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父皇,您寻我?”婀娜的身影拖着曳地的长裙踏过一块块金砖,走向坐正上方那位年过花甲却依旧威武的老人,他正是一手建立起这个庞大王朝的皇帝――朱元璋。
“是拂晓啊,来,到父皇身边来。”朱元璋花白的胡子动了动,冲淡了脸上贯有的严肃浮起几许温情。
朱拂晓乖巧地应了声拾阶而上,她并没有无视父皇身边那个珠环翠绕的女人,一上来便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拂晓见过父皇,见过宁妃娘娘。”
“免礼起身。”朱元璋和譪地拉起诸多女儿中最得他心的那个,睿智的目光闪动的是令人难解的光芒。
拂晓看到了却不敢去揣测,直起身,流水似的目光在看到宁妃胸前那一串颗颗浑圆如拇指大小的项链时有片刻的停伫。
“公主来得挺快的,刚刚还在和皇上说起你呢。”三旬有余的宁妃早已过了青春韶华,却能得天独厚,容颜保持如少女般妩媚动人,难怪至今盛宠不衰。
“是何事?”好奇爬上她含笑的唇角,双手自然而然的在朱元璋肩上轻重适宜的按着,这手跟已退休御医学来的按摩技巧令朱元璋舒服地眯了眼,除了拂晓宫中再没有一个人有如此技艺。
“你若出嫁了,就没人给父皇按肩了。”他似乎有些不舍。
偌大的勤政殿内响起欢澈动人的笑声:“拂晓一辈子都不嫁,永远留在宫中陪父皇不就行了!”
娇憨天真的话语引得朱元璋哈哈大笑,宁妃更是花枝乱颤,好不容易止了笑道:“十公主可真爱说笑,女大当嫁男大当婚,哪有留在家中不嫁的理儿,平民百姓尚且如此,何况帝王之家!”
朱元璋点头扯下拂晓的手合在掌中轻笑道:“不错,父皇刚才与宁妃就在说这事儿,你是朕心爱的女儿,你的婚事朕自然记在心头,二八年华,是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盯着被他说的有些羞涩的拂晓续道:“听说今儿个各王孙公子呈送的礼物中,你独独选中了安南三王子的?”
“是,三王子送的红珊瑚树很别致。”她小心地答着,心中隐隐有所察觉,面上却依旧是茫然无知之色。
“数年来,他呈送的礼物是你选中次数最多的,看来他与你心意最是相近,不如就选他如何?”朱元璋牢牢盯着拂晓,虽依旧在笑,目光却逐渐锐利起来:“还是你自己有中意的人选?”他甚至没有问拂晓愿不愿意嫁。
天真动人的笑容在一个微不可查的停滞后,笑得更动人心魄,融合了少女的娇羞与矜持,她绞着衣角扭怩地小声道:“一切但凭父皇作主。”
“好!”朱元璋抚掌而起,看那神色十分高兴:“果然是朕的好女儿,朕这就招安南使臣进见定下婚约,至于婚期……”
拂晓见状拉了朱元璋的大手撒娇道:“父皇,安南王子虽好,但是女儿还想多陪父皇两年,离了京再回来可就难了,不如婚期定得晚些?”
“公主年纪也不小了,应当早些完婚才是,安南王子才德兼备,多少名门千金挤破了头都想嫁给他,公主还有什么不放心?”宁妃把玩着胸前的项链慢悠悠地说着。
朱拂晓有些不悦地嘟了嘴,神色委屈却没有说话,只垂首盯着自己鞋尖那对振翅欲飞的蝴蝶落泪。
一只带着岁月痕迹的大手抚去她净白脸颊上令人心疼的泪痕:“舍不得离开京城吗?”温和的声音带着几分心疼。
“拂晓舍不得父皇与母妃……还有四哥!”泫然欲泣的小脸,还有拼命想忍住哭泣的声音是那么的惹人怜爱,看得宁妃一阵气结,只是……她从来就不是拥有决定权的那一个,权力掌握在另一个人手中!
