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遥正跟贺晋平在沙发上摸狗, 突然来了电话。
贺晋平看了眼就接了,听到两三句,刷地站起身:“你们到哪儿了?”说着走到阳台上往下一望, 挂了电话, 拾起沙发上的衣服就打算出门。
“谁来了?”喻遥没明白怎么回事。
“我爸妈。”贺晋平忙不迭出门了。
喻遥没想到, 贺晋平来了才四五天, 昨天刚听贺晋平跟他爸妈坦白了和好的消息, 今天爸妈就杀上门了。想想宋君婉的架势,喻遥吓的浑身鸡皮疙瘩往下掉,连忙收拾了一下茶几桌子, 刚打算搬一搬书,门响了。
宋君婉老佛爷似的闲庭信步而入, 手里抄着一方围巾, 背后跟着贺砺寒, 再背后跟着贺晋平。
以前喻遥一直因为这女人沉得住气,有修养, 喜怒不形于色,但知道自己拐跑了她儿子后,表面的礼貌立刻消失殆尽,从没对自己露过一丝笑脸。现在看见她,喻遥一张脸吓的雪白, 勉强保持礼仪, 叫了人。
宋君婉坐上沙发, 抱起小博美摸了摸, 也不知道跟谁说话:“倒杯茶。”
喻遥连忙进厨房, 捧茶出来,放茶几上。
宋君婉看着贺晋平:“这几天日子过的舒服啊?公司不管了, 电话打不通,你舅舅过寿也不去。可以!”
贺晋平目光微动:“哪里没管了?”他分出时间找喻遥,本来就不打算掺和其他事。
“你管了?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了。你说你,玩了三年还不够,又打算玩几年?一个大男人,沉溺在酒色中,一点志气没有了?”
宋君婉的指责,贺晋平一直觉得没必要吵,她永远占理,永远说不过。
喻遥不敢说话,垂头丧气站在她面前,宋君婉目光流转,落在他身上:“还不肯放手啊?你还打算耗他几年?耽误他结婚生子一辈子你心里亏不亏啊?问你,喻遥。”
一说话就抓住死穴,喻遥呆了一会,无力反驳。
“都特么哑巴了,说话啊!”宋君婉把围巾往茶几上一砸。
贺砺寒继续喝茶,本想说一句“不至于不至于”,但这时候还是避其锋芒好,也没吭声。
宋君婉盯着桌面一点:“你们都不说话,好,我一个人做恶人。贺晋平你到底分不分啊?反正我要孙子,我要一个堂堂正正的儿媳妇,其他的你给我看着办。”
贺晋平嗤了一声:“想要干嘛问我要啊,您再去生一个。现在二胎不早开放了吗?等个二十年就有孙子了。”
宋君婉胸口一炸,直直瞪着他:“说什么屁话?”
“您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催?”
“这是催不催的问题?”宋君婉把手往喻遥一指,“他能生吗?”
“他能不能生,我不在意,您还在意什么?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要为这种问题吵架,666。”
“……”喻遥拽了拽贺晋平,意思很明白,好好跟你妈说话。
宋君婉今天情绪极差:“你懂什么,你以为妈妈就想要孩子,封建思想?错!你——”她话头止住,看了一眼贺砺寒,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贺砺寒一直悠哉悠哉喝茶,听这谈话的机锋淡了些,才抬头:“好好说,别吵。”
喻遥看了看表,赔笑脸:“叔叔阿姨吃饭没啊?要不然现在去吃个饭?”
宋君婉没吭声。
贺砺寒示意贺晋平:“快问问你妈饿不饿。二十多岁快奔三了,还跟个毛头小伙子一样,体谅一下你妈妈的良苦用心吧?”
喻遥感觉现在就像高中早恋被拎到办公室叫家长,除了尴尬,没其他情绪了。
贺晋平静了一会:“每次都兴师动众,唇枪舌剑,生怕不能把我压倒。这就是厌烦你们的理由。”
宋君婉难以置信:“我不是为你好吗?”
贺晋平还想说话,被喻遥拽住胳膊推了一步,回头看别的地方。喻遥打算订酒店,宋君婉重重吭声:“还吃什么?我现在累了,收拾个房间我休息。”
喻遥正要往客房跑,被贺晋平一把拽住,困在怀里。他眼皮也不眨地划手机找家政:“嗯,收拾房间?还要干什么?再做几个菜?”
