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天意早早就爬起来在岚风的陪伴下去了慧心宫。他一走这昭阳殿顿时就清静下来,拂晓泡了一杯普洱茶坐在秋千上头看庭前花开花落,初夏的清晨微风徐徐,既无春日的凉也无夏日的热,最是适宜不过。
若雪在一旁絮絮的说着随月和晚蝶寄回来的信中所说的事,因着拂晓的安排两人皆嫁在了城北,相距不远常有走动,说来凑巧,两人先后有了身孕,前后只差了一个月。晚蝶还在信里打趣说将来若生了一男一女就让两家结娃娃亲。
拂晓听出若雪话语中羡慕之意,弯一弯眼轻声道:“别心急,等再过个一两年本宫身边能有替代的人了就让你和岚风也出宫嫁人,不会让你们一辈子都耽搁在这深宫中。”
若雪连连摇头道:“不要,奴婢已经打定主意要一辈子留在公主身边,
“傻丫头,你肯本宫还不肯呢,一直留下去留成老姑娘可怎么是好,到时你找本宫算帐本宫可不知该怎么赔偿你了。要是去找个英俊少年来只怕他不肯娶你这位已经满头白发的老姑娘。”拂晓难得开起了玩笑,弯眼如月,满满尽是笑意。
若雪被她说得大窘,绞着手指不依地道:“公主取笑人家。”
拂晓拍拍她的手道:“是取笑也是事实。你们陪了本宫这么久,本宫如何忍心让你们孤独终老,杨全和宁福是没办法,否则本宫早就设法安排他们。”
若雪听着感动不已,含泪道:“公主你待奴婢们真好,就和碽妃娘娘一样。”在大明宫庭中,谁都知道碽妃是出了名的善心,对待身边的人从来温声细语绝无责打之事,即使有时在外面不小心犯了事也会尽力维护。
拂晓笑一笑,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道:“本宫如何比得了母妃,就连朱如水都不如。”
若雪取来提梁玉壶替她把杯子重新续满,“可不是嘛,奴婢也没想到仪贵妃是这样一个重情之人,会为了一个侍女与慧……不,现在该称柳淑仪了,决裂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所料未及。”停一停她又幸灾乐祸地道:“也是柳淑仪活该有此报应,她不知做了多少缺德事,现在得此下场奴婢还觉得轻了呢!”
拂晓低首,看茶叶在细腻如玉的茶盏中沉浮,唇角是若有似无的笑意,“是啊,本宫也觉得轻了呢,可见王上对她余情未了。”
若雪闻言顿时担心了起来,紧张地问:“公主,你说柳淑仪会不会东山在起,毕竟她腹中还怀着龙裔呢。万一若是个王子,恐怕……”
拂晓漫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急什么,离生产还有五月,这五月间谁知道会有什么变化,东山再起?”仰头看一眼碧澄澄的天空轻笑道:“本宫要她永无翻身之日!”
柳青青在陈相允身边多年,而陈相允登基数年,至今只有一子一女,安知不会柳青青在暗中捣鬼,只要能寻出证据证明此事,纵是她柳青青再有本事也难扭转乾坤!
正自说话间,宁福快步走入,手中还捏着一封书信,此时的宁福已非昔日那个滑头的小太监了,而是整个昭阳殿的管事太监,在拂晓的调下行事日渐稳妥。
他走过来冲倚在秋千上的拂晓打了个千儿,略带兴奋地道:“公主,燕王来信了。”
拂晓闻言先是一惊旋即生出无限喜色来,接过书信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自碽妃逝去后,朱棣就是她在大明唯一的亲人了。虽非无血缘关系但多年情份已令得两人胜过一般亲兄妹,即使远隔千里,也不能阻断这份亲情,远嫁后两人一直有书信来往,转眼已是五年有余。
待看过信中所书内容后,拂晓脸上的喜色已经悉数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忧虑,这样的神情宁福和若雪还是头一次看到,当下小声地问道:“公主,可是燕王有事?”
