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上之时,拂晓带着陈天意回到了三王府。一进府等候多时的总管杜松就上来行礼道:“奴才见过王妃娘娘,王爷让奴婢在这里等娘娘,说让娘娘一回府就立刻去书房见他。”
今日的入宫她本来是应该和陈相允一道去的,但她却故意扔下他自己一人入宫,所以早料到回来会有这么一出事所以一些也不意外,当下将陈天意交给随月带回去,自己则随杜松来到了位于王府南侧的书房。
她进去的时候,陈相允正拿着一份折子细阅,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拂晓也不言声径直走到他身后将折子里的内容尽皆收入眼中,是边关刚送来的军务急报,说蛰伏多年的月氏国近期开始蠢蠢欲动。
待合上折子陈相允才发现屋内多了一人,拧眉相向,“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拂晓曼然一步,走到他面前怡然一笑道:“有关系吗?重要的是妾身来了。”
被她这么一提,陈相允立时想起自己叫她来的用意,当下直言质问道:“不是说好了一道入宫见父王吗,怎么王妃独自带了意儿去,也不告诉本王一声。”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今早之事让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真是想起来就一肚子火。
拂晓笑吟吟地道:“今早妾身等等殿下不来。以为殿下不愿陪妾身进宫或是有事呢,所以就自己去见了父王,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殿下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陈相允猛地将折子往案上一甩,发出好大的声响,正当拂晓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爬上眼眸的怒火又被强制压了下去,改以冷笑道:“王妃真是长了一副伶牙俐齿,黑的都能让你说成白的,怪不得父王那么喜欢你,说吧,这次又在父王面前进了什么谗?”他对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实是深恶痛觉!
“原来妾身在殿下心中就是一个搬弄是非的小人,可真是伤妾身的心呢。”她双手捧心摆出一副难过的样子,然眼中那丝笑意却骗不了人。
陈相允状似惊讶地道:“哦?像王妃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人所伤吗?可是大出本王的意料之外啊。”
拂晓无声无息地一笑,待要离去,身后又响起陈相允的声音,“你与父王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日常琐事罢了。”她头也不回地道,在快出门前顿一顿,回眸露出一抹颠倒众生的微笑,“总之……妾身不会害殿下的就是了。”
不会害他?这话拿去糊弄三岁小孩还差不多。陈相允对她的话嗤之以鼻,然翌日,宫中突然传来消息,国王下令撤换大批宫中侍卫,许多大王子的心腹皆被或降或削,无一幸免;同日,夺二王子禁军之权。将禁军指挥之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如此一来就等于剪除了二位王子羽翼,令他们一下子没了倚仗。
这样一来,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病重中的国王这是在为三王子铺路,他已经决定了要传位给三王子。原先依附大王子二王子的大臣纷纷倒戈,改换门庭,只为将来能搏一个匡扶之功。
令二位王子更为绝望的是最后一个消息,从西都虎跃营调三千精兵入京,在城外驻守。在这样里面外夹防这下,他们想要逼宫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二位王子惴惴不安难以度日的时候,老国王忽地又下令命大王子代其前往位于西都的通天阁祭天,而这在安南是太子才有的资格;另一方面又命二王子去边关犒军。这一连串的举动令原本明了的局势又一次变得扑朔离迷,老国王心中意的到底是谁,似乎没人能够猜得透,君心难测,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当拂晓辗转从下人口中听到这些事时,只是淡淡一笑,手依然停留在孩子粉嫩的脸颊上,摇蓝上系着一串蓝色的风铃,垂下一根细索。稍稍一动风铃便会发现悦耳的响声。陈天意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垂在眼前的细索,裹在重重衣物中的小手动啊动,一个劲地想要拨动绳索,嘴里嗯嗯啊啊叫着没人能听懂的话,偶尔让他碰到,听风铃叮铃悦耳便手舞足蹈乐得直笑呵。
“公主都不觉得担心吗?”杨全等了半天都不见拂晓有反应,禁不住追问了一句,若按此趋势下去,国王也许会将大位传给另外二位王子。
拂晓微微侧首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他一句,“为什么要担心?”缀在落地帷帘上用来安神定心的南海明珠,映着盆中炭火烁烁生辉。
杨全微微愕然,但他是个聪明人很快便反应过来,眼皮子微微一跳小声道:“公主认为国王这么做并不是像奴才们想的那样?”
拂晓接过随月递来的雕花玛瑙盏,里面是炖得软绵香甜的银耳羹,她以勺子舀了一点轻吹道:“随月,你脸色怎的这样红,不舒服吗?”
“没有啊。”随月愣了愣,取出随身小镜照了照不好意思地道:“是奴婢今日涂胭脂的时候不甚涂多了些。”
拂晓将吹凉的银耳放入口中慢慢咽下,银耳是入口即化,唯余那股香甜从舌尖一直延伸至喉间,久久不散去。
“胭脂拍得恰到好处可以晕脸提色,但是太过就会招人反感。撤换侍卫收归禁军之权,已经令得三殿下处于风口浪间,若继续这样下去,难保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凡事不要逼得太急,否则很容易适得其反。”
杨全恍然大悟,“公主的意思是说国王此举只是想分散注意力?”