喻遥本想说“我可以”,但这会他俩正在较劲儿,不好败贺晋平的兴头。但也不敢在宋君婉面前跟他太亲密,老一辈的人就是看不惯,连忙到沙发开了电视,假装给蠕蠕换猫粮,从尴尬中抽身而出。
坐了会,家政阿姨收拾了床,宋君婉先进去睡下了,贺砺寒叫住正打算去厨房忙活的她,说:“再收拾间房,今晚我也不走了。”
喻遥惊讶,贺砺寒笑了笑:“平时作息不同,跟小婉分房睡好多年了。”
喻遥点头,他坐到沙发上,调到财经频道目不转睛地看,偶尔擦擦金丝眼镜。这么个儒雅随和的男人,实在跟王阿姨嘴里出轨二十多年的渣男不沾边。
贺晋平在厨房帮阿姨做饭,喻遥觉得心虚,把他叫了出来,自己去阳台转悠。两父子坐在沙发上,台调到了法制频道,坐着看了半小时,偶尔说两句话,情况也算和谐。
ωωω ¤тт kán ¤c○
喻遥现在弦绷得很紧,一有风吹草动能吓的心脏骤停。想给许盈发消息,刚被骂了,估计她现在正端姿态等着看两人的噩耗呢,所以也不能找。还在冥思苦想,饭做好了,家政阿姨出门了。
“叫小婉起床吧,我也饿了。”贺砺寒一提裤脚,起身上了桌。
贺晋平敲了敲门,进去,喊了声“妈”,觉得不对劲,走近一看,宋君婉正攥着枕头角掉眼泪。
贺晋平一下慌神了,捂了捂被子:“妈?”
宋君婉坐起身,压低声:“把门关上。”
关上门回来,宋君婉低声说:“一会儿吃完饭你爸准得出门,信不信吧?”
“嗯?”
“你初中的时候,还记得吗?他在外面找了个贱人,后来肚子都大了,丢人丢到外面,幸亏被我解决。那女人现在就住这边,你爸肯定要去找她。”
贺晋平在床沿上坐下了,眼中瞬间蒙上了阴翳。这事他肯定记得,当年他爸怎么夜不归宿,怎么跟妈妈吵得昏天黑地,他怎么用刀威胁他不许去见那个女人。说起来那个人怀了贺砺寒孩子也刚大学毕业,年龄就比自己大个七八岁,跟所有小三一样,怀孕了就开始飘,跑到宋君婉面前要名分,后来……
贺晋平眼底闪过一抹黑色。
宋君婉漂亮的脸上泪痕未干:“所以妈怎么说你不懂事呢,解决了一个杜小蕙和她儿子,谁知道他在外面还有多少野种?这些东西敢来跟你抢?妈心里不踏实啊!你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敢跟小喻在一起,他以后收拾你的机会就多了。”
WWW ▪ttκд n ▪c ○
“好了不说了。”贺晋平起身打算开门。
“儿子!”宋君婉声音里带着哭腔。
贺晋平升起恶心的感觉。当年宋君婉设计流掉了那个女人的孩子,不仅理所当然屡屡夸口,此后几年也一直唆使他憎恨贺砺寒、笼络贺砺寒。他花了很多年才走出这种控制,才看清父母之间本质的龃龉。待在这个家里,多少次感到恶心想吐。只想离开,走得远远的,但不明白为什么有一双手拖着他的脚,一直往回扯,扯得他骨肉分离痛苦不堪,还不肯放手。
“妈,先吃饭行吗?”
宋君婉开了灯,从包里取出化妆袋收拾了一下,才出来。
一家人在桌上吃饭,喻遥给贺晋平夹了两筷菜,回头贺砺寒正看着他,笑问:“听说你前段时间辞职来找晋平了?现在准备干什么呢?”
喻遥想了想道:“打算做点翻译之类的工作,刚接了稿子,在试译。”
贺砺寒点头:“不错。你有没有想过,你跟晋平不是很合适啊?”
