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悄而过,翌日一早。太阳刚刚升起,柳青青便带了贴身婢女离开王府,一直奉朱如水之命就近监视柳青青的金屏亦偷偷跟了上去,由于怕被发现,所以在她们走后才敢出门,孰料在临出门时却被王府的守卫给拦住了,两眼一抬张嘴就问,“你哪的?去哪儿啊?”
金屏忍着心中急切挤出一副笑脸道:“二位大哥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下,麻烦通融一下。”
“什么事这么急吗?”府中并非不允许下人出府,但照例要问清楚名字和去向,一名姓洪的守卫又问道:“叫什么名字?”
“我叫金屏。”这就几句话的功夫,柳青青她们已经拐过了街角走的不见踪影了,金屏急得直跺脚,要是跟丢了她可怎么跟主子交待啊。
另一个守卫得了名字后还不肯罢休非要问她去哪里做什么,总算那个姓洪的守卫好心,见她急得不行,逐对旁边的人道:“罢了罢了,看她那样子肯定是真有急事,就让她先走吧。”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得以脱身的金屏谢过洪守卫后急急朝柳青青离开的方向追去,浑不觉危险正在朝她逼进。
且说柳青青乘着暖轿一路不停直至二王子府。下轿后早有人等在一边迎了进去,二王妃正在用早膳,见到柳青青进来当下将碗一推冷冷道:“本宫吃饱了,撤下去。”
待众人都下去后,青青一如以往那般垂下身恭谨地道:“青青参见王妃娘娘。”
她等了许久始终不闻叫起声,只能忍着腿酸继续维持施礼的姿势,许久,直到她快忍不住的时候才听到二王妃不咸不淡的声音,“柳妃不是早不将本宫这个主子放在眼中了吗,还来这里做什么?”
“青青从不敢对王妃有半点不敬。”朱拂晓诞下世子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师,二王妃一心要让这个孩子胎死腹中,可事与愿违,青青没有办好她交待的事,她岂会有好脸色相向。
她不说还好,一说二王妃的怒气全上来了,一把将漱口的茶盏掷到青青脚上,丝毫不在意是否会弄疼了她,于二王妃来说,青青是下人,是棋子,而下人与棋子的痛苦她是可以不用理会的,只要吩咐差遣就行了。
脚背被茶盏砸中生疼生疼,青青却连吭都不敢吭一下,惟恐更加触怒二王妃,只紧紧皱着双眉。
“本宫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是吧?”二王妃冷森森地道:“让你除掉朱拂晓的孩子,你可倒好,竟让她安安稳稳生下那个孩子。好大的胆子啊,真以为本宫奈你不得了吗?!”
“青青已经按照王妃的吩咐去做了了,否则三王妃也不会早产,可惜被她逃过一劫。”
二王妃闻言面色稍霁,“那些事果然是你做的吗?”拂晓早产一事闹得这么大,她多少也听到了一些。
青青身子微微一颤,面有犹豫之色但很快便消失无踪,坚定地道:“是,是妾身派人在她用的银炭里加香,也是妾身收买她身边的人去撞她,一切都是为了完成王妃的交托,可惜功亏一篑。”
“这么说来还是本宫错怪了你?”长长的丹蔻指甲抬起青青小巧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眼睛。
“是青青办事不力,王妃怪青青是应该的。”她这般说道,神情真挚无一丝虚假,终是令二王妃满意地松开手,示意其起来。
弯了许久,腿早已麻的没了知觉,险些摔倒,连忙扶了一旁的小几站稳,静了静。她忽地抬起头,眼中有着莫名的精光,“三王妃虽然产下世子,但是并不意味着咱们就没有了机会,可以令她早产自然也可以令孩子夭折。”
二王妃眉心微微一跳,流露出几重柳暗花明的喜悦,但睇视青青的目光却犹的几分怀疑,“先前本宫三番四次催促,你都一味推脱,而今怎么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
青青抬头沉然道:“王妃交待的事青青从不敢推脱,实在是三王妃防范周密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如愿生下孩子后防备必然松懈,待到那时再伺机动手,必能事半功倍。”
二王妃目光不住地打量青青,想从她脸上看出是否有言不由衷之色,而后者只是平静如常,丝毫没有慌乱或闪烁之意。
许久,二王妃终是满意了,“也罢,本宫就再信你这一回,想办法除去那个孩子。”
青青答应一声又道:“上回王妃答应青青可以见一见柳叶,不知是否在做数,青青甚是挂念他。”
二王妃想了想答应了她的要求,与柳青青一并离府乘轿至城西一处小庄院处,外面瞧着不起眼里面却布置的精巧雅致,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无一不全,又有无数奴仆穿梭其中。或美貌或俊秀,圴是生了一副好皮相。
“柳叶在哪里?”二王妃叫住一个正在向她们请安的下人,待得知在暖阁后移步前往,正在听人唱曲的年轻男子见到二人来蓦地一惊,连忙挥退唱曲的小倌迎上来,先朝二王妃深深揖礼随后才喜对青青道:“姐姐也来了。”
“是。”青青怜爱地抚平他毛燥的鬓角,“许久没见,姐姐甚是挂念你,王妃开恩,特许我来见你一见,你在这里可还好?”
