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朱利安的接洽没有丝毫的进展,冯喆不得不想法子另辟蹊径。
那敏的叔叔那三到柏林已经几十年了,他的德国妻子已经故去,膝下无子无女,这异国的婚姻并没有留下爱情的结晶,那三有些孤苦伶仃,但他在欧洲生活的习惯了,也觉得自己老朽了不想再动弹跋涉,就让侄女那敏千里迢迢的来陪着自己。
那三在柏林市郊有一个庄园,那敏本来刚刚休完假,没想到冯喆来了,她干脆的又请了假,这几天一直陪着冯喆四处的游玩。
那三人长得瘦弱,八十多了精神算得上矍铄,还能走路,就是步伐蹒跚,每天早晚他都习惯背着手弯着腰在房子周围绕着走一圈,像是一个将军在巡视自己的战场一样。
冯喆和那敏从昨天下午来了之后,就很喜欢陪着这个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岁月的老人说说话。
那三的肚子里,都是故事,也都是历史。
以前冯喆就知道那敏是旗人,前两天朱利安笑着称呼她为格格,可没想到那敏还真是有贵族的血统,今早上冯喆陪着那三起来散步,那三给冯喆说,自己的爷爷,那是做过满清内务府堂官的,他的父亲福大爷七岁的时候就受封了乾清宫五品挎刀侍卫,是吃皇粮的人,只是没等到真正的挎刀,大清国就没了,等那三降临人世的时候,那家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只能是变卖家产。
后来老太爷撒手西归,那三高不成低不就,没什么手艺,只能满大街胡乱的折腾求个温饱,受尽了千难万苦,可喜的是人品还算好,那些年动乱,无意中就救了一个德国的牧师,捱到这牧师回国,给那三写了一封感谢信,还寄了些钱,走投无路穷困潦倒的那三心一横,拿着那笔钱就坐火轮船漂洋过海,来了那会同样也是战火蔓延的柏林。
那三来柏林的时候怀里揣着几件家传的玩意,等战争结束,他卖了古玩换了钱,置地捣腾的,娶了洋媳妇成了家,就这样,大半个世纪就过去了。
冯喆看了那三和他妻子的合影,发现他故去的妻子年轻时候非常的漂亮,那三说,战后德国男人太少,自己当时真是在选美挑媳妇,还是捡漂亮的随便挑,塞翁失马,想想那会在国内自己都快饿死了,哪会想到远渡重洋竟然还有这样的艳福?
人呐,有些事说不清楚。
往事匆匆,白云苍狗,已经没几根头发的那三颤颤巍巍的边走边和冯喆聊着天,声音嘶哑却又低沉自在,知道冯喆是副处级干部后,那三说,那你也得是个候补七品了,再熬熬,就能修成正果,就是正经八百的县太爷了。
“你说,你来是做什么的?”
冯喆很耐心的给那三解释着,那三听明白了:“哦,办差啊,那我不能多问,公务嘛,只问成了没有?”
“难。”
“我看出来了,不难还不让你来呢,你知道为什么吗?”
“您老指教。”
“哪有大人出门不带手下的?你一个人来,要么,说明你是能,要么,这事机密,少一个人知道少一点危险。”
“您老高见!可我如今犯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好啊。”
“那你就慢慢想,事在人为。只要能办成事,怎么着都成,你说是吧?要不然,你一个人多难啊?回去怎么交差?”
冯喆笑了,这时那敏也起床了,正往这边走来,那三站着遥遥瞅着过来的那敏问:“我这侄女怎么样?”
“好,我们是同学,她人很不错。”
“你心里有没有点意思?”
“……她很漂亮,人很好。”
“啊,我没听见。”
“……我……我结婚了。”
“我老糊涂喽,你说她好不好?”
