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阿郑的出现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倒入了一瓢清水。

瞬时,那锅遍炸了开来。

在阴识青了又白的脸色中,那阿郑抱着郭况便从阴府里头走了出来。

“夫君怎么了?”青女忙问。

“对啊,大郎受伤了?”张英等人忙问。

“主人,”阿郑声音有些哽咽,“主人一直在发热,出汗。我叫不醒他。”

被董氏拉在一旁的阴就大喊:“说谎,那刘大郎身上的伤,我们都请了大夫上药了!”

阿郑当即撕开郭况的衣服:“上药了!”

众人看时,只见那皮开肉绽处虽做了简单的清洗,那沙砾却都还嵌在肉中。那伤口开始流脓化血。果真是,请了大夫,上了‘极好的’药啊!

阿郑双目赤红,看向阴就:“要不我也给你这般上药?”

阴就吓得浑身一抖:“阴识,你不是请大夫了吗?”

此时,众人的目光便又集中在阴识身上。

青女癫狂大笑:“好好好,阴家家主既然已经对天发誓,我便衷心祝愿家主誓言成真!”

‘啪’那邓氏冲上去对着青女狠狠便是一记耳光:“贱.妇,敢辱我夫君!”

“贱.妇,”青女轻轻放下怀中的翎儿,抬手狠狠对着邓氏那肿起的脸便是一记,“你儿子,夫君便是人!我翎儿夫君便是可以任意欺凌的?贱妇!苍天有感,必让你儿子同我翎儿一般不足弱冠便离世!”

邓氏膝下正有儿子,活波可爱,约莫十余岁。她听了青女的话,便嘴唇颤抖,扑将上来欲与青女搏命:“敢诅咒我的儿子!我要你的命!”

青女也不是好惹的,她如今万念俱灰,早顾不得什么扑上去便一通抓咬:“贱.妇,还我翎儿命来!”

这头打斗正酣,那头张英等人查看过郭况如今情况,俱是冷笑:“这便是阴家待客之道,我算是见识了!”

正说着,两个阴家家仆被一群仆从紧紧缚着往门口走来,那些仆从手中还抓着木棍等物,小心翼翼地防备着阴家家丁。

“求各位老爷帮我等讨回公道!”远远看着他们,那些仆从便激动万分乱喊起来。

阴识此时哪顾得上他的发妻,听着那喊声他心头便是一紧:‘那些仆从竟还未被毒哑?’

在众人大惊中,那些仆从便哭上前来:“张老板,李老板,陈老板,阴家要毒哑了我们卖于人牙子啊!”

“胡诌!!”董氏大叫,“阴识,这便是你掌的家?!你瞧瞧你将阴家祸害成什么样了!”

阴就一听,也跳了起来:“阴识,我早说过你……”

“不是大兄做的!”阴兴此时匆匆忙忙跑了出来,“这一切都是我瞒着大兄做的。都是我,是我带人杀了那孩子,是我命人倒了刘影的药。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个人犯下的……”

阴丽华早已慌乱不堪,她偷偷看了看刘黄与刘伯姬。只见刘黄脸上俱是愤怒,拳头握得死紧。刘伯姬一手拉着刘黄不让她冲向前,眉头却紧紧皱着,看着那死去的孩子的方向,眼中俱是哀伤……

‘不妙!’阴丽华对自己说。

“大姐,小妹……”她颤声叫道,然后眼睛一闭,晕倒在了阿梅怀中。

“不好了,不好了!”阿梅被她掐了一记,立刻大叫起来,“小姐晕倒了!”

————

郭江这一生从未如同此刻这般狼狈。

郭家仆从有几个已被阴家灌了药,哑了。郭江以为,下一个便要轮到他自己时,阿郑来了。他是不认得阿郑的,只听郭家的仆从喊,才知道,原来这是刘大郎的亲随。

阿郑胁迫了阴家家仆往里间去救郭况。又给郭家仆从们找了武器,抓了两个阴家家仆带路,让他们自己离开阴家。

郭江随着仆从们一起往阴家外走。走着走着他便大笑起来,笑地涕泪直流:“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报复郭主,郭圣通?为了拿到郭家家财……

他如今已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废人了。这一切全怪郭家!全怪阴家!全怪那个刘大郎!可是,他要如何才能为自己报仇呢?

郭江浑浑噩噩地走着,一边哭一边笑。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该死的阿郑,他手中抱着刘大郎。哦。真好,刘大郎看上去活不了多久了。真好,他的仇人终于有一个要死了。

然后,他便亲眼看到那两个疯狂的女人在地上撕咬。

哦,地上还有一个死孩子。

哦,那个死孩子是刘大郎的。真好,他这辈子注定断子绝孙,他的仇人怎么能有孩子呢?

