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允踏步而入。走至那个唯一昂首与他对视的人身前,“你们先下去,孤有话与她说。”
待所有人都退下,整个大殿只剩下他们的时候,陈相允方才低低道:“你从来就不喜欢留在孤身边,废后岂不是正趁了你的心吗,可以从孤身边离开。”
“然后让你立青青为后,让她养着我的孩子吗?”拂晓眼中闪过雪亮的痛与伤,咬牙切齿道:“陈相允,你休想如愿!”以一介废后之身份直呼当朝国王的姓名,她当真是不要命了。
“那你能如何,父王已经不在了,没有人能再阻止孤做任何事。”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很奇怪,从成亲那天就一直在想废了这个女人,可真到了这一天,心中竟没有预期的那样开心,反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一样,令他喘不过气。
“孤已经替你在合州置了宅子和田地,还有两万两银子,你可以在那里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只除了……没有意儿。”他别过头不敢看陈天意天真无邪的眼睛,明明是那个女人罪有应得,为何……为何心里不断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内疚感,仿佛错得是他一般。
拂晓意外地挑了挑眉,耳垂下的米珠坠子微微动了一下,“废后不是应该打入冷宫终老一生吗,怎的还可以出宫。”
“这个你不必管,只要知道就行了,趁孤改变主意之前离开昭阳殿,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地方。”
拂晓盯了他许久,忽地一笑,如拨云见日般令人眼前一亮,她走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缓慢而坚定的声音在陈相允耳边徐徐响起,“我不会走的,陈相允,我不会让将阳殿让给柳青青的,永远不会,至于意儿……”她怜惜地抚抚正在抓着陈相允颈间朝珠的陈天意,“没人可以夺走,连你也不行!”
陈相允不解,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倚仗可以让她从容镇定至此,待要说话,外面有人叩了叩门,“启禀王上。何大人,李大人,于大人到了。”
陈相允蓦然一惊,这三位大臣都是父王临终前指定的顾命大臣,他们来后宫禁地做什么?又是谁叫他们来的?后一个疑问在看到拂晓的表情时得到了解答,但仍有疑惑,“是你叫他们来的?”
“是。”她抿一抿略有些松散的鬓发怡然道:“在王上下旨的前一刻,臣妾以王后的身份命人去将这三位大人请来。”一般而言外臣不得踏足后宫,除非有国王或王后的传召。
“你召他们来做什么?”陈相允狐疑地盯着神情自若的朱拂晓,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待会儿就知道了。”扔下这么一句后,她径自来到殿门前,亲自将门打开,外面果然站了三位须发皆白的大臣,随月、晚蝶、若雪三人则分别立于三位大臣后面,怪不得适才没看到她们,原来是被派去请三位顾命大臣入宫了。
因着废后的旨意刚刚已经下了,不能再称呼朱拂晓为王后,所以三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怎么称呼是好,只得揖手为礼。
拂晓明白个事由,也不在意,不顾旁人目光将三位大臣迎入殿中。柳青青与朱如水互望了一眼也跟了进来,她们均想看看朱拂晓打的是什么算盘。
分别坐下后,资历最老的何大人问出了诸人共同的疑问,“不知……呃……娘娘将老臣等人叫来是为何事?”
拂晓将陈天意交给随月抱着后敛一敛袖和颜道:“王上要废本宫的事几位大人想必都知晓了吧?”
“是。”果然是为这事,诸位大人亦是心知肚明,废后这件事他们亦是反对的,曾秘密上折反对,无奈陈相允对此置之不理,最后只能不了了知。
拂晓垂眸一笑道:“有一件事本宫想请三位大人替本宫做个见证。”
这下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她,废就废了呗,还要专门叫人来做个见证,岂有这样的事?
拂晓举目示意若雪,后者立时会意地点点头,转身入内,不多时双手捧漆盘而出,漆盘上摆了一样东西,对在座者而言这样东西再熟悉不过,因为地上现在还扔着一个一模一样的。
圣旨?!她这是从哪里来的圣旨?
