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东坡先生曾有诗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天上是何年,我们并不知道。天上的琼楼玉宇,又与我们何干?
我们是凡人,所以我们只关心凡人该关心的事儿。
凡人该关心什么事儿?
庄严肃穆的京城,亦如往昔般繁华。蜿蜒曲折的樱桃斜街,却比如往昔更喧嚣。
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这我们都知道。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月子弯弯照九州,正是合家团圆欢乐的日子。
街上的行人,亦匆忙。街上行人的脸上,俱都挂着急切兴奋的表情。
脚下的匆忙,是为了赶回家团聚,脸上的急切,是期盼一家人欢乐的时光。
不是,当然不是。
现在,不过是正午。现在离日落时分,还有起码三个时辰。现在的行色匆匆,当然不是为了赶回家过节,现在的行色匆匆,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有更要紧的事,只不过因为他们正要赶往樱桃斜街。
樱桃斜街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兴盛繁华之地,青石板铺成的小路,窄窄斜斜,并不见什么人烟。
但今日不同,今日大大的不同。
今日,是叶孤城约了西门吹雪决斗的日子。
而樱桃斜街,恰恰是全京城最著名的盘口,博彩之地。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赵老大,我要加注,五十两,买叶孤城胜。”
“嘿嘿,”被叫做赵老大的男子咧嘴一笑,他长得虽憨厚,眼睛里却闪着精光,“孟瘸子,现在的赔率可不是一比一了。”
孟瘸子惊道:“不是一比一?”
赵老大伸出两根手指,“赌叶孤城胜,以三博二。”
“怎么可能,”孟瘸子喊道:“前天我下注时明明还一比一的。”
赵老大冷笑道:“前天是前天,今日是今日。我倒要问你,为何今日又要来加注?”
孟瘸子道:“那当然是因为现在叶孤城胜算更大了啊!”
赵老大哼道:“难道就你一个人聪明,难道就你一个人看出来了吗?”
孟瘸子挠了挠后脑勺,他当然不笨,但也绝不会比别人聪明。他能明白的道理,别人自然也能明白。
人人都加注叶孤城,赔率怎么会不上去?
赵老大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叶孤城约的本是今天,他约的本是秣陵的紫金山上。可却偏偏又改了时间,偏偏又改了地点。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只就你一个人想得明白吗?”
赵老大未等孟瘸子回话,扬了扬手中账簿,道:“告诉你,只今天压叶孤城胜的,就已经超过六万两银子啦!”
孟瘸子听完这话,愣住了。
他还在发愣,却已被身后人群挤到了一边,耳朵里熙熙攘攘传来的,都是“叶孤城”三个字。
可他还在怔愣间,他还没消化完“六万两”的概念,却又被另一个数字震呆到了。
“我出六十万两银子,买西门吹雪!”
八尺一寸的身高,魁伟强壮的体魄,浓眉、锐眼、鹰鼻,满面严肃甚至是残酷的表情,行动间散发出的张力,就像是只虽是准备狩猎的豹子。
我们都知道,长相凶狠的人,会使人产生惧怕。
但我们也都明白,凶狠并不能令人真心服从。
人群向外急速退散开去,默默的让出了一条道。
能令人们让步的,是畏惧。能令人们自动让步的,却不只是畏惧。
所有人,都怀着敬畏的目光看着来人,畏惧,但也尊敬。
因为这个人值得尊敬,因为这个人十年前便已是这座古城中最有权力的几个人之一,更因为这个人的名字就是,李燕北。
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北。
啪的一声,李燕北一掌拍在赵老大身前的柜台上,他拍的并不重,他使的力气即便对普通人来说也相当轻,可却令周遭所有人心中一颤,更令赵老大的眼皮直跳。
他拍了一掌后,又强调了一边:“我出六十万两银子,买西门吹雪!”
赵老大猛然警醒过来,他好歹也是开了十几年盘口见过世面的,无论何种情况总能挂上他那招牌式的微笑,此刻更显的阿谀之极,他谄笑着迎上来,一连作揖道:“李爷您说笑了,咱们小本营生,怎么接的了您这么大的注啊。”
“怎么?”李燕北眉头一挑,冷哼道:“难道你这开的不是盘口?”
赵老大不住点头,“是是是……”
李燕北道:“我来下注,你还要把我往门外推不成?”