若不是刘大郎长的和郭况那么像,他怎么会一时口快,和阴就说了这事儿。导致他现在的悲催呢?刘大郎的儿子死了啊,真好!让刘家断子绝孙吧!

他双眼放光,然后冲上前去。抱起那死了的孩子,用力往地上一掼,然后冲上去一边用力踢着,一边大笑:“死了真好,贱.种,活该!哈哈哈哈!我没有孩子,你们都别想要有孩子!哈哈哈!”

青女回过头来,无视邓氏的撕咬,只看向他。

良久,她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地邓氏心头发虚,忙松开了手。吓得所有人心里头都毛剌剌的。笑的阿郑都忍不住了:“青女,怎么了?”

青女推开邓氏,起身,也不整理姿容,便朝着郭江一步步走去。

她越走越近,郭江突然再也踢不下去脚。只看着她:“你干什么……”

“五年前,河北涿鹿郡,桃树下,种田人家。”她一字一句道。然后解开素色香囊,从中掏出一张卷好的缣帛,“你自称河北郭氏大郎,用一张信简骗了我阿母将我许给了你。一夜之后。便消失无踪。”

郭江一把抢过那缣帛,展开一看,大惊:“你是……你是当年那个在桃树下唱歌的女子……”

“三月之后,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子,”青女不理他,只静静讲述,“我阿母带着我去河北郭氏登门拿着你留下的缣帛去找你。可是,郭主告诉我,郭家大郎年方七岁。”

“十月之后,我诞下一子,名曰翎。”她继续道,在郭江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那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郭江只觉得心头一阵狂喜,“我竟然有一个孩子!他在哪儿,他在哪儿!我竟然有孩子,我不会断子绝孙了!我竟然有孩子!”

他一把扯住青女的领子,死命摇晃:“我的孩子呢。他在哪儿?把他还给我!”

青女泪如落雨,她的声音很轻,很空灵:“你问他在哪儿?”

“他,在你的脚下啊。”

‘轰隆’郭江倒退一步,他下意识看向了那个被他掼在地上,又踢了无数脚的孩子,伸出手来,颤抖着指着他:“那……那是……我的孩子?”

————

系统规定的十日期限如今郭圣通昼夜兼程,换了马匹无数,终于抵至宛城。

“主人,”刘一劝道,“此乃宛城,离南阳已不远了。不若先找个店家打尖,休息一日?”

哪有一日可以休息的?快马加鞭七八日才能跑完的距离,郭圣通用了两天两夜跑完,即使这般她也还嫌太慢。

刘一此时看她的目光已不同之前,以前只是敬畏和寻夫,如今却多了敬佩。

要知道,他是暗卫出身,从小备受训练,两日两夜不睡尚嫌吃力。郭圣通却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啊!

其实,这也多亏了系统,若不是郭圣通的体质已然点满,她哪里受得住这般折腾?

“不,赶路要紧。我们快些买了新马,便走吧。”郭圣通道。

“诺。”刘一伏□来。

两人翻身下马,随意要了清水,补充了干粮,便听有大批牛车至。

“怎么这么多人啊?”有人道。

“不知道吧。听说城里头开粮铺的刘影刘大郎家中出了事,悦来客栈的老板,慈心堂药铺的老东家,锦绣布庄的陈老爷都去为南阳为他讨公道了!”

‘刘影’‘南阳’郭圣通心头一跳,那端着清水的手也顿住了。

她侧耳听去,只听到——

“那有什么稀罕的?你不知道吧,这宛城好几个氏族都派了人去南阳!”

“不会吧!那刘影不过是个卖粮的,怎么会连氏族都出动了!”

“怎么不会?这年头,斗米斗金啊!”

“这倒是,如今这米又涨了价,唉,都快揭不开锅了!”

“揭不开锅你跑这里来吃?”

……

“主人,”刘一买了马道,“已然可以走了。”

“不急,”郭圣通伸手制止,她站起身,朝着那正相谈甚欢的百姓走去,“敢问那悦来客栈在哪儿?”

————

郭圣通走进那小巷深处的刘府。顿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主人。”刘一见她停下,不解的问。

“没事,”郭圣通道,“敲门去吧。”

她没看到的是,巷口走进一鬼鬼祟祟的汉子,那汉子看到了她,先是一愣,继而藏身在了暗处。

刘一敲了门,那门吱呀一声开了。正是阿郑。

郭圣通如今的容貌已改,不似旧日形容,又身着男子装束,阿郑自是不认识了:“你是谁?”

