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床上的拂晓太医就皱紧了半白的双眉。随着手指搭上她苍白的近乎透明的手腕,眉宇越皱越紧难以解开,血流了这么多,情况不容乐观啊。
随月等人在一旁看得心焦如焚,急着想知道公主的情况又不敢随便说话扰了太医诊脉,只得在心中祈祷公主千万不要有事啊!
“公主胎气已动,能不能保住胎儿很难说,老夫只能尽力而为了。”太医这样说,忧虑重重,显然并不看好。
施针,开方子,煎药,灌药,直忙活了一夜,待得天快亮时,太医再行把脉,这一回皱成川字的眉头舒展了些许,一夜的功夫总算没白费。
嘱咐随月等人一些要注意的事后,太医从里屋出来,意外看到陈相允还等在外头,他见太医出来连忙迎上去道:“怎样。孩子可保得住?”
一张口问得就是孩子,看来王爷和王妃的关系果如外面传的那样并不和睦。太医在心中说了一句低头道:“回王爷的话,微臣幸不辱命保住了王妃的孩子。”陈相允刚松一口气便听太医又道:“但是元气已伤,在生产前要特别小心,否则随时会流产,而到时就没现在这样的好运了。”
陈相允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良久,低低了问了一句,“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并没人伤过她。”
“并非只有外在的伤害或药物才会引起小产,母体的情绪起伏也会对胎儿产生影响,前几日微臣为王妃诊脉的时候就曾说过让她不要有过于激烈的情绪起伏,这一回王妃显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这话时太医不时瞅一眼陈相允,这次的事想必与王爷有关,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令王妃这般激动。
听了太医的话陈相允顿觉一阵后怕,差一点他就亲手害死了这个孩子,差一点就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今后要避免刺激到王妃,否则纵是华佗再世也保不住这个孩子。”太医临走前不放心地叮咛了一句,不过他自己瞧着这事挺悬乎,知道的人晓得他们是夫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仇人呢。
他无言地转过眼眸落在重重帷纱后隐约的人影以及那个静静躺在床上的人儿,这样远远望去,她安静的仿佛没有呼吸一样,如此想着心中竟莫名泛起一丝心疼。
她是这样在意燕王吗,仅仅为了几个月饼就激动至此,可为什么她对别人可可以这样冷酷无情呢?若她不是这样狠毒,若她不是这样倔强。他们也许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脚步不自觉地往前挪了几步,待醒过神来时,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帷纱上,欲启未启,沉吟片刻终是放下了手,转身走到外头。
杜松一直等在外头,此刻见其出来连忙迎上来请安,他手中还捧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殿下,这个……”
秋阳自东边升起,洒落一片朝辉,驱散聚积了一夜的寒冷令人泛起几分暖意,陈相允挥一挥手无力地道:“拿进去给王妃吧。”
当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揽月楼时,青青刚刚漱洗完,听得下人通报说陈相允来了既惊且喜,迎出来正待要说话忽见其神色不对,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殿下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抱住她,冰凉的身躯因她逐渐暖起,缓缓将昨夜的事说了一遍,停了许久后又道:“我很后悔,不该逞一时之快害得她显些流产。若孩子真没了,父王一定对我很失望。”
青青默默听着,待得说完方才轻拍他后背道:“没事的,孩子不是依然在吗,殿下不要再自责了,何况这也不全是殿下的错,王妃她也有责任。”她闭目,贴着他的肩颈道:“若非王妃先得罪了大王妃和二王妃,令殿下在朝中为难,殿下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一切皆是无心之失。”
经她这么一说,陈相允心中的负罪感轻了许多,拥紧了她道:“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嗯,妾身相信王妃也会理解的,所以请殿下不要再自责了。”她这样说,脸庞轻贴着他的肩颈一字一句异常坚定地道:“孩子一定会平安生下,因为殿下需要他。”
“但愿如此。”松手扶着青青的肩他终是逸出一丝笑来,“与你说说心里觉着痛快多了,果然还是你最懂我的心。”
青青回以他一个欢快明亮的笑容,所有的情意皆融在这一个笑容中,为他,她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哪怕……这个决定会带来异常惨痛的后果,但如果是为了他,一切皆可以忍受罢。
在陈相允离去后,青青命人将太医叫了过来,她思来想去这件事绝不能让父王知道,想达到目的第一件事就要堵住与父王有直接联系的太医的嘴。
“娘娘,太医来了。”随着侍女的声音。一把年纪的汪太医走了进来,等要行礼已被青青制止,满面笑容地道:“太医不必多礼,快快看坐。”
汪太医谢过后斜签着身坐下,眼睛飞快地扫了端坐在正位的柳青青一眼低头道:“不知柳妃这么急召微臣来有何事,可是身子有恙?”他不是傻瓜,当然知道柳青青派人急三燎四把他叫来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青青微微一笑指着刚泡好的茶道:“不急,太医辛劳一夜先喝口茶再说。”见太医抿了一口后问道:“如何?可还入得口?”