拂晓慢慢折起信纸冷笑道:“不错,而且还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宁福两人面面相觑,均猜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得公主说得这般严重。其实他们若是在京城就什么都明白了,因为此刻的京城已是风雨欲来的紧张,而且这场欲来的风雨还是暴雨。
朱允炆,他果真是动手了!拂晓遥遥望向天边,在那里,在同一块天空之下,正开始着一场生死相搏的较量。
朱允炆并不相信他的那些叔叔们,一登上皇位就迫不及待开始着手削蕃,将朱元璋费尽心思安排用来镇守边疆的蕃王一个个撬起,不为其他,只为他们手上的兵威胁到他的皇权。
先是周王然后是代王之后又是湘王、齐王,一个接一个,丝毫没有要顾念亲情之意,而在收拾他们时,朱允炆的目光始终牢牢盯着朱棣,对他来说,这个能征善战野心勃勃的四叔才是他最要消灭的对象。脚踏七星,虽身负将才但身具反骨,这种人绝对留不得!
他的意图朱棣看得明明白白,造反也许会死,不造反却一定会死,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既然无数激烈的战场厮杀都没有毁灭他,那么他就用这条命去搏一搏,生也好死也罢,至少不冤!
话虽如此,但造反非同儿戏,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赌局,在真正开始之前必须要有一个精密的部署,与拥有百万雄兵的朝廷相比,朱棣此刻最缺的就是准备时间与兵力!
时间可以用装疯来博取,但是兵力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以他这次写信来主要为一件事:借兵!
昔日的三王子陈相允已经成了今日的国王,安南虽属小国,但长年未动干戈,国力得到了很好的恢复,兵精粮足,若能得借数万大军以助其靖难,那无异于如虎添翼。若然事成便将与安南接壤的两座城池相赠以示答谢。
朱棣信中没有写失败会怎样。但拂晓却是清楚的,若然失败,朱允炆是绝不会放过安南的,必然发兵攻打,到时只怕整个安南都会毁于一旦。从她的立场来说自是全力支持四哥,但问题是她只是王后并非君王,陈相允是否会肯冒这个险,她并无把握说动。
如此一直到入夜时分,直想得头疼欲裂,虽想好了说词但把握并不大,毕竟她与陈相允的关系并不好。虽刚刚消释了长达六年的误会,但……唉,她只能尽力而为了。
晚膳如期摆上,望着满桌珍馐美味拂晓却丝毫没有动筷的兴趣,握着筷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中晶莹如玉的米饭,就是不见其放到口中。
若雪在一旁不断劝着她吃些,拂晓摇摇头道:“本宫没胃口,对了,殿下还没回来吗?”
若雪眨一眨眼道:“公主您忘了,先前仪贵妃派人来传话说留殿下在静仪宫用过晚膳再回来。”
经她这么一提醒拂晓才记起来确是有这么回事,她一天都想着四哥的事,人都糊涂了。
正待说话见宁福匆匆而入,忙正一正色问,“如何,可清楚了?”
宁福行过礼后道:“回公主的话,王上今儿个哪位娘娘的牌子都没翻,看样子是准备在乾元殿过夜了。”
拂晓徐徐松了口气,若是这样的话,那今夜倒是个好机会,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是早早开口的好,正待要说摆驾乾元殿,宫门外忽地传来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王上驾到,王后娘娘迎接!”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边宁福前脚刚到那边陈相允就来了,事儿还真凑巧了,也省得她再跑一趟,当下敛一敛衣衫,朝那抹缓步走来的明黄下拜,“臣妾恭迎王上,王上万福金安!”
一路走来,不断有人跪下,当他走到拂晓面前时,整个昭阳殿已无一人站立,均跪倒在他脚下,这就是一国之君所带来的绝对权势。无数人跃跃欲试想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但除寥寥几人外其余都化做了宝座下的皑皑白骨,一帝功成万骨枯真是半点不假。
陈相允亲手挽起拂晓,和颜说道:“都起来吧,王后也起来。”
隔着湖绿重纱广袖依然能清晰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暖暖如风,但于拂晓来说是陌生的,所以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避开那从不属于她的温暖,任晚风掠起她的青丝,丝毫不管他冷落在风中的手掌。
陈相允收回手,眼中掠过一丝苦意,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饶;他与拂晓陌生至此不正是他自己造下的孽吗,现在想要弥补不知可还来得及?
进得殿来看到桌上原封未动的晚膳浓眉一扬道:“王后尚未用晚膳吗?那可正好,孤也没用呢,王后不介意陪孤一道用膳吧?”
