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见面会没有什么实际的内容,主要就是为和大家熟悉一下,不过除了冯喆在说话,其余人基本都保持着缄默。
冯喆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有的人在开会的时候不讲话,是局限于自己的水平唯恐自己说不到点子上,怕出丑,所以就不说;有的人是故作城府很深的样子,叫人觉得自己高深莫测,同时害怕枪打出头鸟,因此也不说话;还有的人是心思太多,担心自己拿出的好点子和好意见给别人现学现卖,于他人做嫁衣裳,这样也不说话;更有一种人,彻底的是在等领导发话,琢磨领导的意思,然后顺着往下溜。
冯喆琢磨,不知道在场的这几个副县长,属于哪种情况。
要想了解一个人就得听其言观其行,他们不说,冯喆就主动出击,很淡然的讲了自己昨晚在县宾馆遇到的事情。
常务副县长杨跃民显得无动于衷;分管教育、文化、卫生、人口计生、招商引资、对外开放、商务的张航军也没有表示;负责交通、公路、国土、住建、规划、房管等工作的副县长王秀良倒是感叹了几句县宾馆的管理混乱、问题亟待解决的话;只有分管农村、司法、食品药品安全、工商行政、质量技术监管、市场的刘大宇询问了几句冯喆有没有危险之类的话。
疯子被人指使着进到了县宾馆里对自己进行骚扰只是县宾馆管理混乱?
要是昨晚自己有危险今天还能坐着和你们开会?
从小处见大,人心一试便知,自己的这几个副手,没有一个和自己是同心同德的。
……
开完了第一次政府全面会议后,冯喆开始了下乡调研工作,十天后,他终于不可避免的到了五里屯乡。
上一次来五里屯,是得知了自己生身父母所在地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
……
兆丰属于贫困县,贫困在一定的意义上也是和工业化绝缘的代名词,五里屯一带还算是山水相宜,基本没什么污染,只是山势陡峭,这会还是冬季,不经意间还能看到一些山巅上的皑皑白雪,也能听到哪里有溪流春水潺潺的声音,但是仔细看,寻觅山涧水流的视线只能被树木的枝柯所遮蔽。
近乡情更怯,冯喆的心思有些飘渺,这种感受难以形容,车子到了一个路口后就停下了,原因是有人拦着不让车通过,田永玺拉开车门问前面已经站在地上的五里屯派出所所长周健雄怎么回事,冯喆却看到了不远处山崖下盛开着一株梅花。
满山枯黄,唯此妖艳。
冯喆也下了车到了这树老梅前。
不一会田永玺和周健雄走了过来,田永玺说:“这花能开在路边,长的还这么好,倒是少见。”
周健雄接话说:“县长,主任,主要是这比较偏僻,这野生的东西见到人多早就败落了。”
这条路并不是去往五里屯的乡道,冯喆是从邻近的乡过来的,就抄了小路,随行政府综合股的王丹阳是女子,二十多岁,见大家都围了过来,就拿出手机给自己拍照,要留念一下,说这个季节梅花在城里公园早就剩树枝了。
但是王丹阳轻轻一碰,树上的梅花就落了很多,霎时的落英缤纷,周健雄说:“你看,我说的是不是,这花其实娇贵。”
周健雄人长得五大三粗,要是不穿警服像极了农村种地的农民,王丹阳本来要反驳周健雄难道自己是辣手摧花,但是见冯喆离自己最近,就说要麻烦冯县长给自己拍一下,不然自己再碰一下,树上的花就落完了。
冯喆没有推辞,等王丹阳站好,给她连拍了几张,这会一阵微风过来,树上的花又是簌簌的往下落,冯喆又连拍几张,大家再看,这树梅花已经七零八落的没有什么了,王丹阳嘴里连连的说可惜,这时冯喆才看着周健雄说:“这种花除了能耐冰霜什么都不行。”
周健雄和田永玺一听,登时觉得冯喆这句话很有哲理,王丹阳翻看着拍摄的图片,发觉最后两张自己被飘落的花瓣环绕着最为好看。
“前面怎么回事?难道还要收过路费?”
周健雄听见冯喆问,回答说:“县长,也不是收过路费,是有个人拦着不让过,说这是三无桥,不安全。”
田永玺问:“我看这桥是新修的,很牢固嘛,怎么就三无了?”
周健雄说:“县长,主任,这是三无桥,县里有关部门都勒令封闭了。”
冯喆一听看了周健雄一眼,周健雄说:“桥上站的那老头是乡上木器厂黄满贯的爹,那边县长看到没有,那有个学校,这边到学校有十几米宽的山涧,这桥是黄满贯花了几万块钱修的,目的是为了方便学生上下学,不过前一段县里有人来说这是三无桥,无设计、无资质、无验收,为了大家的安全,就给封了不让人过。”
冯喆再次看了周健雄一眼,他觉得这个周健雄外粗里细,从这个方向走,这条路就是通往五里屯乡政府的必经之路,而周健雄将自己这些人引着从隔壁的乡到了这里,却受到了阻隔。
周健雄仿佛知道冯喆想什么,说:“我早上去接县长的时候,这老汉还没在,这条道离乡政府最近,谁知道这会他就来了。这就是打游击。”
“既然人家不让走,那,我们就拐回去?”