“是是是,啊不,不是不是,”赵老大连忙摆手,苦着脸道:“李爷,不是小的不接,是小的真是赔不起啊……”
“哼!”李燕北冷冷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他看的很慢,却几乎每个角落都注意到,每一个刚才争着要买叶孤城的人都注意到。他看的很慢,眼神却锋利,刀片一样锋利,令每个被他注视的人都自觉地下了头。
他冷冷说:“你们都以为,西门吹雪必输无疑了是不是?你们都以为,西门吹雪要求延期一个月,是因为他怕了是不是?你们都以为,他一定已躲起来不敢露面了,是不是?”
他越说,声音越冷;越说,周遭的气温越寒。没有一个人回话,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人们都把头埋了下去,深深的埋了下去。
李燕北也没有等他们回话,在场的也没有人配跟他回话。
李燕北来这儿只是为了说一句话,李燕北来这就是为了办一件事,他说:“我就是要买西门吹雪,因为他是我朋友,因为我了解他,更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赢。六十万两,谁跟我赌?”
谁敢跟他赌?
他是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北,他是跺跺脚整个皇城都要抖三抖的李燕北,谁敢跟他赌?
别说众人没有这个胆量,就是有不怕死不怕活更不怕不死不活的,谁又能拿得出六十万两银子?
众人不行,可有人行。
那人说:“我跟你赌。”
那人的声音并不大,那人的声音也并不高昂,但那人说的话,人人都听见了,一清二楚。
人群再次耸动起来,人群中,又默默的让出了一条路。
我们都已知道,能令人自动让步的,不只是有畏惧,还有尊敬。所以这次来的人,也是个能令人敬畏之人。
这人是谁?
这人就是杜桐轩,城南杜桐轩。
杜桐轩跟李燕北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外貌就不一样。
李燕北身高八尺,器宇轩昂;杜桐轩却是个清瘦高挑,仪表斯文的人。
他的穿着极其考究,质料跟做工均是上上之乘,指套白玉戒,腰围金丝带,看上去像个十足十的朝廷新贵,翰林学士。
事实上,杜桐轩也非常喜欢听人称呼他杜大学士,尤其是在他听到另外一个称呼的时候。
什么称呼?
李大将军。
李大将军说的,自然就是李燕北。
李燕北跟杜桐轩不同,非常的不同。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李燕北最讨厌别人称呼他为将军。
当然,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大学士,也不是真正的大将军。可在这京城中,就是真正的大学士、大将军,也比不上他们,万万比不上他们。
若说城北是李燕北的王国,那城南就是杜桐轩的天下。
他们就以这樱桃斜街为界,把京城硬生生分了个两半。
天下自然是属于皇帝的,属于庙堂。可是在这京城,在这民间,他们俩才是真正的地下之王。
李燕北在打量着杜桐轩,杜桐轩自然也在打量着他。
他们已在这京城里共存了十年,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十年,当然不会没有矛盾。但这十年间,却从没有一日狭路相逢,针锋相对。
当然,这十年间也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大事,西门吹雪决战叶孤城这样的大事。
杜桐轩笑道:“在下就按着现下三博二的赔率,压六十万两银子和城南的地盘,赌叶孤城胜。”
李燕北冷冷道:“哦?你这么有把握?”
杜桐轩依然在笑,“李将军不也说了,是西门吹雪主动要求改了时间。我虽不是他的朋友,可也知道,万梅山庄西门吹雪,言出必行。不光是我,在场的诸位朋友恐怕都知道。”
李燕北傲然道:“不错。”
杜桐轩道:“所以我想,能令西门吹雪不惜更改决斗时间而去应付的,一定是间大事,一定是件非常棘手的事。”
李燕北道:“哪又怎么样?”
“如果现在都解决不了,凭什么笃定一个月后就能解决?”杜桐轩磨了磨指上的汉白玉戒指,淡淡道:“无论他们俩是否旗鼓相当,我们起码都该知道,一个还在被其他事情分神的人,是绝对赢不了叶孤城的。”
他分析的很有道理,非常有道理,连李燕北听着都觉得有道理,可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李燕北哈哈一笑,右手伸到了鼻下。你知道,李燕北并没有胡子,可他这个动作,却像极了在摸胡子。只因他这个动作习惯,也是得自于朋友,另一位朋友。
他说:“你果然不了解西门吹雪,你若了解他就该知道,他的眼中只有剑,他一生追求的只有他的剑道。当他站到叶孤城面前的时候,他就会是西门吹雪,最接近神的西门吹雪。”
最接近神的西门吹雪,还能被什么事情分心?
杜桐轩道:“我也听说过西门吹雪的传说,也很仰慕这位绝世剑客的风采。只是这位最接近神的西门吹雪,最近却离他的神位,远了一点。”
李燕北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杜桐轩轻笑道:“神是不近女色的。”
神当然是不近女色的,那西门吹雪呢?