“甚好甚好。”太医微皱着双眉言不由衷的道,安南并不崇尚饮茶,对他们来说茶是苦的,无法理解为什么大明这么爱饮这苦味的东西。
青青垂目于在水中载沉载浮的茶叶,看一片片碧生生的茶叶于水中渐渐舒展,“茶这东西初入口时虽有所苦涩但之后却是回味清香悠长,又可以提神醒脑,实是一件再好不过东西,我也是在随殿下去大明时学会的饮茶。”她扫一眼汪太医又道:“昨夜的事辛苦太医了。”
“照顾王妃母子乃微臣本份,不敢言辛苦二字。”
青青瞥一瞥眼,早有侍女捧上一盘子金银至太医面前道:“这是柳妃娘娘答谢太医的,请太医收下。”
汪太医见状连忙起身推辞,“柳妃太过客气了,微臣无功不敢受禄。”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汪太医不是笨人多少也猜到了青青的用意。此事可轻可重,万一出些疪漏,他一个区区六品太医可担待不起。
“王妃母子能够平安无恙全赖太医,怎可说是无功呢?”她拭一拭唇角逐渐步入正题道:“太医是过来人,应当知道夫妻之间有些小磨擦争执个几句是很正常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实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你说是吗?”
汪太医忙放下一直握在手中的茶盏起身道:“回柳妃的话,王妃的胎虽然暂时保住了,但内里已亏,任何一点刺激都有可能导致其流产。而且即使熬到十月临盆,也未必能够顺利产下。”
青青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低头紧张地思索了一番道:“这么说来,汪太医是肯定要将这事奏与父王知晓的喽?”
“此乃微臣之责任,请柳妃见谅。”若将此事瞒下不报,到时王妃一个不小心流产,他必然首当其冲,丢官不说连这把老骨头都得搭上,这个黑锅背不得背不得!
青青借抿茶的动作定一定神后道:“昨夜的事我都听殿下说了,殿下原只是想与王妃开个玩笑,不料王妃却当真动了胎气,事后殿下也很后悔。一切皆只是个意外,太医何不通融一下呢?”
“请柳妃见谅。”汪太医咬牙坚持已见。
柳青青用力握紧杯盏,令得杯中泛起层层向外扩散的水纹,“太医执意如此,无非是担心将来王妃及腹中胎儿万一有个好歹吃罪不起。”她一言戳破汪太医的心思,令后者讪讪地低下头,“柳妃是明白事理之人,当能体谅微臣的难处。”
她浅笑,双手有微薄的颤抖,“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我之所以说得这样明白,并不是想指责太医,而是有一件事想提醒太医知晓。”眼皮微抬,眼底泛起一丝陌光,“这事一旦上禀天听,王上必然怪责殿下,但说到底王上与殿下都是父子,怪责几句也就过去了,并不会真坏了父子情份。再说王妃,她与殿下虽吵了几句嘴,但终归夫妻情深,气消之后自然会原谅殿下,若她知道因你汪太医而让殿下受责于王上,你觉得王妃还会感谢你吗?”这一番话下来,起先还不在意的汪太医不禁为之色变,身子抖似糠筛。
青青见火候差不多了。稍微了语气道:“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若汪太医觉得我只是在危言耸听,依然要一意孤行那么尽请自便,我绝不阻拦。”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心中万分紧张,若汪太医依旧要上奏王上,她真不知该怎么是好了。
汪太医脑筋转得极快,青青在说的时候他已经在心中盘算了,她的话固然有一些威胁的成份在,但却都是实话,自己一个小小太医,随便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当下哭丧着脸道:“柳妃教训的是,微臣也不想,可实在是没办法啊。”
青青心口一松起身走至汪太医半弯的身旁迎视着外面一望无际的天空轻笑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太医不把这事上奏与父王知道,一切皆好商量。”
“可是王妃的胎……”汪太医也很想两不得罪,但朱拂晓并不安稳的胎儿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柳青青闻言面色一整,收起那丝轻笑转首肃然道:“王妃一定会平安产下小王子,我柳青青向你保证,一定会!”为了殿下她定要保朱拂晓生下这个孩子,哪怕心在流血……
“是!”汪太医深深垂下头去,有一种莫名的畏惧令他不敢置疑那个女人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