孤独、寂寞。
当天地间只剩一人一剑的时候,还分得清是人还是剑,谁是人,谁是剑吗?
陆小凤点了点头,他明白这样的选择。
像他们这种人中之龙凤,世家之公子,个个天纵奇才,若非得魁首,第二跟倒数又有什么分别?
他望了望桌上放着的乌金宝刀,心中着实替朋友感到高兴。无论刀,还是剑,他们均达到了各自的巅峰,已令世人景仰。
随即环顾四周,陆小凤嘴角露出微笑。在场诸人,又有谁不是各自领域的翘楚,谁不是受世人传颂之人?
巧,当真巧的很。
?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今天,又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今天,苦瓜大师请了几位客人来吃斋菜。
苦瓜大师的斋菜号称天下一绝,据说,连菩萨吃了也会心动。
而苦瓜大师的斋菜却不能经常吃到,因为他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做,也只有特别高兴的时候才会请人分享。
能吃到苦瓜大师亲手所做斋菜的,必定也非平凡之人。
木道人、古松居士、花满楼、江南夜,这四个当然都是不凡之人,相当之不凡。
有朋自远方来,苦瓜大师当然高兴。所以他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斋菜。
然这斋菜也不是随便就能吃的,苦瓜大师的朋友都知道,若想吃他做的斋菜,必定先更衣沐浴熏香方可上桌。
这是惯例,谁都不能违背。
这是惯例,却有一个人能够例外。
这人是谁?
这人,自然是陆小凤。
遨游九重天,翩翩人中凤。
转眼间,一盆素火腿、一盆锅贴豆腐,便已只剩了空空的碟子。
余人都道苦瓜大师偏心,却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花满楼苦笑,“遇见了这个人,只怕连菩萨都没法子。”
苦瓜大师却忽然道:“这人虽叫咱们头疼,只是近来江湖上最出风头的人,却早已不是他了!”
陆小凤手不停箸,却仍抽空问道:“不是我难道是江南夜?”
江南夜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三块素鸭子进了肚,方才道:“我没你这么爱出风头。”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江南夜抢在苦瓜大师前面答道:“不是他。”
又一块笋片入口,他复道:“你也不用去猜花弄月。”
陆小凤挑眉,“那就奇了,不是他俩,难道是叶孤城?”
苦瓜大师道:“也不是!”
木道人此时也已坐了下来,接口道:“叶孤城最近病得很重!”
陆小凤愕然道:“他也会病?什么病?”
木道人笑道:“跟我一样的病,无论谁得了这种病,都不会再想出风头了!”
陆小凤想了想,道:“那么难道是老板和老板娘?”
花满楼坐在陆小凤另一边,笑道:“老板的懒病更重!”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也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大悲禅师更不是,那……”
苦瓜大师道:“你不用猜了,这个人你非但不认得,恐怕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陆小凤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苦瓜大师缓缓道:“一个,会绣花的男人!”
苦瓜大师口中所言,自然是绣花大盗。
绣花大盗是个长着大胡子,穿着大棉袄,而且,会绣花的男人。
会绣花的男人并不少,裁缝店里的师傅,很多都是会绣花的。
可这人不但会绣花,而且,还会绣瞎子。
仅一个月时间,他便已绣了七八十个瞎子。
这些瞎子本不是瞎子,这些瞎子之所以成为瞎子,自然是因为他们都遇到了绣花大盗。
江湖上突然多了七八十个瞎子,同时也少了几件东西。
平南王府一十八斛明珠、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字画、镇远的八十万两镖银、镇东保的一批红货、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
一个月间,六七十件大案,都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做下来的。江湖上最出风头的,不是他还能是是?
陆小凤也不禁叹道:“这些事我竟真的没有听到过?”
苦瓜大师道:“只因你最近一直都在西北,这些事却是在东南一带发生的,前几天才传到这里来!”
陆小凤道:“这是最近才传来的消息,但你却已知道了!”
苦瓜大师道:“嗯!”
陆小凤道:“你是什么时候变得消息如此灵通的?”
苦瓜大师叹了口气,道:“莫忘记我一直有个消息最灵通的师弟。”
陆小凤道:“金九龄?”
苦瓜大师苦笑道:“幸好我只有这么样一个师弟!”
他虽只有一个师弟,可这师弟的朋友却有很多。任谁的朋友被人刺瞎了双眼,这人都不会坐视不管的。王府总管江重威,正是金九龄的好友。
更何况,只要吃了一天公家饭,这一辈子便也脱不了干系。
金九龄,正是当年天下第一名捕。
陆小凤道:“你既然只有这么样一个师弟,当然要帮着他找帮手!”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最倒楣的是,我恰巧就是个最理想的帮手,无论谁遇着解决不了的事,总是会来找我的,所以……”
苦瓜大师道:“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叹道:“所以你请我来吃这顿饭,只怕没安什么好心。”
苦瓜大师道:“莫忘记这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我并没有请你来!”