近来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的,不只是西门吹雪跟叶孤城的战事。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一向独来独往,一向不近女色的西门吹雪,居然有了一个女人。
这件事见过的人并不多,但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却绝不少,西门吹雪的事,本就传的够快。
这件事见过的人并不多,这件事即便有人见过,也未必有人相信。
可有个人说的话,别人却一定会相信,因为他从不说谎,因为他为人老实,因为他的名字就是,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说了什么?
老实和尚说:“我要改口了。”
他要改口什么?
“我再也不能管她叫花姑娘、花公子、花大老板。”
为什么?
“因为西门吹雪让我改口。”
西门吹雪让他改口叫什么?
“西门夫人!”
“所以我一直想不通,”说话的是杜桐轩,他说:“我一直想不通,西门吹雪那样的人,怎么会找了这么个江湖上最不讲道理最飞扬跋扈的丑姑娘?”
他当然想不通,江湖上很多人都想不通。他们甚至都想不明白,花弄月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李燕北笑了,他本是个魁梧壮硕之人,他笑起来本也该如擂鼓般震天。可他这次笑得却很轻,很神秘,他说:“你若真的见过她的脸,就绝不会叫她丑姑娘,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
“哦?”杜桐轩道:“这么说江湖传闻都是真的?醉仙楼里出现的,才是她的真容?而她不过是女扮男装?”
李燕北没有说话,但他不用说话,人们也已明白。
“若真如此的话,那就可惜了。”
“可惜什么?”
杜桐轩笑道:“可惜越美的姑娘,越能叫人意乱情迷。”
西门吹雪不是神,他只是个人。
醉卧温柔乡的人,还拿得起剑吗?醉卧温柔乡的人,还能使出无情的剑法吗?
“你不了解她,”李燕北摇了摇头,他轻叹一声,语气却坚定,“她跟别人不一样,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正因为有她在,西门吹雪才会赢,一定会赢,必须要赢。
无论以往任何时候,他的求胜心都没有这么强烈过。
“这么说来,李将军的注是下定啦?”
李燕北冷冷看着他,“六十万两。”
杜桐轩道:“六十万两,外加城南地盘。”
“一言为定。”
李燕北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开去。
难道不需要字据?难道不需要见证人?
不需要字据,他的话就是字据,而且他相信,杜桐轩的也一样。
当然有见证人,全京城都是他们的见证人。不出盏茶功夫,他们的赌约就会被传的人尽皆知。
所以他们不需要字据,因为谁赖账,谁都没法再在京城混下去。
李燕北坚信,他赢定了。
这种坚信一直延续到他踏入他三十个公馆中的第十三个公馆,今晚他要宿在这儿。
这种坚信一直延续到他的第十三房姨太迎了出来,她也是个很美的女人,而且很会伺候人。李燕北一直觉得他的女人也不错,三十个加起来总也不会比西门吹雪的那一个差。
这种坚信一直延续到他看到孙冲。
孙冲是以打造各种兵刃和暗器名满中原的“快意堂”堂主,亦是他的左膀右臂。
李燕北见到孙冲的时候,脸色还没变。李燕北见到孙冲递上来的那封信时,脸色却变了。
那封信是他一个好朋友写的,这位好朋友没什么特点,只不过是个俊俏的男人。这位好朋友却也有些非常显著的特点,他有两根能夹住天下间所有东西的手指头,和嘴巴上比别人多出来的两条眉毛。
这位好朋友信上的内容也没什么特点,他只是拜托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北帮他在京城留意一些事,找寻一个人。但这好朋友要找的人却非常有特点,任谁都看得出的特点。
她有着最骄傲的神情,最张扬的性格,仿佛谁都不放在心上,好像谁都不瞧在眼里。
她长着一双最美最亮的眼睛,任谁看过之后都不会忘却的眼睛。
她只穿红色的衣服,火一样红,血一样红。
她就是,花弄月。
而现在,花弄月失踪了。
本文发表于
把某乔打包回家圈养吧!!!
听说昨天小JJ又抽了,全部留言都木有了,我很抑郁......
本章是第二卷结尾了,之前某乔跟大家透露过,第三卷西门剑神恐怕木大有正面的出场,SO,为了保证楠竹的出镜率,第三卷采用插叙倒叙的方式,希望诸位看官看的习惯!~会有小花VS少年小西以及西门剑神VS西门夫人的戏码!~JQ哦!~
嘛嘛!~某乔周六开新坑了~希望各位看官一如既往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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