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侍离去到拂晓母子出现在乾明殿。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可对殿内的众人来说却仿佛过了一年那么漫长。
“臣妾见过王上。”从来请自己的内侍匆忙慌张的表情到现在紧张的气氛,无一不告诉她,正有非同小可的事发生,但面上仍保持着从容之色。
“父王。”陈天意却没发现这些,一见陈相允便如以往那样亲亲热热地跑了过去,然这一次父王却没有张开双臂抱住他,反而大手一挥像块破布一样将他推开,任他摔倒在光滑坚硬的金砖上。
“父王……”他茫然地看着很满脸冷色的陈相允,不解自己是做了什么让父王这样生气。
拂晓快步上前将他抱在怀中,警惕地盯着陈相允,“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陈相允眸底一片痛意,他走过去狠狠捏住她下颌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这话应该是孤问你才对,朱拂晓,你真有本事,居然敢这样待孤!”
他是那样的用力,几乎要将她下颌捏碎,拂晓痛得说不出话来,只努力挣扎,陈天意从她怀中钻出来。拉着陈相允的手嚷道:“父王你在干什么,母后会痛的,快松开,快松开!”
“走开!”陈相允怒喝,全然不像陈天意印象中那个慈爱的父王,怔了一会儿眼泪立时下来了,一边哭一边抡起小拳头小脚踢打陈相允,“父王欺负母后,父王是坏人,坏人!”
他的眼泪令陈相允目光一痛,手上松开两分力道但旋即用上了更大的力道,哑声对朱拂晓道:“你骗孤!朱拂晓,你骗了孤!陈天意他不是孤的孩子对不对,是你和别人苟合生下的野种!”他恨极也痛极,言语不经大脑就冲出了口。
野种二字刚一落,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狠狠甩在陈相允脸上,打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脸怒容的拂晓。
这个巴掌打愣了所有人,包括陈相允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打过他巴掌,连归天的老国王也不曾,何况现在还贵为一国之君,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打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不知过了多久,陈相允才回过神来,全身都烧起熊熊怒火,一把将朱拂晓掼在地上。冷声道:“你想死是吗?好,孤就成全你!拿刀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纷纷呼道:“王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拂晓起身将陈天意牢牢护在身后,仰首道:“你想怎样对我都可以,但意儿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伤害他!”
“母后,野种是什么?”孩子天真的问话令拂晓潸然泪下,紧紧抱了他不语,陈相允亦是怆然闭目,心中有所不忍,他到底喊了自己五年的父王。
青青恻然道:“王后,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你还是如实交待吧,王上宽仁,兴许会放过你们母子一条生路。”
朱如水亦是淡淡地道:“是啊,姐姐,意儿果真是王上的孩子吗?那为什么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意儿是你在远嫁路上与别人私通所生的孩子,拉姑也指认说曾看到有人假扮内侍进出姐姐的鸾轿行宫。随后又不知所踪。”
青青眉头微微一皱,补充道:“这一点仪贵妃也能做证。”
朱如水看一看青青,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娇声道:“是啊,这一切姐姐你该如何解释呢?”
拂晓并不理会她,只将陈天意交给一道跟来的若雪和岚风,随后走至拉姑面前目光却望向陈相允道:“王上宁可相信这个奴才的话也不相信臣妾吗?”
陈相允眼中有连他自己也不曾发现的激痛与失望,“王后,你告诉孤,孤要怎么相信你,怎么相信意儿是孤的孩子?!”
拂晓长吸一口气,目光从青青脸上掠过,伏身拜倒面沉如水,“是,当初确曾有人出入过臣妾行宫轿鸾。”
此言一出旁人皆惊,无人料到她居然会当众承认,青青和拉姑更在惊诧之余略过一丝异色,唯有朱如水笑意如初,羽扇轻摇,仿佛根本不在意事态的发展。
陈相允低吼一声冲至她面前单手紧紧扼住她脆弱的脖颈,狰狞的神色令他看起来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朱拂晓!你该死!”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起死灰般的苍白,与拂晓因喘不过气来而涨红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忽地一阵风吹来,卷起一片将逝的桃花来到殿中,围着陈相允与拂晓转了几圈后,轻轻落在陈相允手臂上,又轻轻地落到地上,一切均是轻巧无声。
怔怔看着那片不起眼的桃花,陈相允想起了他与拂晓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定下婚约后。而是更早之前,同样是桃花盛开的日子,他看到了站在轻粉桃花间才十一二岁的朱拂晓,那一眼,惊为天人!