陆小凤苦笑道:“也许我正好倒楣,所以才会一头撞到这里来!”
木道人笑道:“你最近好像一直都在倒楣!”
陆小凤道:“但这次我却说什么也不干了,管他会绣花也好,会补裤子也罢,都不关我的事,这件事说破了天来我也不会管的!”
苦瓜大师淡淡道:“他并没有要你管这件事,你又何必自作多情!”
陆小凤怔了怔,“他没有?”
只听一个人笑着道:“我真的没有!”
这个人当然就是金九龄。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知道,金九龄身上有两样东西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他的衣服和他的眼睛。
金九龄的眼睛并不特别大,也并不特别亮,但只要被他看过一眼的,他就永远也不会忘记。
金九龄穿的衣服,质料永远最高贵,式样永远最时新,手工永远最精致。
他虽已不年轻,却依然很有魅力。
如今他迈步而来,不像是令黑道人士闻风丧胆的第一神捕,倒像是位名门世家出身的翩翩贵公子。比之花满楼、江南夜等人,亦不遑多让。
看到他进来,古松居士立时问道:“最近有没有找到什么精品?”
古松居士生平最大的嗜好,便是收集古董字画。而金九龄辨别古董的本事,却也不在破案之下。
金九龄微微笑道:“天下的精品都已被居士带上了黄山,我还能找到什么?”
古松居士仍不死心:“连一幅好画都没有?”
金九龄沉吟片刻,又笑了笑,道:“我身上倒带着幅近人的花卉!”
古松居士道:“快拿出来看看!”
金九龄已微笑着拿了出来,是块鲜红的缎子,绣着朵黑色的牡丹。
古松居士怔了怔,道:“这算什么?”
金九龄笑道:“这块缎子虽不起眼,上边的针绣却是出自名家之手。”
古松居士奇道:“难道是神针薛夫人的真迹?”
金九龄摇摇头,“绣这帕子的,是个男人。”
众人均动容,“绣花大盗!”
金九龄点点头,“这正是他在王府宝库中所留。”
王府宝库警戒森严,没有人知道绣花大盗是怎么进去的。
只知道,当江重威打开宝库大门进去的时候,他就坐在里边了。
他坐在里边,是在绣花。
他坐在里边,当然不只是为了绣花。
绣花大盗带走了王府一十八斛明珠,却也留下了两样东西。
一个瞎了双眼的江重威,跟这块绣了花的红段子。
陆小凤道:“你只知道这么多?”
金九龄道:“我就只知道这么多,而且我还知道,别人知道的也绝不会比我更多。”
陆小凤道:“他的武功是什么路数?”
金九龄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连江重威都没有看出来?”
金九龄叹口气道:“连镇远镖局常漫天那样的老江湖,都没有看出他是怎么出手的,何况江重威?”
陆小凤道:“江重威的铁掌硬功,已可算是东南第一。”
金九龄道:“但他却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陆小凤皱起了眉,道:“这么样一个厉害人物,怎么会忽然就平空钻了出来?……”
苦瓜大师冷冷道:“你既然不想管这件事,又何必问?”
陆小凤道:“我虽不想管闲事,问问又有什么关系?”
问问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苦瓜大师跟金九龄请他来,却不只是想让他问问这么简单。
有种人,你让他做的事他死都不肯做,你不让他做得是他却偏偏要去做。
陆小凤当然不是这种人,可有的时候连他自己也承认,自己有个怪脾气。
什么脾气?
就像是山西人喂的骡子,拉着他不走,赶着却还倒退的臭脾气。
请将,自然不如激将。
当听到金九龄并不需要他帮忙的时候,陆小凤还暗自纳闷;当听到金九龄说能破此案的唯有司空摘星一人的时候,他早已沉不住气;当听到金九龄之所以来找他,却不过是为了打听司空摘星行踪的时候,他终是忍不住跳起脚来。
“我,你为什么不找我呢?”
金九龄笑了,摇头道:“你不行!”
陆小凤跳得更高:“谁说我不行?”
金九龄道:“这件案子太棘手,而且你也根本不想管!”
陆小凤大吼道:“谁说我不想管的?我就偏偏要管给你看。”
金九龄道:“我还是赌你破不了这件案子!”
陆小凤一拍桌子,道:“好,随便你要赌什么,我都跟你赌了!”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别人都在笑。
那种笑容,就像是忽然看见有人一脚踩进狗屎里一样。
每个人都在笑,陆小凤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又发现,那个一脚踩在堆狗屎上的倒霉蛋,恰恰就是他自己。
狗屎,好大好大的一堆。
他只能安慰自己,如果一脚踩进狗屎里拔不出来的时候,那你不妨想想办法,看怎么把它冲洗干净了。
?
金九龄问道:“你可有头绪了?”
陆小凤沉吟着,“首先,我们要查出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金九龄道:“不错。”
陆小凤道:“这个人的手脚既干净,武功又高,绝不会是个刚出道的新手。”
金九龄点点头,“我也这么样想,他定是个很有名的人故意扮成这样子,却偏偏猜不出他是谁?”