“我是河北郭家郭圣通!”郭圣通道,“阿郑,况儿呢?!”

藏身在小巷暗处那人听了这一句,几乎惊叫出声,他忙伸手牢牢捂住嘴。

“小姐!”他失声道,继而忙改了称呼,“夫人,您怎么来了?”

“况儿呢?”郭圣通来不及寒暄先问道。

阿郑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郎君……郎君他……”

“况儿究竟如何了?”郭圣通拨开他便冲了进去,“况儿,况儿!”

郭府已无多少仆从,郭况昏迷不醒。粮铺经营只能全权托付给了掌柜。再不知郭况何时才能清醒的情况下,青女只能同阿郑一起发了钱财与仆从,打发他们回去了。

是故,此时偌大的院落中竟无一人回应。

“夫人,”阿郑赶了上来,“郎君在后院卧房。”

郭圣通便同他匆匆而去,留下刘一一个关门拴马。

刘一不知道,他关了门牵着马去寻马厩时。一个鬼鬼祟祟的汉子贴在了门边,脸上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来:“果然是郭圣通?她竟然来了南阳?不管了,她既然来了,便别走了。”

他抬起头来:“翎儿,我们父子的仇,阿父我会一一朝他们讨回来!”

————

青女正用热水浸湿了的汗巾为郭况擦洗:“郎君,你一时好心救了我同翎儿,我们却为你招来了如此祸端,青女欠您的,今生今世已无以为报了……”

‘砰’

门被推开,青女发射性张开双臂挡在郭况身前:“何人?”

郭圣通推开门便看着一个妇人张开手臂挡在榻前。榻上,不用问,定是她的阿弟了:“况儿,阿姐来晚了!”

她一步步走过去。

青女疑惑地看了看阿郑。

“那是郎君的阿姐。”阿郑道,“是邯郸城的郭圣通夫人。”

青女慌忙让开:“请夫人恕罪,青女还以为是……”

郭圣通哪里听得到他们说话,她眼里,心里,如今只剩一个郭况。

郭况躺在那里,面色潮红,她伸出手来,颤巍巍的摸上去:“好热!阿郑,没请大夫吗?”

“夫人,大夫请了,但是那药郎君吃不进。”阿郑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郭圣通颤巍巍的抚上弟弟的脸庞,“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郑一脸为难,正在费心组织语言。青女已开了口。她叙事极有条理,很快便将整件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郭江,阴识,阴就,阴兴……”每念一个字,她的拳头便更握紧一分,“我曾深恨阴丽华,后又觉得阴丽华也是可怜之人。可如今……阴家害我阿弟,郭江……阿郑,你是否杀了郭江?”

阿郑一愣。

“夫人,”青女道,“郭江贼子,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只是,我们一路是同张英等人回来。若开杀戒,只恐不妙。只是到了宛城,那郭江便不见了。”

‘砰’郭圣通一拳砸在地上,“今日之仇,昔日我当百倍报之!”

“阿郑,速速套了牛车,带足清水干粮,收了细软,休憩一日,明日清晨,随我去旬邑!”郭圣通道。

“夫人,”阿郑迟疑了,“旬邑?”

青女却立刻道:“求夫人也带我去,郎君对我大恩今世难报,我只求在郎君身边为奴为婢,能照顾郎君一二。”

郭圣通看着她叹了声气:“翎儿呢?”

青女浑身一颤:“我……我这便去,让翎儿入土为安……”

“若不介意,便让人送到河北郭家安葬吧。”郭圣通叹息道。

青女心神巨震,好会儿,她跪了下去,冲郭圣通磕了个头:“夫人大恩,今生今世青女必当报还!若有来生,青女必再衔草结环已报!”

————

青女转身扣了门,低着头便往小巷外走。

“青女,”忽有人叫住她,“青女。”

青女抬头一看:“郭江,你竟敢出现在这里!”

“青女,你想不想为我们的孩子报仇?”郭江道。

“想,做梦都想!”青女咬牙切齿,只悔恨自己身上无利器,不然此时便可先报一二分了。

她四处寻着趁手之物,便听郭江道:“我仔细想过了,若不是郭家,若不是郭主和郭圣通,郭况,还有阴家。我们的孩子怎么会死?”

“我刚刚看到郭圣通说找郭况,你实与我说,那刘影是不是郭况?”郭江道。

青女看中了墙边不知是谁放着的一把笤帚,她一边往那儿挪动,一边道:“笑话,刘大郎姓的是刘。几时姓郭了?”

