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胡红伟家今天就吵闹不休,这叫喊声大了些,众人都不以为意,正说笑间,在外面招呼人吃喝的胡自立差人进来给胡红伟说是刘书记来了。
所说的这个刘书记,就是半间房镇上的镇委书记刘依然。
刘依然自从高志邦一伙人帮助冯喆跳票竞选副镇长后,对涉事的有关人员非常有看法,因为跳票的事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挑战,作为镇上的一把手,他不用问都知道半间房地区究竟是谁参与了冯喆的那件事,但是还没来得及深究,事情就峰回路转,裘樟清竟然回到了梅山,已经被逼进死路的冯喆一跃成为了县委办的副主任。
世事无常。
在面对强势的县长和再次空降以高压态势而来的书记之间,刘依然有些徘徊,这种徘徊可以理解为一种观望,他相信在梅山,许多人都和自己一样,都有这种抽身事外坐等水落石出的想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关键是要看裘樟清这个母老虎厉害,还是陈飞青这个坐地虎更强。
每个人生活的都不容易,能到刘依然这个地位,他的付出也是超于他人的,因此,刘依然觉得自己应该也必须小心行事。
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凡事都有一个过程,但是对于陈飞青和裘樟清之间的这个过程,很多人都希望短一些,然而事与愿违,裘樟清到了梅山后迟迟没有动静,这犹如看戏一样,台上的戏一直都是序幕,等不到大战和高chao,没法直接剪辑过去看谁将谁一剑封喉置于死地了,这样台下的观众就要等待,在看陈飞青和裘樟清的这场戏中,有些人在等待的过程中可以静观其变不做选择,有些人却不能,这些人必须做选择,刘依然就属于必须要选择的那一类人,因为在某些事上他无法回避,因为他是半间房的镇委书记,全梅山几十万人,半间房的镇委书记只有一个,他就是梅山这个金字塔顶端能够一眼看到的有限的百十个人之一,他需要直接面对陈飞青和裘樟清的次数太多了,这是躲不开的。
人为什么总是要选择呢?
权力大能力就大,能力大责任就越大,责任越大,压力也就越大。
没有处理胡红伟和高志邦一些人,其实就已经是刘依然的一种妥协了,但是妥协也只能是妥协,即便冯喆已经得势,刘依然不能也无法明确的给予胡红伟高志邦这些人以“好脸”,时间就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下流逝,终于,陈飞青死了,于是煎熬结束选择有了结果,刘依然逮到胡红伟儿子出满月这个机会,就来了。
胡红伟知道,刘依然不是仅仅来看自己儿子的,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众人出去迎接到了刘依然之后,刘依然握着冯喆的手几乎就没有松开,在众星拱月之下,和冯喆到了主宴的上席位置坐下,顿时觥筹交错,宾客交huan,热闹非凡。
李博谷是和刘依然一起到了胡红伟家门口的,只不过刘依然当之无愧的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围观看演出的人闪开了路让刘依然过去,李博谷自然就进到了人群中央,到礼桌上上了礼,正要往里边进,看演出的人群因为刘依然已经过去了又自动的合拢,将李博谷圈了起来,那个唱歌的女演员这会正吼着一首很豪迈狂放的歌曲,一边唱一边和观众互动,有些人就伸手要在女演员身上摸摸叽叽,她似乎对于这样占便宜的行径见怪不怪了,就一边躲闪着一边似乎欲拒还迎,气氛立刻更加的热烈,这时候,女演员一转身就看到了容貌干瘦的李博谷,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断定这个穿着正统上衣袋插着钢笔乡村教师一样的人物对于自己是不会动手动脚,于是过去挡住了李博谷,一边唱一边扭动起来跳着舞,姿态十分的撩人,李博谷登时就傻了眼,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不明白这个衣着暴露的女人要对自己干什么,就往后退了一步。
李博谷这一退,女演员就跟进一步,村民都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李博谷立足四望,明白了自己成为大家口中的笑料,一张老脸就憋得气血上涌,但是因为脸黑,没人能看出李博谷这会已经有些愤怒了,幸好这首歌曲很快的唱完,女演员就放过了李博谷,李博谷想说什么,盯着女演员那扭动的十分欢畅的屁股,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旁人却以为李博谷是对的女演员有了某种男性特有的想法,就嗷嗷的叫了起来。
在众人的喧闹声中,李博谷嘀咕了一句:“有失斯文!”终于挤出了人群。
如今李博谷在半间房也属于名人,他又来的晚了,找他喝酒的人就有些多,本来李博谷今天因为烟的事情心里就有些纠结,加上在门口又莫名其妙的遇到那个女人的纠缠,无形中成为大家的笑柄,心里越发的郁结,他自身对于村民热情的劝酒又不善推脱,没一会就喝的有些多了,下腹一会就肿胀,起身到外面如厕。
这一会外面有些安静,乐队的人唱了这么久,正在吃饭,看热闹的人也暂时的散去,李博谷解完手,想了想到了乐队这些人跟前,嘴里说:“这文艺表演讲究文艺效应,要讲究要上层次,要讲究艺术,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要是随波逐流的,那就是俗,就是不登大雅之堂,文艺工作者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身上担负的重任,以教化和宣传为己任,要严于律己,要给大家示之以美好而隐之以糟粕,你们就是文化传播的先锋队伍,是社会风气和道德的承接者和传承者,是担负重任的,清代的申居勋在《西岩赘语》中说,读书之处不可久坐闲谈,就是干什么要干好什么,孟子《万章下》里也说过,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可见根据一个人的言谈举止是能够知道他们的品行的,品行有失,如何能教化与人?”