拂晓微微一笑道:“怎会,只是放了许久这菜都凉了,不若让小厨房重新再做几道热菜来让王上享用。”
陈相允随意一坐道:“不必麻烦,凉了又不是不能吃,再说而今天气渐热,吃些凉的正好舒坦舒坦。”
拂晓默然取过侍从递来的筷箸递给他,又取碗添满了饭道:“王上请用。”
陈相允欣然接过,吃了几口见拂晓不曾动筷,筷箸一动夹了块鲈鱼背上的肉放到她碗中,“来尝尝,这鱼甚是鲜美。”
拂晓谢过,却依然不曾动筷,陈相允见状放下碗箸叹了口气道:“王后,你还在生孤的气吗?”
“臣妾怎么敢。”她低低说了一句,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她洁白如玉的脖颈上依稀还有一圈乌黑的印子,正是他当日盛怒之下所留,过了这么久还没退却。
陈相允本就对拂晓有愧,一见之下更是内疚,连本应她顶撞而生出了的一丝怒气也消逝的无影无踪,只怜惜地抚着她脖上的黑印道:“还疼吗?有没有让太医来瞧过?”
见其摇头,陈相允又叹一叹,睇视于她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是你朱拂晓不敢的,只是孤已经认了错也处置了青青,你这气还不能消吗?难道非要孤把青青推出午门斩首才肯罢休?”
见拂晓只一昧低头不言又道:“王后,得饶人处且饶人,青青已经知错了,也后悔了,这么多年来她日日遭受良心的遣责并不好过,何况她还怀着孤的孩子,你如何能忍心。”
这番近似于苦口婆心的话终于令得拂晓抬起了头,然那双极美的眼眸中却含满了令陈相允震惊的泪水,她凄然道:“王上现在不忍心了吗?那臣妾的母妃呢,她又该怎么办?她死了,王上,死了的人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起死回生的,你明白吗?”
“孤明白!”陈相允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歉然道:“当初的事是孤鲁莽了,可是过去的事是不能逆转的,王后,你不能永远沉逆于过往,终是要向前看的,相信母妃在天之灵也不愿看你一直耿耿于怀。”
她抽手,他不放,硬生生将那冰冷的指尖裹在掌中,“过去的事孤没有办法,但今后孤会弥补于你!”
多年来一直为冰雪包围的心湖因为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出现溶化,还没等她回过味来,陈相允已经拉着她走出了殿门,于满天星光之下再说了一遍刚才的话,最后更加上一句:“此心天地共鉴,若有违背,必遭天遣!”
她可以相信他吗?她可以试着去忘记母妃的仇恨吗?她可以试着将他真正视作她朱拂晓的夫君吗?
他的一句话让她心乱如麻,难以决择,明明是想借母妃一事引出他的亏欠,从而增加借兵一事的把握,没曾想却反先令自己先乱了阵脚。
夜色下他俊美的容颜显得愈发阴柔,但这一次,阴柔之中却没有了以往的邪魅,反而给人一种坚毅不拔的感觉。
在这样纷烦的思绪中她连何时回的屋都不知道,直至陈相允将一碗舀好的羹亲手端至面前,眼中是殷切的期盼。
停顿片刻,她终是伸手,在她接过的那一瞬间,陈相允的笑容像划破沉沉暗夜的闪电,耀目的令人不能直视。
晚膳就在这样奇异又不乏温情的气氛中进行,待用得差不多时,陈相允突然说道:“孤今夜来找你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是关于意儿的。”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自刚才起就一直没见过陈天意。
“可是去外面撒欢了?”待得知是去静仪宫玩耍后点一点头道:“你与如水是姐妹,是应该让意儿多去她那里走动走动,省得她一人在宫中寂寞。”
“王上说与意儿有关的事是什么事?”事关陈天意,拂晓格外上心,生怕会有什么事对这个唯一的孩子不利。
陈相允看出了她的紧张,怡然一笑道:“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坏事,孤是在想,孤登位也有五年了,虽说还年轻,但太子也该是时候立了。”
他不曾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确,拂晓一怔,显然不料他会提及此事,抬起精致的双眼,眸色如波,“王上不再等几年吗?也许到时候诸位妹妹能为王上诞下更适合的太子人选。”
言此子嗣一事陈相允面露无奈之色,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至今只有意儿一个儿子,而且还险些当成别人的孽种给撵出宫去。
“不。”他缓缓摇头,“孤想了很久,意儿已经五岁了,看得出很是聪明机灵,且父王生前对他也颇多期望,孤相信父王的眼光,也相信意儿一定不会辜负孤的期望,再说适合的人选……”他唇角含笑,“意儿既是嫡子又是长子,你说还有谁会比他更适合?”