喻遥:“想过,但不清楚合适与不合适的界线。我跟他现在很快乐,我觉得这应该就够了。”
贺砺寒道:“Be matched for marriage.说这个词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有时候家庭决定了一个人的三观,行为,甚至不得不去做很多身不由己的事,如果你跟他不能相融,以后的相处一定会很痛苦。”
喻遥觉得他好说话一些,也认真道:“也没有冒犯的意思,我会跟晋平建立一个新的家。”
贺砺寒一怔,居然被堵住了话头,微微笑了起来。
喻遥没觉得这个笑里是赞赏,大概更类似于对天真行为的宽容嘲讽。
“你们之间,有很多问题。”贺砺寒比划着双手,大概准备认真了,“无论是世俗看法,家庭延续,彼此间的互利,你们在一起,无论哪种效益都很低。”
喻遥左右看看,说:“这个,我觉得要看是哪种效益吧。对你们来说,也许肉眼可见的利益最重要。但对我和他来说,能够互相理解,过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财宝。”
贺砺寒扬了扬眉:“这只是你觉得。但这个社会,不只是你觉得。”
喻遥有点好笑,两个婚姻失败的人想杀死另一段爱情,还敢大言不惭。出于尊重,喻遥喝了口开水,礼貌地露出个微笑。
贺砺寒看他神色敷衍,含蓄地不再开口。
吃过饭时间还早,贺砺寒收拾起身:“晋平,咱爷俩出去遛遛弯儿。”
喻遥一个激灵,屋里就剩他跟宋君婉,岂不是恐怖如斯!
贺晋平穿上外套,跟贺砺寒出了门。这一带还算贺晋平比较熟,带他往附近的公园里走。贺砺寒走得很慢,四处打量,很像隔着层层叠叠的城市在寻找什么。
“你知道我跟你妈怎么结婚的?”
父子之间的对话很有些尴尬。
贺晋平回想了一下:“当时爷爷的厂子被坑了,正好在外公的管辖区,你为了向他示好,去勾搭妈妈,是吧?”
贺砺寒感慨道:“你妈当时还是很漂亮的。”
贺晋平嗤笑:“是,结婚后就不漂亮了。第几年,你开始在外面有别人?到杜姐,才敢到我妈面前闹。”
贺砺寒站在寒风中,腰身挺得很真:“嗯,你说的我都认。这些血泪史你都看见了,能得出什么教训?”
贺晋平憋了几秒说:“别结婚。”
“哈哈哈哈哈。”贺砺寒爽朗地笑了片刻,点头,“你这个角度也对。但爸爸想这么解释。当年因为势不如人,我才去找你妈妈,实话实说,我对她没有感情,所以葬送了一辈子最美好的婚姻。后来呢,我开始在外面花天酒地,你妈妈不敢跟我离婚,为什么?因为爸爸已经有了跟她抗衡的权势。”
贺晋平讥讽地笑了一声。
贺砺寒直言不讳:“爸爸不会像妈妈一样,用爱束缚你。爸爸只提一点,你可以跟他在一起,前提,你必须靠能力说服我俩,明白吗?为了保护他,你要比试图伤害他的力量都强。这是爸爸想说的。”
贺晋平看着他。
贺砺寒轻轻握住了右手:“急流勇退,其他人可以退,你出生在这个家庭,注定没有退路。爸爸妈妈从来没用断绝关系威胁过你,是不是?一是你并不在乎,巴不得跑远;二是断绝之后,你的路会更难走。爸爸妈妈得罪了很多人,到处虎视眈眈,你应该明白,想跟他在一起应该怎么做。”
“意思是您不反对?”
贺砺寒笑了笑:“你还没明白。这是人追求爱情的本能,我当初也不反对我跟杜小蕙在一起,但最后,你妈妈打掉了她的孩子,她离我而去。这是结局。”
贺晋平有种微妙的不舒服:“什么意思?”
“爸妈现在还在跟你轻言细语地商量,过一段时间,我们不会再说话。”贺砺寒声音温和,话里意味深长,“你不应该问别人反不反对,你该做的,是让人不敢反对,再无借口反对。”
贺晋平心脏骤停,被冷风吹了半晌,一字一句道:“你们别太过分。”
“你明白爸爸和妈妈的手段。”贺砺寒慢慢踱向公园深处,轻声道,“改天,请他父母出来吃个饭吧。”
贺晋平在原地站了一站,攥紧五指,跟在他背后:“你们想干什么?”
贺砺寒只是笑:“爸爸不想伤害你。”
“你们伤害我还不够?”
贺砺寒苦笑:“晋平啊,男人不应该局限于爱情。你看我跟你妈妈闹了一辈子,现在不还是到了这年龄,应有尽有吗?”
“所以你对这么多遗憾的人生就满意了?”贺晋平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局限在爱情。”
贺砺寒道:“是这样吗?”
贺晋平静了一会:“爱情,还有你们想让我拥有的东西,我都会拥有。”
贺砺寒终于满意了。
“爸爸和妈妈给你的时间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