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拂晓!你什么意思?!”一进门陈相允就迫不及待地质问起她来。今日青青因辛劳府中事宜不甚中暑。他心疼之下就多陪了一会儿,恰逢来仪阁派人来说王妃胎动不舒服请他过去一趟。因早已领教了朱拂晓这套把戏,所以他没有加以理会,谁知过了一会儿,晚蝶就陪着一直在父王身边侍候的洪公公进来,洪公公带来了父王的口喻,口喻中将他好一阵责骂训斥,说他为了一介女子置王室子嗣于不顾,明知胎儿不适也不探视,在他眼中到底是子嗣重要还是一介贱女更重要?!字词严厉之外对青青的不满更是达到了顶点,认定他是被青青迷惑才会不顾子嗣安危。
面对父王盛怒之下的责问,他明知是拂晓从中添油加醋搬弄是非却无言以对,唯有低头赔罪,待洪公公走后回身时方发现青青不知何时站在了后面,适才洪仅仅所传之话她不知听了多少,单看那面无人色的样了就知必然不少。
“青青。”他心疼地唤道,不待他继续说下去,青青已摇首道:“父王说的对,王妃怀着孩子本就辛苦,而今身子不适殿下更应该多陪陪,青青已经没事了。殿下尽管去就是。”话未说完眼圈一红泪已落下,她迅速背过身拭去泪水挤出一抹凄微的笑道:“青青真的没事呢,殿下快去吧。”她连推带搡地把陈相允推了出去。
陈相允纵然不舍,但为了不让青青再继续被父王迁怒只得离开,这气一直憋在肚中,直到此刻才找到地方撒。
拂晓无辜地眨眨眼,“怎么?殿下吃火药了吗?怎的一进来就满身火药味,妾身好不容易才舒服些,眼下被殿下这么一吼好像又不对了呢。”她皱眉抚额仿佛不胜难受。
瞥见她嗔怪的神情陈相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抓住她纤细的似乎一用力就会断的手腕低吼道:“女人,这套把戏你准备耍到什么时候,把本王像猴子一样耍你很开心是吧?”
女人……真是怀念这个称呼啊,很久很久以前,这是另一个男人对她的专称呢粗鲁到极致也亲昵到极致。从心底滋生出的几许温情刚攀上眼底就被对面一脸怒火的男人给瞪了回来,一样的称呼却是全然不同的感情呢。
她踮起脚尖靠近他轻轻道:“殿下这么快就厌烦了吗?妾身可是准备与殿下玩上很久很久呢!”
“哼!”他狠狠甩开她的手,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一念之差令她有了要胁自己的武器。子嗣,尤其是孕育在腹中的子嗣真是一把双刃剑,一个不好就会伤了自己。
“不是说疼的要死要活孩子都快掉了吗?连父王都惊动了,怎么现在又跟个没事人似的。”他的讽刺换来她哀怨的回答,“唉,刚才真是很疼呢,妾身不知多想有殿下陪在身边,可殿下就是迟迟不来,直到现在熬过去了才来,否则有殿下在身边妾身也可好受些。”
“不舒服应该找太医才是,父王不是专门给你指了一位太医住在府里吗?我又不懂医术,找我有何用。”他对她话嗤之以鼻。
“对妾身来说殿下就是灵丹妙药呢。”她这样说。全然不在意陈相允要杀人的目光。
“王妃既然没事了那本王就先走了。”他扔下这句话就准备走人,脚尚未跨出门槛就听得后面响起楚楚可怜却令他想一把掐死的声音,“唉哟,好像又开始疼了,殿下还是多陪妾身一会儿吧!”
她是故意的,从那双眼眸中陈相允准确无误地读出了这个信息,但他依然拿她没办法,只得气呼呼折身回来,顺手拿起桌上刚端上来的茶狠命灌了一口顺顺气。气没顺着,嘴巴倒是被烫了个正着,气得他把茶盏往桌上狠命一掼,溅了大半杯在桌了,湿了好端端一幅鱼戏金莲的桌布。
拂晓微微一笑,对守在一旁的晚蝶道:“殿下茶烫,你去换杯凉的来。”
“是。”凉茶很快就端上来了,但陈相允哪还有心情再喝,顺手一放忍着口中灼痛的感觉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怎样?”
“妾身当然是关心殿下了。”她亲自拿过茶盏递到他手上貌似真挚地道:“喏,快含一口在嘴里,不然等起了泡就来不及了。”
“谢谢王妃关心。”他皮笑肉不笑,随便往椅中一坐竟是不再理会拂晓,拂晓也不生气淡然一笑。与他隔几而坐。从吵嚷一下子一静默无声,反差极大,但放在他俩之间又好像很正常。
夜色像一张世大的帷幕,从天而降一点一滴罩住红尘人间,而这个时候,烛火就成了人们驱散黑暗的唯一法宝。灯一盏盏点起,有几盏灯芯屈卷了起来光芒显得有些黯淡,立时有人拿了银棒子逐一挑亮。
不知过了多久,拂晓忽地扬脸道:“替我画张像吧。”从别人口中得知陈相允画画极好,堪与国手相提并论。
“不要。”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只画自己想画喜欢画的人与物,而朱拂晓显然不在那个范围里面。
“哎唉……”嘴里这样叫着,眼睛却是满满的笑意。陈相允气得差一点没呕出血来,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恨了!
