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散心,但拂晓似乎并不中意奇石堆叠的假山,也不中意小桥流水,反而是一意往王府后面走,越走越冷僻,不见了精巧奢华,入眼尽是一些低矮陈旧的屋子,此刻大都亮起了灯,人影绰约,看着都像是些年轻女子,外头还有一些奴仆在干活,洗衣打水劈柴。
“公主,再往前走就是后院了,住在那里的都是一些下人,没什么可瞧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晚蝶的劝说并未换来拂晓答应,反而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走,直至驻足在一个正埋头洗衣的丫环面前。
那丫环感觉到前面有人,头也不抬地挥挥带水的手道:“别挡着灯光,我都年不见了,得把这些衣裳赶紧洗完睡觉,累死了。”
过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那个身影移开,不禁有些恼火,抬起头正要骂人,猛地瞥见拂晓在灯火下清透如玉的脸庞不禁愣了一下,好久才回过神来,瞥一瞥她一身不起眼的打扮好奇道:“咦,你是哪位选侍怎么从没见过?长得好生貌美”
在安南,王府中的妃妾有一定人数额定,正妃一人;侧妃三人;美人九名;这些都是有正式名份的,侧妃更可以金册记名,入王家宗室。
但并不是说整个王府中,就只有这十三名妃妾,除这十三名外,还有侍妾以及选侍,这些都没有正式名份且不限人数。
侍妾还好些,选侍可以说是除下人外最低等的人,连姑娘称不上,一般只有身份低下难上台面的女子或府中奴婢被选中后才会封为选侍。正儿八经大户人家出来的或宫中选秀赐下来的秀女是绝不会做选侍的。
侍妾好歹还专门有一人服侍她,选侍就差多了,基本是一个下人照顾几个选侍,往往顾了这头就顾不上那头,许多事都要自己做。
晚蝶脸色一变,当即就要上去训斥,被拂晓暗中拦下,和颜对那丫环道:“我姓朱,是新入府的,你不认得我并不奇怪。
“哦。”圆脸圆眼的丫环点点头:“原来是朱选侍,你的姓氏和新来的王妃还有朱妃一样呢。”
“姓是一样,命运却相差千里。”拂晓状似失落地叹了一记,岂料那丫环当即来了一句,“像她有什么好,虽说贵为王妃但心肠歹毒为人冷酷,这府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人喜欢她。”因选侍地位低下,所以丫环说话极为随便。
“哦?你见过她?”除了些许惊讶外拂晓的神色全无异常仿佛那丫环说的不是自己一般,令晚蝶无法理解。
丫环摇摇头,“那倒没有,不过府里的人都这么说,而且王妃性子怪僻不喜欢与人相处,来了这么多日都没出过来仪阁,也不许人请安,连王子都不愿见,这样的怪人我倒还是头一回听说。”说到这儿她看了看天色记起还有一大桶没洗的衣物逐道:“天色已晚,朱选侍早些歇着吧,有什么吩咐你告诉我,等我把这里的衣服洗完就给你打点去。”
若非今日心血来潮,出来走一遭,还不知道自己在王府中的名声已差至这个地步,却不知这样的谣言是起于偶然还是蓄意。
如此想着,拂晓更想问得清楚一些,干脆拉起那丫环,将她手上的衣物交给晚蝶道:“这些个衣物让她洗就是了,你与我多说说王妃的事,我很是好奇呢。”
“呃?她是你侍女吗?”待得到拂晓答应后又道:“看来王子对朱选侍很好呢,还专门拨了个侍女给你,其他选侍都没这待遇呢!”