二王妃接了下人端来的蜂蜜柚子茶在一旁坐下,她是不会放心让柳青青和柳叶单独相处的,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经过她的耳朵。
“除了不能出这园子还有挂念姐姐外什么都好。”柳叶拉着青青的手道:“其实出不出这园子都无所谓了,左右这么多年下来也习惯了,想要什么叫人去外面寻回来就是了,譬如刚才那个小倌就是新近冒出来的红角,曲子唱得那叫一个好听,我花了五两金子才把他请来单独唱给我听的。”
青青静静地听他说着,唇角含一缕宠溺的笑容,待他说完方才抚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颊道:“好快,一转眼已经五年了,我的叶儿已经变成了大人。”五年前她与柳叶在人市上卖身葬父母,被二王妃买回来后。她被设法送入了三王府做了陈相允的女人,而柳叶则做为一只牵制她的棋子被软禁在这里,一年只能见几次面,为了唯一的亲人,她被迫按照二王妃的话去做违心之事,哪怕……她的心已经完全偏向了陈相允……
“这五年来叶儿过得开心吗?”她问,眉心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柳叶毫不犹豫地点头,“恩,开心,虽然不能出去,但这里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金银财宝,还有许多下人侍候,比以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开心多了。”
二王妃虽然限制了他的自由,但在其他方面却很宽松,几乎是有求必定,在园子中过着近乎帝王般的享受生活。
“那就好,也不枉姐姐这么辛苦。”目光在柳叶清俊的五官上徘徊,伤感、留恋、不舍,全部交织在一起化为眷眷之色。
“若是能够和姐姐住在一起,那就更好了。”柳叶顿一顿带着几分黯然之色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姐姐朝夕相处。”
“快了。”一直冷眼旁观的二王妃突然插进话来,长长的指甲在细瓷茶盏盖上敲着,发出叮叮的轻响,“只要你姐姐替本宫做成了这事,本宫就让你们姐弟团聚。”
“真的吗?”柳叶喜笑颜开,握着青青的手几乎要跳起来,连连说道:“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快要和姐姐在一起了。”虽然这园中有的是人陪他,但终不及一起长大的亲姐。
待他高兴过后,青青方道:“你不好奇王妃要姐姐做的事是什么吗?”
柳叶想也不想就道:“不管是什么姐姐都一定会做到,我相信姐姐。”
“如果这对姐姐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呢?”她突然这么问,并不在意坐在一旁的二王妃会听到。
“为了我,再困难的事姐姐也一定可以克服。”他极有信心地说,并未在意柳青青的不对劲。
白玉凤凰在鬓边微微颤动,连浓密的睫毛都颤了起来,她垂目将眼眸掩藏在缀着极小晶石的睫毛下,声如呢呐,“为了你,一切都是为了你,五年来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保你平安,五年的时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姐姐都是为你而活,那么你呢?”
她忽地仰起头,定定地望着柳叶,于窗缝中照进来的冬日暖阳不仅未能融化她目中的清冷,反而被同化成清冷一片,“叶儿,你能为姐姐做什么?”
二王妃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以往柳青青见了柳叶均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怎的今日话说的这般奇怪,仿佛……仿佛是什么她一直理不出头绪来,只能继续看下去。
“我?”柳叶诧异地指指自己,失笑道:“姐姐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我是你弟弟,你要我做什么我当然会为你去做。”
“即便是毁掉你所爱之人也可以吗?”她问,目光无限悲哀,如残缺的冷月,透着一种阴冷的死亡气息。
柳叶下意识地迟疑了下,随后轻嗯了一声,但他的目光是不确定的,青青看到了的,所以她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手,痴然一笑,呐呐道:“你不会,叶儿,你不会为姐姐牺牲至此。”
“姐姐!”柳叶又好气又好笑地重新握住她退缩的手,“你就不要再杞人忧天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好好过日子,哪会有什么牺牲不牺牲的。”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下回再来看吧。”二王妃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当机立断起身发话准备离开,换了往常青青就算再不舍也会跟上,可这一回她却置若罔闻,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五年了,叶儿,这五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你比一般人都过得幸福,可姐姐不是,姐姐很累,为了你姐姐过得很累,违背良心,违背自己所爱的人,只为让你生存下去,这样的生活姐姐很累很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柳叶终于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惶然抓着她的手臂道:“姐姐你是想说你不想要我这个弟弟了吗?你疯了不成!我可是你亲弟弟啊,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青青痴痴看着惊慌骇然的他,忽然嗤地一声轻笑,声脆如檐间风铃听得人心驰神移,“不,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唯一的亲人,三殿下才是,往后我都不会再因你而受制于人,叶儿,现在是你为姐姐牺牲的时候了。”
声音轻柔如厮,在柳叶还没明白的时候,青青将一直藏在袖中的尖刀刺进了他的腹部,再抽出时雪亮的刀身已经沾满了腥红的鲜血,她毫不犹豫地又涌了进去,一刀接一刀,她像疯了一样,把柳叶的腹部捅成了一个大洞。
“啊!!”直至柳叶张着嘴痛苦地倒在地上二王妃才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尖叫,然后是无穷无尽的害怕,疯了,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居然连自己弟弟也杀!