陈天意看拂晓吃着银耳小嘴不住地咂吧咂吧,馋得口水直流。风铃也不管了,一个劲地朝拂晓伸手“哦哦”要抱。
拂晓怜惜地拭去他嘴角的口水,叫奶娘进来让她抱孩子下去喂奶,抱的时候碰到了风铃,叮铃轻响,碧蓝的风铃像极了晴好时的天空颜色,令拂晓不禁多看了几眼。
“大殿下与二殿下在朝中经营多年,除了明面上的那些外,私底下不会少培植自己的势力,万一因为被逼极了而迫使他们铤而走险,对三殿下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父王一定会在完全控制住局势前稳住他们两个。”放下吃了几小口的银耳羹走到落地帷帘前,指尖碰到闪着温润光泽的珍珠,微微发凉。因着不曾出去所以也未刻意梳妆,只用一根红丝绳将垂在背后的头发束起,与殷红的珊瑚耳坠相映成趣。
“所谓祭天;所谓犒军;那都是虚名而已,实权才是最重要的。”她推开窗,鬓发被冷风吹乱些许,目光流泻如沧澜之水,“父王……他是在安排后事了。”
曾几何时,她一心一意要破坏陈相允继位,要令陈相允在这场夺位之争中失利,一无所有。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伴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她开始一天天的茫然起来,陈相允于她究竟是什么?她的报复又该怎办?
“国王何必要这么麻烦的绕圈子呢,直接将二位殿下抓起来就是了,省得他们图谋不轨。”若雪在旁边插了一句,她是个直肠子的人,怎么简单就怎么样,从来不会绕弯弯。
“傻丫头,朝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何况……”冬日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小半张脸。让人于寒冷的冬天感到那么一丝暖意,“父王是绝对不忍对他们下手的,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
即使他曾经为了王位残杀过自己的兄弟,即使他曾无数次落下屠刀夺去许许多多的人命,即使……再多的即使也不能泯灭父子亲情,他只得这三个儿子而已。
“对了,银炭的事追查的如何了?”此刻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有余。
杨全低了头道:“奴才严刑讯问过看守外库房的毛珠,她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你信吗?”拂晓转过身来殷殷地望着他。
“奴才不信,但为了能引蛇出洞,奴才已经将她放了,暗中命岚风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她。”说到这儿他双膝一屈跪下道:“请主子恕奴才自作主张之罪。”
拂晓一笑颔首道:“你做的很好,不需本宫恕罪,起来吧,现在咱们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只要有破绽就一定会露出来。”
数日后果然让岚风抓到毛珠偷偷摸摸在处理剩下的麝香,她也怕闻多了那玩艺会让自己今后不孕,不敢焚烧,趁天黑悄悄潜到后院挖坑准备埋了,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让岚风抓了个正着,这下子无从诋赖,连拖带攥地被岚风拉到了拂晓面前。
目光落在那包麝香时倏然阴沉下来,连带着原本暖烘烘的屋子仿佛也跟着冷了下来,毛珠缩在一边害怕的直哆嗦,压根儿不敢抬头。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她问,言词狠厉无一丝还转之余地,她说过,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于伤害孩子的人。
“奴……奴婢……婢……不……”她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实在是害怕到了极点,纵使人赃俱获她依然不肯承认,不说可能会很惨,但说了就一定没有好下场。
拂晓岂会与她客气,刚听到一个“不”字,右脚就狠狠踩住了毛珠撑地的手,听着她像杀猪一样的嚎叫冷冷道:“说!是谁?再敢嘴硬本宫就把你的手指一根根踩断!”
恨极之下如何还会有手下留情之说,那张脸还是极美极美的,唯独眼中出现的狰狞之色是杨全等人从未见过的。皆知她是动了大怒。
毛珠不是硬骨头,所以在拂晓加了几分力道后禁不住痛将事情全招了,非关柳青青,非关朱如水,而是曹美人!
自上回被迫跪地迎接王美人又被禁足后,曹美人便恨死了朱拂晓,在屋中扎小人钉钉子还不够,竟想出了在银炭加麝香的阴损招数,一心一意要朱拂晓一尸两命。为此她潜入药材房偷出了麝香,为此她倾尽多年珍藏的珠宝收买毛珠让她替自己卖命。
至此,银炭一事真相大白,当拂晓将毛珠以及她的证词摆到陈相允面前时,陈相允大怒,当即下令以谋害王嗣之罪对毛珠斩立决,连她家人也未能幸免,一个个全被发配充军。一时贪心换得这样一个结果,不知毛珠到了阴曹地府是否会后悔莫及。
曹美人,陈相允没有姑息这个幕后元凶,命其自尽,曹美人在死之前极尽所能以最恶毒的言语诅咒拂晓不得好死,但她终归是死了,而拂晓还好好的活着。
虽没找到真凭实据证明李美人与此事有关,然她与曹美人走得素来近,此事一被捅出来自然难逃干系,总算陈相允开恩,饶了她一命,只是赶出府去了,可是被娘家嫌弃的她无处可去,最后流落街头沦为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