郭江道:“你是被他哄了。我告诉你,我为了替我们的孩子报仇,特意用身上的宝玉换了一包药。你感不感动?我一日都没吃饭了。就为了这包药。你把它下在郭圣通和郭况的哺食里头。我们就能为孩子报仇了。”

青女冷笑道:“郭江,你错了,若你真要为翎儿报仇。那么你首先应该杀了阴兴,其次便该杀了你自己!”

“你疯了?!”郭江大惊,“此事怎能怪我?”

青女此时已抓了笤帚在手:“怎不怪你?你当年坏我身子,刘家大郎收留我母子,你偏使阴家找他麻烦,阴家为斩草除根,杀了我儿。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哪有这些孽缘?”

她举起笤帚,趁郭江失神时,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

————

南阳阴家。

阴丽华卧房。

“不行,阴家如此歹毒,我现在一想起,他们竟将无辜之人关在暗室,又喂人家仆从哑药。还杀了那么小的孩子。我就不寒而栗!伯姬,我在阴家一刻也无法待下去了!”刘黄激动万分的喊道。

“大姐!”刘伯姬急了,“低声,丽华还昏迷着呢。”

“丽华的身子也太差了!”刘黄跺脚道,“她家就没有一个成器的人,我原以为阴识阴兴还不错,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刘伯姬突然心头一跳,不知为何,便下意识想到了阴丽华。

“那刘家大郎可怜啊!”刘黄叹道,“好好的一个人,被阴家害的家破人亡。伯姬,不知怎的,我一想到那刘家大郎也姓刘,便觉得……便觉得更为叹息。”

“还是趁早将丽华接回刘家为好,”刘伯姬皱眉道,“无论怎么说,今日之事都不能再传出去了。”

“为何不能?”刘黄道,“这事本就是阴家做的不对!”

“大姐!”刘伯姬道,“这事儿不仅不能再传,我们还需想办法,减少对阴家的负面传闻。”

她脸上露出坚定之色:“实在不行,便将所有过错都推在刘家大郎一家身上吧。”

“伯姬!”刘黄大叫,“你怎么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刘家大郎才是苦主!”

“可是哥哥如今称帝了!”刘伯姬道,“哥哥素有雄心壮志,日后必定能问鼎天下。他身上不能沾染任何不利的传闻。”

“和文叔无关!”刘黄道,“这是阴家犯的错!”

“可哥哥曾多次求娶丽华。还说了‘娶妻当娶阴丽华’。南地谁人不知哥哥心系丽华?丽华再怎样也姓阴。阴家不好,世人难免多想,这一多想。丽华还有好的?丽华不好,哥哥岂不是也要沾染不利传闻?”刘伯姬道,“如此,我们只能为了哥哥对不起刘家大郎了。”

“让丽华自己选!”刘黄坚决不同意,“要么同阴家断绝关系!要么便不做我刘家媳妇!”

“大姐!”刘伯姬急了,“哥哥会伤心的。”

“那便写信告诉文叔,让文叔决定!”刘黄一锤定音,“且不说刘大郎与我们同姓,只说他一家本乃无辜之人,只说那无辜死去的孩子……伯姬,那孩子,像极了我的庆儿。”

刘伯姬一怔:“大姐。”

“小长安一役,二弟死了,你姐夫田牧也死了,我的庆儿他才六岁,多聪明伶俐的孩子,也死了……每每夜深人静,我便想我的庆儿,他叫我‘阿母’,对我撒娇……”刘黄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那孩子,看着同我的庆儿一般大小……何其无辜!”

刘伯姬后退一步:“如此,便写在信简中交予哥哥,让哥哥抉择吧。”

她们不知道,卧室里,原该昏迷不醒的阴丽华此时禁闭了眼,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下。她手紧握,上面青筋暴起:刘家媳妇……阴家女儿……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

青女为翎儿换了新衣。目送着‘秋华’胭脂铺的牛车远去。

“该走了!”刘一喊道。

“诺。”青女转身,掩下心头无限眷念上了牛车。

“刘一,”郭圣通道,“告诉‘秋华’在宛城的邹老板,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半月之后,我要在邯郸城都能听到阴家无故还得粮食铺商人刘家大郎一家家破人亡,残忍杀害其幼子之事。”

“诺。”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到有亲已经猜到翎儿的身世了。恭喜猜中的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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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繁华落尽心依旧,谢谢仙人掌,谢谢灵魂摇曳亲们的地雷,群么之……

病猫先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