“……”
那三一双眼睛似乎能看到冯喆的心里去:“结婚算个事?哪个男的没几个女人?花开堪折直须折。”
那三慢慢的往前踱着步子,像是给冯喆说话,又像自言自语:“……年轻人呐,看开点,人这一辈子,一眨眼就过去了,好女人不多,错过就没了……要对得起自己的心,不要辜负了这光阴啊……等你老了,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啰……”
那三的话让冯喆无言以对。
这个经历了太多风雨的老人,看事情的角度和对待事物的心态让冯喆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真的就是一个孩子。
这天,那敏教冯喆学了一天的骑马,那敏没什么,冯喆倒是屁股颠的疼,到了傍晚,朱利安和菲利克斯受邀来到了那三这里和那敏冯喆聚会。
很快就要圣诞节了,那三的房子被装扮的焕然一新,也许老人都有一个通病,到了逢年过节就喜欢人多,今天那三的心情很好,几个人在宽敞的餐厅吃着饭,屋里暖意融融,那三让人端上来了一些珍藏的老酒,大家吃着喝着,说着话,菲利克斯说那老爷子应该给这个庄园再找个女主人,那三回答说结婚多麻烦,不结婚我想找哪个女人就找,结了婚就被管住了,都这么老了,甭给自个找不自在。
那三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冯喆知道那三在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一个顽主,也是大族,斗鸡遛狗逛窑子,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菲利克斯问:“那叔,那你曾经有多少个情人啊?”
“老了,我年轻那会,在我们那有三妻四妾,后来在这更是没得比,情人无数,我就不说出来让你们年轻人艳羡了。”
大家又笑,朱利安说:“希腊政治家德谟斯泰尼说过,我们拥有情妇,是为了享受快感,我们纳妾,是为了让她们每天来照料我们,我们娶妻,是为了有一个合法的后代和一个忠诚的家庭卫士,我觉得,这段话可能东西方都通用。”
菲利克斯说:“朱利安说的对,在欧洲,男人是可以和不同的有夫之妇之间偷情的,只是有一点,不能把情人带到家里去,这个以前在《拿破仑法典》里面有表述。”
等那敏给冯喆翻译完了菲利克斯的话,那三说道:“亲爱的菲胖子,你说的不全对,在十八世纪的英国,一些人为了省钱将情人养在家里,还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吃完了饭老婆和情人还一起出去散步的,你这胖孩子,见识太少了。”
那敏一边给冯喆解释着那三的话自己一边在笑,冯喆听了也笑了起来,那三说的“菲胖子”到底是说菲利克斯不是胖子,还是仅仅对菲利克斯的称呼,这真是有些难以猜测。
菲利克斯摇头说:“不不不,那老爷子,你说的这个我觉得不可能,哪有情人老婆一块吃饭的,那是要出人命的。”
“为嘛不可能?我今指教你,你们欧洲在以前是很穷的,很多人娶不到老婆,而老婆都是用牛马换来的,娶了老婆是用来照顾牛马和给自己生孩子的,至于老婆在其余的时候能做什么呢?为什么不拿出去换点钱呢?好了,这样就有戏了,你们想想,你为了得到更多的牛马,就得要多生几个女儿去嫁,嫁了就能得到以马牛为聘礼的彩礼,你怎么有那么大的精力干生女儿生儿子的事情?那让别人帮忙就成了一个规矩,这样,你的老婆和牛马越多,你就越有钱了,所以,你老婆到底和谁在睡觉重要吗?不重要,你能看得到你财富的增加,这就成了。”
菲利克斯听的目瞪口呆,朱利安哈哈大笑:“那叔叔,你们中国似乎以前也不好吧?你们宋朝的时候,江浙一带的人喜欢把妻子、妾甚至女儿出租给附近寺庙里的和尚,谓之‘贴夫’,而岭南地区的丈夫们则更喜欢把老婆租给没有孩子的光棍,等老婆为别人生下孩子之后,租赁合同才算告一段落。”
“你们南宋的朱熹在《劝女道还俗榜》中说过:漳州一带,‘不昏(婚)之男无不盗人之妻,不嫁之女无不肆为淫行’,可见这种男尊女卑将女人不当回事的思想,是不分国界的”。
朱利安说完,那三的眼睛在长长的眉毛后面翻了个白眼,歪了一下嘴很有些不以为然,菲利克斯和朱利安像是庆祝一样的干了一杯,那敏侧过脸对着冯喆笑。
那敏和朱利安菲利克斯都是好友,平时多有来往,来那三这里也不是少数,大家都很熟,说话也很随便。
冯喆看看那三,又瞧着朱利安说道:“贵国一六一八年到一六四八年期间有一场三十年战争,有这事吧?”