刀插在柳叶腹部,连刀柄都被血染红,温热的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条小溪,柳叶躺在地上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有偶尔抽蓄一下的身子以及微微转动的眼珠证明他还活着,但是也快了,很快,随着这滩小溪的扩大他的生命很快就会走到尽头。
脸上,身上,手上,全部是骇人的鲜血,可就是这样,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若无其事地蹲下身抚着柳叶的脸,沾血的手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柳叶一双眼睁得极大,不甘心地盯着青青,嘴里不停地冒出血来。
“不要恨姐姐,要恨就去恨那个女人,是她逼姐姐的,记住,变了鬼一定要去索她的命……”她温柔的说着,仿佛刚才不曾杀人,仿佛那把刀不是她亲手插在他腹上的。
二王妃又惊又怕,连退数步抵着墙壁颤声道:“你……你这个疯女人你不要乱说。”
“我疯?”这个字似乎刺激到了青青,她骤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二王妃,目光似乎要噬人一般,吓得二王妃三魂不见了七魄,连叫人都忘了,只呼吸困难地看着逐渐向自己逼进了青青,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做什么,别……乱来!”
她逼近看着眼前这个缩成一团的女子,也是五年来一直困扰着她恶梦,“我当然不会乱来,我只是想告诉王妃,从今天起,我再不会受制于你,更不会帮着你害三殿下。”不待二王妃说话,她吃吃一笑又道:“你想让二殿下登上王位,我又何尝不是想三殿下登上王位呢,孰胜孰败就在朝堂上见一分晓吧!至于陈天意……他是三殿下登位的踏脚石,在胜败定论之前,我是不会让他死的,劝二王妃还是死了这个心吧。”
一直以来在二王妃心中青青都是一个可以任她随意蹂躏的人,这个棋子永远不会起来反抗,但是她错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柳青青居然会狠到这个地步,亲手杀了唯一的亲弟弟,目的只是为了摆脱她的控制,真是最毒妇人心!
在确认柳叶死后,青青弯腰轻轻阖上了他大睁的双眼,随后披上挂在一旁的披风以掩饰身上的血迹。门应手大开,冷风呼啸而入,吹得二王妃浑身一激灵,许是见到了人令她有了几分胆在后面大声道:“柳青青,你以为杀了柳叶就可以一了百了,本宫就奈何不了你了吗?只要本宫将你以前做过的事告诉陈相允,你一样死路一条。”
柳青青倏地回头,目光凶厉如要杀人,二王妃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肩,色厉内茬地喊道:“怎么,你还想连本宫都杀不成?”
柳青青收敛起凶狠的目光,改以惯有的温婉欠身道:“青青不敢,青青只想告诉王妃一句――不要欺人太甚,否则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何况是人;凡事还是留几分余地的好。”
离去,再无一刻停留,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已。
离院准备上轿时,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双眉一皱对来人道:“你怎么来了?”
来者朝院墙拐脚处努了努嘴道:“奴才发现有人跟踪娘娘,所以替来禀报。”
隐在墙后等柳青青出来的金屏一听这话顿知不好,正待要走忽而又觉得那人说话的声音好生熟,仿佛刚刚在哪里听到过。带着这个疑惑她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偷偷探出了头,然没等她看清,一只手突然出现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只已经用力一扭扭断了她的脖子。
在倒下前,金屏终于看到了杀她人的面孔,竟然是那个姓洪的守卫……
她明白了,姓洪的是柳妃的人,放她出来就为了看她是否蓄意跟踪柳妃,而今已经证实了,自然要杀人灭口。
她明白,可是已经没用了,她没机会将这事告诉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