“我朝向来是立贤不立长,兴许将来有比意儿更贤德的王子出现也不一定。”她静静地道,令人猜不透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只道:“孤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改日孤便正式下旨册封意儿为太子,着礼部准备册封事宜。”
拂晓动一动唇终是不语,虽然天子之路会比一般人走得艰辛许多,但意儿身为王子,这条路是无论如何避免不了的,与其叩拜他人,不若自己为王来得痛快,也省得将来被人迫害。
在命人撤下用了泰半的晚膳后,拂晓紧紧握着刚沏好的茶盏于烛光掩映下盯着悠然品茗的陈相允,“王上还记不记得六年前王上为了让柳淑仪留在永昭宫避祸,从而答应要为臣妾做两件事?”
陈相允不意她会突然提及此事,怔了一下方才道:“孤当然记得,倒是王后从不曾提及此事,怎么,现在王后想要孤兑现当初的诺言了吗?”
一想到朱拂晓有求于自己,心底便不可自抑地升起一丝兴奋,两人虽已释了误会,但双方都是争强好胜之人,平常哪个也不愿示弱。
拂晓捧着茶盏抿一口润过略有些干涩的喉咙,抬起锃亮的眉眼,一字一言道:“是,臣妾想向王上借兵!”
烛火骤地一跳,殿内明暗有一瞬间变化,复又平静如常,陈相允若有所思,旋即问道:“可是因为燕王朱棣?是他要你向孤开口的?”
他果然也知道了这事,不过也好,省得她多费口舌,当下静静地点一点头,“是,四哥写信给臣妾,他现在已处于性命倏关,他是臣妾唯一的亲人,臣妾断不能坐视不理。”
陈相允凝眸片刻方才低低叹了口气道:“已经不是了,王后,你不是碽妃的女儿,他自然也算不上是你的亲人,何必再管他的闲事。”
流光中娇艳如花的脸庞闪过一丝怒意,她握紧手中的茶盏别过头冷冷道:“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他依然是臣妾的亲人,这个事实在臣妾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是不会改变的。”
陈相允沉吟良久,目光只望着烟霞紫的窗纱,拂晓的心在这样沉默中一点一滴下沉,以已度人,换了她是陈相允也不肯为了一个诺言而赌上自己整个国家,万一失败,这个代价太沉重。
“孤……”刚说了一个字,漆黑的夜色上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在那一刻间将大地照得亮如白昼,随之而来的还有惊雷,轰隆隆震耳欲聋,沉寂多时的风平地而起,四处涌动,将半开的四棱宫门刮得咯咯直响,若雪赶紧上去关严了门,任狂风在外面呼啸。
陈相允起身走了几步,待雷声小了些后方道:“孤记得当初的诺言,你自然也应该记得诺言之后附带的条件。”
“不涉你生死,不背你利益。”拂晓沉沉说出这句话,面上泛起无望的灰白。
“既然记得,那你当知道孤不可能答应你所要求的事,一旦燕王失利,整个安南就要在大明的怒火下烧成灰烬。王后,你是要孤死后如何去面对先王,面对安南王室的列祖列宗!”语气渐次严厉起来,恍若外面惊雷之声。
拂晓默默无言,因为她找不出话去反驳,愧疚也好,诺言也罢,始终都不值得他赌上整个国家。若是柳青青求他呢?他会答应吗?心里莫名浮现这个念头。
她起身,刚刚站直便敛衣跪了下去,生平头一次,她主动对陈相允这个间接的杀母仇人下跪,以从未有过的谦卑姿态乞求,“臣妾知道此事对王上来说太过为难,但臣妾在大明只剩下四哥一个亲人,臣妾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说到这里已是声泪俱下,哽咽道:“王上,臣妾明知过份,明知不应该,但还是想求您,求您求求四哥,臣妾……臣妾真的不想再失去至亲之人,求求您!”手紧紧抓着绣有五彩丝线的裙幅,大滴大滴的泪不住落下,于暗红的裙幅上恍若一朵朵盛开在雨后的花,只是过于悲伤了些。
陈相允无言地俯视着她,许久许久,他忽地蹲下身,抚着拂晓沾满泪痕的脸庞,呢喃道:“孤认识的朱拂晓是从来不哭的,哪怕受了再大的委屈受了再深的伤痛也只是咬牙硬忍,她很坚强,坚强地让人生气又让人心疼;可是现在你哭了,一点也不像孤认识的那个朱拂晓,为什么,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四哥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是。”她含泪回答,没有一丝犹豫,“除了意儿,臣妾就只有四哥了,只要王上肯助四哥渡过难关,臣妾……”微微一顿便咬牙道:“臣妾愿意好生侍候王上,一生一世,王上要臣妾做什么臣妾就做什么,绝再不惹王上生气。”
片刻,叹息在耳边响起,脸上的手越发温柔,似流水淌过,竟令拂晓渐渐不再有抗拒的感觉,“值得吗?为了朱棣,不惜压抑自己到这个地步,你明明依然是恨孤的……”
拂晓轻轻一笑,凄微道:“不论王上问多少遍,臣妾的回答都只有两个字:值得。臣妾再也经受不起失去至亲的痛苦,求王上成全!”