乐队一共有七个人,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多岁,忙活了大半晌肚子都饿了,正吃饭,这个黑瘦的老男人过来稀里糊涂的说了这么多,大家都面面相窥,有人噗嗤的就笑了,那个年级稍大的瞅了大伙一眼,于是笑声也没有了,李博谷见得不到回应,顿时索然无味,就朝着胡红伟的院子里走了过去。
这时乐队领头的男子才说:“有些话说是说听是听,能不能做,那是另外一回事,这老头一看就是教师,话是没错,那孟子在《万章下》里‘不知其人可乎?’后面还有一句为‘是以论其世也,’意思是诵读一些人的作品还要研究他们所处的时代的。还文艺工作者?他以为咱们都是拿着工资成天研究文艺的专家教授?人都快饿死了,还谈什么文艺、什么艺术,有价值吗?”
“穆老师说的是,肚子都吃不饱,搞什么文艺创作,搞艺术创作的会到这地方来吗?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李博谷虽然喝多了,耳朵却灵敏,隐隐约约的听到了这些话,有心再回去辩驳几句,里面有人出来拉着他继续去喝酒了。
胡红伟的这场酒宴几乎就是流水席,人来人往的来了人就吃,吃饱了的有走的也有继续聊天打屁的,虽然裘樟清说冯喆可以晚些回去,但是毕竟不能多耽搁了,于是坐了一会就要走,刘依然也不好强留,有些话点到即止,心里想既然今天已经有了开端,回头见面了也就好说话。
冯喆被大家送着往外走,他留心到李博谷还在和人喝酒,就没叫李博谷,开车到了半路上给李玉发了个短信,说明了烟的事情,李玉知道冯喆是好心,心说自己又欠了冯喆一个人情。
刚才在胡红伟那里没有见到李雪琴,人多也不好问,这会拐回来,冯喆在李雪琴娘家门口停了车,想想下去叫了几声门,可是屋里没人答应,冯喆就想,也许自己和李雪琴之间,真的要断了。
李博谷的酒量本来不行,被村民们拉着又走不了,这样一耽搁,就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这时候贺喜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他腿脚打着摆子到了门外,那乐队的人也开始收拾了乐器准备离开了,李博谷晃晃荡荡走过去说:“文艺是高尚的,文艺是艺术和文学的统称,钱固然重要,传承更为重要,没有了传承,就会形成文化断层,岂不闻欲毁其国必先去其史,一个国家没有了文化就像人没有了灵魂,秦始皇那会焚书坑儒的,造成了多少文化断层?现在人没有信仰,只认钱,就是因为缺少最固有的中华传统精髓,明代理学的兴盛囚固了人们的思想,清代统治者搞的奴才主子那一套遗毒至今,有良知的文化人都应该以重振中华文化泱泱大国为己任,你们走街串巷的,更能深入的接触到人民群众,不可以眼里只有钱,那是万万要不得的。”
这乐队的人见李博谷又来了,有个染着黄头发的小伙子这会收拾好了自己的乐器,乜这眼看着李博谷说:“伟人在延安**********上说过,我们不赞成把文艺的重要性强调到错误的程度,但也不赞成把文艺的重要性估计不足,这位老师,我们就是混口饭吃,所谓有需就有供,你的话都有理,不过找错人了吧?你应该给能管事的人说这些大道理,我们这些****能做什么?这社会的繁荣昌盛就因为我们几个会改观?文艺复兴也不是这么简单吧?”
李博谷没想到有人会这样批驳自己,他喝了酒,脑子里有很多话但是嘴上说不出来,刚好那个围着自己跳舞的女子光着脊背在穿外套,李博谷就说了一句:“起码不能有伤风化。”
“谁伤风化?少见多怪!”
那女子翻了李博谷一眼,带队的男人手里数着钱给乐队的人分着说:“大家再点点,明个县城里的白事情已经定了,人家叫了专门哭丧的人,咱们只管伴奏,还是照老规矩,早上六点到我那。”
李博谷一听,怎么死了人还有专门假哭的,嘴里又说了一句:“有伤风化。”
这带队的男子看了一眼李博谷,说:“您说的话都对,不过我们这不是艺术,您搞错对象了,真正的艺术是为了打你脸让你清醒而不是为了取悦你,我们就为混碗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