陆小凤道:“他故意装上大胡子,穿上大棉袄,坐在路上绣花,为的就是要将别人的注意力引开,就不会注意到他别的地方了!”
花满楼忽然道:“一个人的伪装无论多么好,多少总有些破绽要露出来的,常漫天他们也许没有注意到,也许虽然注意到,却又疏忽了。”
金九龄道:“很可能!”
花满楼道:“所以我们若是再仔细问问他们,说不定还可以问出点线索来!”
陆小凤道:“好,我们分头办事,你们去找常漫天和江重威!”
金九龄道:“那你呢?”
陆小凤将手里的红缎子藏在怀里,道:“我要把这样东西带走,去找一个人!”
金九龄道:“去找谁?”
陆小凤道:“找一条母老虎!”
金九龄道:“哪一条?”
陆小凤笑道:“当然是最漂亮的那条。”
江南夜忽然道:“再漂亮的老虎,也终究是老虎。是老虎都会咬人的。”
陆小凤又笑道:“我当然不会直接去找她。”
江南夜道:“哦?”
陆小凤道:“我自然要先去找另外一个人,一个既能壮胆,又会打虎的人。”
江南夜哼道:“你若想找到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陆小凤依旧笑道:“我想找他自然不容易,但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他。”
江南夜斜睨他眼,冷冷道:“醉仙楼。”
ωwш✿тtκan✿¢Ο 陆小凤奇道:“他在那?莫非,西门吹雪也在那?”
江南夜摇摇头,“西门吹雪这会儿,怕是在蜀中。”
陆小凤更加诧异,“这就奇了,他在醉仙楼,西门吹雪自个儿却到了蜀中?”
江南夜再次摇头,“不是自个儿。”
陆小凤道:“不是自个儿,难道还是两个人?”
江南夜道:“正是两个人。”
陆小凤道:“两人同行,另一个竟不是他?这更奇了,西门吹雪很少与人同行。”
江南夜道:“不但与人同行,西门吹雪本就是去送那个人。”
陆小凤道“亲自相送?这人的面子却委实够大。”
江南夜点点头,“这人的面子的确够大。”
陆小凤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南夜淡淡道:“是个你认识的人。”
陆小凤挑眉,“我认识的人岂非很多?”
江南夜道:“这人你上个月还见过。”
陆小凤哼道:“我上月见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五千。”
江南夜依旧不紧不慢,“这是个女人。”
陆小凤眼睛亮了起来,这竟比刚才绣花大盗的事更令他好奇,他问道:“女人?”
江南夜扫了他一眼,“你对女人,岂非印象更深?”
陆小凤点点头,他对此一向不否认,“不错!”
江南夜又道:“而且她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陆小凤笑了笑,“漂亮的女人我过目不忘,只是我更奇怪,什么样的女人,能叫西门吹雪千里相送。”
江南夜道:“这个女人你不但认识,你还认识她的师姐、师妹、师兄甚至师傅,更重要的是,除了这个女人,其他人全都死了。”
陆小凤哑然。
江南夜续道:“这个人,就是峨眉四秀之一的,孙秀青,孙姑娘。”
陆小凤道:“你说西门吹雪就是去送她?送她回峨眉?”
江南夜道:“难道他不该送?”
西门吹雪当然应该送。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何况,正是西门吹雪亲手杀了独孤一鹤跟苏少英。
大金鹏王的案子,上官飞燕、霍休等人的设计,陆小凤已认定了峨嵋派掌门独孤一鹤便是青衣楼楼主,西门吹雪更在不知其已受人暗算的情况下一剑杀了他。加上之前因此丧命的苏少英,不得不说,陆小凤等人对峨嵋派,确实有愧。
之后,石秀雪因欲向诸人透漏青衣楼所在身中飞燕针而亡。
叶秀珠因与霍天青合谋,杀害自己同门师姐马秀真,事败后自杀。
峨嵋派此番出蜀的,仅余孙秀青一人,西门吹雪怎能不千里相送?
峨嵋派掌门已死群龙无首,昔日仇家敌对又不知几人,西门吹雪怎能不亲自相送?
陆小凤耸耸鼻子,“那也,那也未必非西门吹雪不可,咱们送也是应该的。”
江南夜摇摇头,“只能西门吹雪,也只有西门吹雪。因为孙姑娘点名要求,只请西门吹雪一人相送。”
陆小凤瞠目,这少女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
他怔怔道:“难怪啊。”
花满楼道:“难怪什么?”
陆小凤摇摇头,“难怪,他会去了醉仙楼!”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呀,某乔对不起大家,昨天幽兰给我推荐了个校园文,我看得那叫一个惆怅啊~~回想起了俺滴大学时光,晚上睡觉时候还唏嘘着呢~~~~(>_
PS:孙三姑娘又要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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