“那哪行,我再和他说说。”
周健雄没想到冯喆根本不上他的套,只有一个人又到了桥上和那吸着烟的老人说话。
冯喆问田永玺了解这三无桥里面的情况不知道,田永玺表示自己不清楚,说话间,周健雄已经在挥手让大家过去了。
这座桥是钢筋水泥铸就,很结实,桥的两边竖着两排栏杆,上面还带着锁,王丹阳看冯喆的表情,仗着自己是女的,觉得女人对男人有天生的亲近作用,就过去问桥边蹲着吸烟的老人:“老伯,这桥好好的,为什么不让人走啊?”
“三无!人家有关部门说有害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和安全。”
这样的语句绝对不是老汉能独创的,肯定是引用谁的原话,王丹阳笑笑看看冯喆,又问:“怎么就危害了?这桥,是你家修的?修桥补路,那是大好事啊,你们乡里领导没有表扬你们?”
“不抓我儿进监狱就行了。表扬,老汉我担待不起。”
“进监狱?老伯你这说的也太严重了,怎么回事,能给我说说吗?”
王丹阳说着话,周健雄看冯喆的模样,自己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抽了一支给老头递过去,老人却不要,说:“我抽不起你的烟。公安,没劲。怎么回事?我儿在乡上做生意,见乡上娃娃来上学爬沟上岭的危险,就出钱给这修了桥——都是钱多了烧的!还请了省里一个什么桥梁工程设计师设计了图纸,生意都不做了,自己当什么修桥的监工,花了好几万!好几万!”
老人说着翻眼看了王丹阳一眼,对站在一边的冯喆几个看都不看:“桥修好了,学校的校长觉得这是好事,就给乡上说了,乡里的一个当官的还来这里剪了彩,还说要给我儿送锦旗,可是没过几天,县里面来人了,是个什么部门?反正是有关部门!这有关部门的人说这桥是没设计没资质没验收的三没桥,为了乡民和学生娃的安全,要将这桥给封闭了。”
“封闭了不说,还要我儿拿什么国家有鉴定资质的单位出什么安全鉴定书,不然这桥就不能再用。你说是不是钱多了烧的!”
老汉一边说一边满嘴的埋怨,王丹阳问:“那你儿子不是和乡里的领导来这里剪彩了吗,怎么不去找找乡里?乡里就不管了?”
“那乡里的领导也是手榴弹擦屁股,自己都顾不得自己了,因为桥的事他都被处分了,有关部门说他是无组织无纪律。他又不是县长。”
冯喆听了没吭声,田永玺问道:“那这事下来怎么办?”
“能怎么办?桥修好了不用怎么办?人家要鉴定,咱就鉴定,我儿说了,反正咱那会修桥是为了娃娃安全,又不是要什么表扬,他就到县里问了,可是县里和市里就没有技术能力和设备,也没有资质来搞这个鉴定。”
“没法,我儿又到了省里——钱多了烧的!好好的生意不做了,就一天胡毬折腾!”
老汉说着咳嗽几声:“到了省里,有鉴定的单位了,人家有资质的专家说了,要是拉着设备和带着鉴定的技术人员来五里屯啊,一来回的鉴定费要十万!钱多的烧的!”
田永玺看着冯喆,冯喆看着王丹阳,王丹阳问:“那老人家你就一天总是来这啊?”
“没事给自个找不自在!修桥养路那是自己的事情吗?你一个小农民发点财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一天净是干国家干的事,你给国家排忧解难,人家当你是回事了?前面表彰你后面就说你违法,修桥才用了几万块,这一鉴定要十万!那还鉴定啥?这不是钱多的烧的!”
“那,那些放学上学的娃娃,你老人家让过桥不让?”王丹阳继续问。
“不让能么?封了桥娃娃就翻栏杆,出了事掉下桥去不还是我家的责任?谁让他能的要多这事!我这不就来看桥?我就专门堵你们这些开车的。我都七十三了,还干这事,你说我儿子是不是给老子找不自在?”
众人都无语。
一行人过了桥,冯喆问周健雄:“那个背着处分的乡长,叫什么?”
“周建仁。”
“哦,”冯喆笑笑的点头:“这个乡长,和周所长同姓,没准还是亲戚。”
周健雄点头说:“是亲戚,是我家老二,他是副乡长,乡里人都知道。”
“哦,我不是乡里的,也是县上新来的,不然,倒是应该了解这些。”
冯喆说完就上了车,田永玺看了看周健雄也跟了上去,周健雄就像没听出冯喆的调侃一样上了车继续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