“亲爱的冯,有这事,你想说什么?”
冯喆举杯说:“我们先为那老爷子的健康,干一杯。”
“干杯!”
这时,外面的风大了些,似乎开始下雪,那三让人将炉火烧旺些,再拿上来一些酒,看样子他对冯喆即将说的也很感兴趣:“七品候补,你接着说。”
那敏哈哈的笑了起来,菲利克斯在朱利安的解释下也笑了,还用别别扭扭的汉语说:“愿闻其详。”
“贵国经过三十年战争后,人口锐减,从一千六百多万降成了不到四百万,这样导致了劳动力的短缺,为此,纽伦堡区议会通过了一项决议,决议中说,鉴于大量男性居民死于战争、疾病和饥饿,为了国家的利益必须尽快的恢复人口,因此,在今后十年内,每一男子得娶两名妻子,孩子是生的越多越好。”
“对于一个穷苦家庭而言,孩子越多越好,这就是劳动力,不然农忙的时候就不得不花钱雇短工。而在那个时候,雇工的价钱是很贵的。但是一个人娶了老婆却生不出孩子,那怎么办呢?博胡姆地方法为此作出如下规定:一个丈夫,如果他的妻子很健康,他满足不了她做女人的权力,那得把她领到邻居那里去。如果邻居也帮不了她的忙,那丈夫得另外叫几个人来帮忙。如果还帮不了忙,那得给她一件新衣裳和一袋钱让她吃饭用,把她打发到集市上去随便和任何的男人怎么样。但是如果还帮不了她的忙,那只好让一千个魔鬼来帮她吧。“
那敏“噗嗤”的笑了起来,扶住了冯喆的胳膊,上身靠在冯喆的肩膀上,冯喆接着说:“用法律的行为去促使女人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甚至不惜和魔鬼做交易,这种情况,世所少有,也很怪异,而比较常见的是,丈夫会请每一个自己所认知的熟人到家里去和自己老婆睡觉,事后,用一杯淡啤酒作为酬谢。”
那三听了笑了,举杯让冯喆和自己对饮,然后抬手让冯喆继续。
冯喆接着说:“社会底层这样,作为上流社会,贵国一七四四年至一七九七年在世的皇帝腓特烈·威廉二世的宫廷生活则更加令人瞠目结舌。”
“贵国的皇帝是没有我们东方那种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待遇的,皇帝只能有一个妻子,这怎么办呢?”
“有办法。解决之道是皇帝可以让大臣们带着他们的妻子女儿去宫里觐见皇后啊,皇宫就是皇帝的家,皇帝这不就结识了不少的女人在自己的家里和无数的情人幽会?……”
那三听到这里笑了起来,菲利克斯和朱利安又面面相觑,冯喆说:“……这样就形成一个皇帝和他的情妇组成社交的圈子,而大臣们怎么会反对自己的家眷和皇上欢愉呢?那可是能为自己带来切身的利益和无限荣光啊,这样,以国王为核心的共享妻子的社交圈就成了上流社会公开的秘密,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对社会风化的影响到底会怎么样呢?”
“这就形成了一种局面:一个没有情人的贵妇是难以在上流社会生存的,一个没有偌多情人的女人的老公在上流社会必然是抬不起头的,因为他没有同盟嘛。”
“对此,德意志科学院院长夏多瓦说:整个波茨坦活脱脱是一个大妓院。所有的人家都只想攀上国王,攀上宫廷。人人都争先恐后地献上自己的妻女,而最热心的是高级贵族。“
冯喆说完,那三已经哈哈笑着拍起了桌子,他因为笑得很了开始咳嗽,那敏过去为他轻轻的捶背,那三说:“没事没事,我得听听候补七品的高论,我好久没有今天这样高兴了,你们多喝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