不止几位大臣和柳青青等人疑惑就是陈相允也是满腹疑问,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给朱拂晓的圣旨就只有今天这一个废后旨意,那漆盘上这个又从何而来。
“几位大臣都是先王指定的顾命大臣,无一不是历经两朝以上的元老,想来对先王的笔迹都很熟悉了,那么就请几位大臣替本宫看看,这道圣旨是不是先王亲手所写,还有上面盖的玺印是否属真。”
先王旨意?三位大臣将信将疑地双手接过圣旨一起研究起来,这一研究足足就是半个时辰,神色几番变化。
“父王什么时候给过你旨意,孤怎么不知道?”陈相允侧身低声问拂晓,拂晓淡淡一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写的是什么。”
是啊,上面究竟写了什么?除了几位大臣,所有人都是好奇不已,伸长了脖颈想要从中看到一二。柳青青心中更是浮起不祥之感,这道旨意一定与废后一事有关,否则朱拂晓不会独独挑这个时候拿出来,莫不是……莫不是……
三位大臣看了许久方由一致说道,虽然圣旨上面的字下笔无力,但确是先王笔迹无疑,相信是因病中所写的缘故,玺印也是真的。
“上面写了些什么?”陈相允问,神色有几分急切。
何大人肃然起身道:“启禀王上,先王在遗旨上说王上登基后不得废后,不得改立新后,否则……”
“否则什么?”陈相允厉声追问,何大人无奈地道:“否则王上便要退位!”
“荒谬!”陈相允重重一拍椅手愤然起身道:“孤废后就要引咎退位?真是荒谬到家了!”
见其发怒,几位大臣连忙跪地请罪,诸位妃子亦坐不住跟着跪了下来,转眼间整个昭阳正殿只有拂晓还好整以瑕地坐在椅中。
陈相允一把夺过何大人手中的圣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果然是这样,父王竟然会下这样的旨,父王竟然在死后依然牢牢地护着朱拂晓。真是可恶,怪不得她有恃无恐,怪不得她那么从容,原来还有这样一道免死金牌在手。
在听到圣旨内容的一瞬间柳青青面色由白转青,极为难看,跪在地上紧紧咬着唇畔。朱拂晓,你早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所以未雨绸缪,早早便在先王处求下这么一道护身符。有这道遗旨在,陈相允想要废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只要她一日不死。安南王后的位置就一天是她朱拂晓的,而自己,只能永远屈居在她下面!
这样深切的恨意令柳青青忽略了旁边朱如水对自己的打量,以及她眼中那一缕极淡但确实存在的笑意。
三位大人一致承认圣旨是真,且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念出,陈相允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的,无奈之下只得收回废后旨意,憋着一肚子气怒冲冲的踏出了昭阳殿。
在三位大人走后,柳青青捺下心中熊熊燃烧的妒火,上前几步笑容和悦地道:“幸好王后平安无事,臣妾总算可以安心了。只是王后既有这么一道遗旨在,怎的不早不拿出来,倒白叫臣妾们担心了这么久。”
拂晓瞥了笑得不胜亲切的柳青青一眼道:“若非别无他法,本宫真不想拿先王遗旨出来压人,毕竟有伤夫妻感情。”
“夫妻之间岂有隔夜仇,王后不要担心,王上只是一时生气罢了,过阵子就没事了,其实王上心中还是舍不得王后的。”她柔声安慰了几句后,与一直在旁边冷笑的朱如水起身告辞。
在冷眼看她们出去后,拂晓方淡淡一笑,自随月手中接过正在打哈欠的孩子,半岁多的他已经长出了乳牙,一点点大嵌在粉红色的牙肉上,嘴一张便看到了。
虽然保住了王后的位置,但想到陈相允含怒而去的背影,心中就泛起微微的苦意,为什么?她不懂,也不想去懂。
之后,陈相允再没有提起过废后一事,但也再没有来过昭阳殿,即使有时候想天意了,也只是叫奶娘抱到乾明殿相见,他似乎已打定主意与朱拂晓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