恨归恨,终还是叫人拿来了笔墨纸砚,他固然能甩袖离去,但相信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该去父王那里告状了,也不知父王被灌了什么迷汤,居然对她言听计从,真是邪门了。
磨墨、润笔、起画、收尾,短短一盏茶时间,一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女子就跃然纸上,一颦一笑莫不真实,而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看过她一眼,全凭印象在画。
“好了。”他像个赌气的孩子般将画像扔给她。
睇视着那张画像,拂晓暗自惊叹于他的画技,宫中画师也不过这样罢了,他的画技竟是高明到这个地步了吗?想及此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轩然长眉目光熠熠,纵是侧脸也这般好看……呃。她在看什么,轻咳一声赶紧收摄心神。
纸中似喜似悲,盈盈含笑之余眉眼间又有挥之不去的哀怨,竟然像极了她此时的心境。笑一笑,从架上拿起笔在全上又点又画,不一会儿,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就被她画得惨不忍睹,活似六七十岁鸡皮鹤发的老妇人。
见她这般糟蹋自己的画,尽管一直让自己不要理会依然止不住那熊熊燃起的烈火,这个女人总能轻易勾起从不轻易动怒的他,“你既不喜欢又何必让我画,故意的吗?”
出乎意料拂晓竟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拿起画像对着烛火细细照道:“这像不像我四五十年后的样子。”四五十年,那就是六七十岁重重老矣,自不再像现在这般年轻貌美
“你害怕变老?”所有容颜妍丽的女子都害怕岁月流逝时在脸上刻下的印迹,害怕镜中自己的容颜一日老于一日。
她摇头,脸上有一丝平日难以企及的温柔,“生老病死本就是必然规律,有何好怕的,我只是在想自己会不会有那一日,也许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很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若短命你肯定很高兴。”
不知怎的,在听到那个死字时心莫名停顿了好几秒,“哼。好人不长命祸害遣千年,你觉得自己是好人吗?”他以尖刻的言语掩饰自己内心的异常。
“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我们都只是被仇恨包围无力走出牢笼的可怜人罢了,她在心中默默道。很多事想的明白却做不到,只能沿着没有光明的前路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粉身碎骨的那一天。
“王妃……”灯罩下火苗轻轻一跳,引得室内忽明忽暗,“要不要出去赏月?”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他不是最讨厌与她待在一起吗?
“今日?仿佛是中元节呢。”
“中元节?那是什么?”陈相允好奇地问,他只听说过中秋节,这中元节又是什么?
拂晓敛一敛垂落的长袖道:“中元节就是传说中鬼门大开,众鬼回到人间接受亲人供奉的日子。”他们很少有这样静静说话的时候。静好的仿佛不像真实。
“哦,那不就是鬼节嘛,今日已是七月十五了啊,真快啊,再过一月又是中秋了。”
“走吧。”她突然站起身。
“去干什么?”陈相允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是去赏月了,难得殿下相邀,妾身怎么能拒绝呢。”她笑,施施然走到外头,在命随月熄掉院中灯光后,空中那一轮犹如圆盘的明月顿时凸显了出来。
“在你们中原,关于月亮仿佛有一个传说是吗?关于一个美丽女子的传说。”
“你是说嫦娥?”仰首望月轻轻道:“那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子罢了,她为了美貌偷了丈夫的仙丹独自飞升到月宫,从此孤独寂寞将永无休止地伴着不老不死的她。”轻轻一叹续道:“不论她再怎么后悔都不能弥补曾经犯下的错。”
“王妃也是这样吗?”他问。
她回首,目光坚毅非常,“我不会。”她不是嫦娥也不愿成为那个永生永世活在后悔中的嫦娥。
刚刚浮起的几许温和在月色下消逝一空,脸色又一次阴沉下来,这个女人真是冷心无情,死不悔改,亏他还以为她会对曾对青青做过的事有那么一丁点悔意呢,真是愚蠢至极,当下冷哼一声板脸不语。
拂晓早习惯了他这副样子淡然相向,娓娓讲起了关于嫦娥与后羿的故事,其实这个故事很简单,讲起来并不复杂,但从头至尾都淡着一种难言的哀伤,嫦娥固然是可怜者,但在这深宅大院,王宫皇室中谁又不可怜,但是天下至尊也有其可怜之处,而嫦娥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罢了。
月色如霜,轻轻笼罩着下面貌合神离的两人,若月中真有嫦娥,想必此刻正为他们而叹息吧,这样深切的仇恨要待何年何月方能化解;这样安宁平静的时候要待何时才会真正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