“成全……”陈相允苦笑,“孤成全了你,那么谁又来成全孤呢?”
闻言,泪落得更凶,像要把人淹没一般,低低地啜泣声淹没下倾盆而下的大雨声中。公主也好,王后也罢,看似尊荣无限实际无力至极,从前救不了母妃,现在又救不了四哥,她真的很无能。
“扶你家主子起来。”陈相允起身对站在一旁的若雪道,自己则朝宫门走去。
感觉到温暖自脸庞抽离,感觉到他的起身,感觉到那抹明黄离开视线范围,而她除了痛哭再没别的办法,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但她又能怎样,这样放弃一切自尊的乞求都不能令他点头。
四哥……四哥……我该怎么办?
宫门刚一打开便有风挟雨意迎面而来,漫卷上袍角,于这初夏的夜晚带起阵阵凉意,早有太监撑起伞候外面,见陈相允开门立刻迎了上来。
他开门,却并不出去,只是默默望着外面倾盆而下的雷雨,身后一室的烛光在越过他卷入殿中的长风下摇曳不定。
“一直以来孤都以为你是一个残忍无情的人,为达目的可以牺牲任何人,可以任由手上沾满血腥。直到现在孤才知道自己一直错看了你。你的残忍只是为了能够保护你所在意的人;无情只因怕动情。”他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拂晓,“你应该是一个害怕羁绊的人,可是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没有羁绊,所以你从不与人交心,像一只刺猬一样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碽妃、朱棣、意儿,这三个就是你的羁绊。”在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微微发苦,自己并不在她的羁绊里面呢!
拂晓诧异地望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将自己看得这般透彻,即使了解如殷无垢者,也不曾主动说过这些。
似乎很高兴看到她诧异的神情,陈相允扬眉一笑,原来拨开迷蒙后,看清一个人是这样简单的事,自己真是被蒙在鼓中太久太久了。
他向她一步步走来,身后是漆黑若魅的暗夜,明黄衣衫烘托下的他竟给拂晓一种天神下凡的错觉,给世人带来无限希望。
“拂晓。”他唤她的名,手指穿过她的发,带着无言的悲伤,“孤答应你,倾安南举国之力去助朱棣靖难,孤答应你!”
事情来得太快太急,以至于拂晓连惊讶都忘了,只是怔怔看着那个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男子,看自己的长发纠缠在他指尖。直至含在眼中的那一滴泪落入他的指她的发。
“为什么?”怔忡许久,她终于问出了这三个字。
陈相允弯唇一笑,就是那抹笑令拂晓心弦颤了一下,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无论悲欢,无论哀喜都没有忘记过。
“因为那是孤欠你的。”他这样回答,“所以孤答应陪你赌这一局,若大明发怒,孤愿一人承担!”
“王上……”拂晓再度落下泪来,但这一次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混着欢喜与感激的泪水,身子软软跪下哽咽道:“臣妾谢过王上。”
“不用谢孤,只要你从今往后不再恨孤就好。”他如是说道,旋即又苦笑道:“说来说去,孤依然还是太过感情用事,若是大哥和二哥就不会犯这样的错,但愿一切都能好起来,否则孤九泉之下该无颜去见先王了。”
拂晓感激地望着他,她明白,要他做出这个决择是多么的艰难,更知道明日朝堂之上,一旦下旨,将会面对多少文武百官的反对与指责,甚至于谩骂。
仇恨,也许真的该忘了;他害死了母妃,但他也用全力去保护了四哥。
她与他始终是夫妻,这个事实此生无法改变,他的弥补她看在眼中,再执着下去只会令自己痛苦。
手缓慢伸出握住他的手,颤抖但不曾退缩,从此她将不再抗拒他的温暖;从此她将真正成为他的妻;从此,一切都将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