晚蝶认命地坐在那个由石块搭成的巴掌大的地方开始搓洗衣服,而拂晓则拉了丫环到一边,“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叫我四喜就行了,这后院的人名很好记,福※#17973;寿喜,吉祥如意,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呵呵。”四喜拿水冲着手中的皂荚汁笑呵呵地道。
拂晓被她说的一笑,“这些名都是谁想的出来的,这样一弄确是不容易混淆。”
“还能有谁,自是柳妃了,王子要忙朝中政事很早早就将府中事务交给柳妃打理了,只是以前柳妃是侍妾名不正言不顺,很多事情做起来不顺手,有时还要被人挤兑,眼下可好了,柳妃以侧妃之名管理王府,待人温和处事公允,大家都服气得很;要换了王妃的话,咱们这些下人可就难过喽。”
“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也许王妃并没有你们想像中那么可怖可恶。”
拂晓的话引得四喜扮了一个好大的鬼脸,“只要你耳朵没聋就听得到,又不是一个人在说,你是因为新来所以不知深浅,等将来听多了就知道了,王妃可难侍候了,听说以前柳妃跟王子去京城的时候,她就多番刁难,还闹出过事呢。”
拂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话不能乱说,你这些话若教王妃听到可就怪了,还是小心着些好。”
“不碍事的,这里是后院,没有哪位主子会闲着没事到这里来逛,何况王妃是连来仪阁都不出的。”四喜随意地坐在地上掰着手指道:“其实王妃什么样我并不关心,左右不论谁当家我该洗衣裳还得洗衣裳,该扫院子还是扫院子。”
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四喜长年累月泡在冷水中的手不论冬夏都显得有些虚肿发红,她笑一笑看穿了四喜也点儿小心思道:“你更关心工钱对吗?”
“嗯,每个月的工钱只有三钱银子,虽说比外头高了些,可还是不够用,爹病着,两个弟弟还小,家里就靠娘一人操持,就算我什么都不用,三钱银子也很紧,何况将来还要给弟弟盖房子。”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了下去。
安南与大明一样以金银为货币,三钱银子的月钱虽说比大明低了些许,但与安南当地消费水平低也有关系,一般来说是够用了,只是要养那么多口人确实艰难了些。
“我曾听柳妃身边的人说起过,因为王子刚大婚,王妃和朱妃的用度又要花上很多钱且半点省不得,所以最近府中银子吃紧,柳妃有意削减府中其他开支,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减少咱们的月钱,唉,到时候日子更难过了。”四喜愁眉苦脸地说道,不待拂晓言语,她又重重拍了一下旁边墙壁恨恨道:“怪来怪去还是怪王妃,要不是她一个人要占去好大一份银子,柳妃也不至于被迫缩减咱们的工钱,她要是不来该有多好。”
拂晓正一正鬓边梅花银钗道:“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不是还没减吗,也许只是传言而已,我相信这件事王妃并不知情,否则一定不会同意。”
“她?哼,她才不会管我们死活呢。”四喜对拂晓的话嗤之以鼻,不过她对拂晓印象倒还不错,当下道:“对了,朱选侍你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这后院的路不似前面那么平整,你刚来不注意的话很容易被绊倒。”
见晚蝶已经洗完了那一大盆衣裳逐温颜笑道:“无妨,我认得,下次得空再来找你聊天吧。”
为怕四喜怀疑,拂晓带着晚蝶绕到后面一排平房中等到四喜回自己房间后方才走出后院回到来仪阁。
在抿一口温热的茶水润一润嗓子后,拂晓冷笑道:“本宫尚未踏出来仪阁半步外头就已经将本宫传成了妖魔,若踏出了来仪阁还不知道该传成什么样了。”
晚蝶已经明白了拂晓今日这么做的用意,在得到她同意后将适才一边洗衣一边竖着耳朵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听得诸人气愤不已。
“公主,照奴才说应该好好教训一下这些乱嚼舌根子人云亦云的奴才,省的他们坏了公主名声。”
“不可。”杨全当即阻止了宁福的话,“公主这样做固然痛快但实际上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后患无穷。”
“不错。”拂晓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本宫如何能做,谣言固然要纠正,却是用另一种方法。”
无声无息的笑被橘红色灯光照得无一丝黯意,她的沉默差不多该结束了,她朱拂晓从来就不是一个忍气吞声任人欺凌的主。不论大明,不论安南,她要得到自己应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