十年光阴,转瞬即过。这十年间他与她一步一步越走越远,他有了青青而她有了……
刚刚有些温和的神色一下子又变得狰狞可怕,手再度收紧,厉声道:“说,那个男人是不是殷无垢?!是不是?!”明明不在乎这个女人,明明一心想废了了她,为何只要一想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有一种心痛乃至于抓狂的感觉?
“王上息怒。”见再这样下去朱拂晓就要当场毙命,众人纷纷跪下求情,陈天意更是哭嚷不已,若非岚风她们拦着早就扑上去了。
青青低垂的目光中闪过一缕快意,这一回朱拂晓已经无路可逃,唯有一死。
朱拂晓被掐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无言的看着他,许久,有透明的液体滴落在他手背上,温热的泪水却令他生出一种要被烫伤的错觉,手不止无法用劲甚至还慢慢松开……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吸气的拂晓。无力地走到她面前,蹲下,喃喃道:“朱拂晓,你该死,你真的很该死……”
声音不再如先前那样带着深切的恨意,反而给人一种软弱无力的感觉,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痛苦的挣扎。
死这个字就像一根针一样,每说一遍就狠狠地在心中扎一下,疼得他几乎要吐出血来,从未想过,有朝一种面对她。他居然狠不下心……
明明是恨的,明明是怨的,明明是无恨的,可就是狠不下心,她究竟对他下了什么样的魔咒,让他这样不舍……
不舍?他被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两个字吓了一跳,他居然会对这个狠毒无情的女人不舍,这怎么可能?真是疯了不成?!
青青默默走到他身边,长叹一声道:“王后本该洁身自好,克敬已守,以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可而今却做出这样苟且之事,若让先王知道他那道遗旨护祐的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恐怕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了。”
“本宫从未不忠于王上!”拂晓突然说道,青青看看她摇首道:“事已至此王后再否认也没有意义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朝陈相允跪下恳切地道:“求王上看在与王后夫妻多年的情份上放王后一条生路吧。”
无形之中,拂晓通奸不守妇道的罪名被理所当然的定下,好一招杀人不见血。
“真的是殷无垢吗?”陈相允的目光未曾漫及柳青青,只一昧盯着拂晓,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他心中一直是以柳青青为最重,为了她甚至可以与拂晓公然反目,放弃争夺王位的资本。
流水虽缓却一直在流动,从未停歇,世事人心亦复如是;这一点陈相允不曾看明白,朱拂晓不曾看明白,柳青青却看得一清二楚,不知不觉中陈相允的心正在向朱拂晓偏移。
他眼中所流露出来的哀伤深深震动拂晓的同时也让她迷惑,他应该愤怒、恼恨甚至于想杀人,绝非是这种被所爱之人背叛时才会流露出来的哀伤……
“若我说不是,若我说与殷无垢从未有过男女之事,若我说意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信吗?”不知不觉她的声音也柔软了下来。
陈相允死死抿着薄唇,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不信!”
“既不信,那你又何必问我。”声清冷如雪,忽地又歪一歪头,任步摇所垂下的长长紫晶珠串贴在脸颊。“这一回,连先王的遗旨都救不了我了是吗?”
双手松开又握紧,胸口不断起伏,显然他内心正在剧烈地挣扎,万恶yin为首――何况又愚弄了他五年之久,不杀实在不足以平愤!
许久许久,终于有干涩的声音在这寂静如一潭死水的乾明殿中响起,“王后朱氏不守妇道德行败坏,着即日起废其王后名份,连同私通所生的孽种……”他咬一咬牙道:“一道撵出宫去!”
所有人均吃了一惊,妇德败坏是女子大罪,在民间都是要浸猪笼的何况规矩森严的宫庭,一个死罪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的,即使当真宽仁饶她一命也当囚禁冷宫终老一生,而今陈相允竟然只是撵她们母子出宫?
青青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清丽的脸庞有一瞬间扭曲,但很快就被感激的神色所取代,“王上宽厚仁德,臣妾代姐姐谢过王上。”
随后她走到拂晓面前带着几分歉意道:“姐姐,妹妹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对不起,今后的日子还望你与意儿多加珍重!”
拂晓瞟了她一眼未曾说话,青青见状微微一叹状似不忍地对垂立于两侧的宫人道:“遵王上旨意即刻除了她王后锦服与那孽种一道撵出宫去,不得延误。”
一切,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