大手一遍一遍地抚着她顺滑如丝的头发,终于……一声叹息如愿在耳边响起:“父皇一样舍不得啊,既是如此,那就再多留两年吧,十八出嫁,也不算晚。”
“多谢父皇!”破涕为笑的朱拂晓不失时机地提出了要求:“父皇,儿臣在宫中呆了十六年,自懂事起便没怎么见过四哥,能否在远嫁之前,让儿臣去四哥蕃地住一段时间,与四哥多处处,往后怕是再无这个机会了。”
“北平?”朱元璋拧眉瞥了小心翼翼的拂晓一眼,未等他决断,宁妃已率先道:“皇上,公主是千金之躯岂能随意外出,何况是去这么远的地方,万一出些什么事,要如何向安南王子交待?”
朱元璋手一顿,不悦地扫了宁妃一眼:“我大明天朝公主下嫁安南小国已属莫大的荣耀,还要何交待?”
宁妃惶恐,伏首请罪:“臣妾失言,臣妾只是担心公主安危!”
朱元璋不说话,微凉的目光停伫在拂晓小心期待的脸上良久,“真的想去吗?”声音是温和的,好像平常人家慈父对儿女的问话。
但,也只是好像而已……
“对不起,儿臣让父皇为难了,儿臣哪都不去就在宫中陪父皇。”拂晓咬着小巧的红唇,似乎快要哭出来了,从殿门照进来的阳光侧照在那双含泪的明眸上,为其笼上一抹浓重的悲伤。
长久的沉寂过后,停在发上的大手顺势而下掠过发梢:“既是想去那便去吧,朕派一队人送你,简装而出,不要太招摇了。”
难言的惊喜在她眼中迸发,无视于僵直的宁妃,喜孜孜地谢了恩,随即那双犹带着水光的眼珠儿一转俏声道:“父皇,儿臣此番定亲怎么着也是喜事一桩,父皇是不是应该有所赏赐?”
朱元璋被说的一笑,刮了一下嫩白的脸颊:“刚才还一副哭鼻子样呢,现在倒讨起赏来了,真是不害臊!”话虽如此,还是赏了一块随身携带水头极好的翡翠。
笑意,在眼底不着痕迹地流过,似东逝之水……
她知道该如何去揣摩那颗高高在上的心;
她知道该如何在他面前扮演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她知道该如何在适当的时机说出适当的话;
所以,她可以在众多公主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得圣意的那一个!
所以,她可以在宫中拥有无人敢犯的地位!
所以,……
高兴之余,朱拂晓眼波又转到了宁妃身上,声音啼转如黄莺:“父皇,宁妃也是儿臣的长辈,能否也让儿臣讨个彩头?”神色天真之余又带着几分娇憨。
厌恶在眼底一闪而过,笑靥如花的宁妃与朱元璋对视了一眼:“皇上你瞧,公主那张小嘴可真会说话,宫中上下谁不知十公主最得皇上喜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要天上月亮皇上也会想尽办法给弄下来,臣妾身边那些家当,公主又哪瞧得上眼。”
“哈哈!”朱元璋抚须大笑:“爱妃这话听着怎么像在吃拂晓的醋?爱妃与碽妃是同一年进的宫,又向来交好,而今拂晓定亲,你这做姨母的不送似乎不太合适吧?”
宁妃攥紧了手中的绢帕,面上却是佯装起来的不悦,一眼便能看破:“瞧皇上说的,好像臣妾小气不舍得似的,那不是怕十公主看不上眼嘛!既然皇上都开口了,那臣妾也不怕寒碜,只要是公主喜欢的,尽管拿去便是。”
朱拂晓歪头一笑,声音清脆圆润:“不必麻烦,就宁妃项上这串珠链即可,我瞧着挺中意的。”
宁妃俏脸一白心中恼恨不已,自己好不容易将珠链弄到手,带了才没几日,她就一开口就指定要这串珠链,哼,必是因为看出了此物的来历,所以存心与她做对。正待要拒绝,猛然记起皇帝还在旁边,只得忍下心中怒意,强撑着笑脸道:“公主既喜欢拿去便是!”
“多谢宁妃。”朱拂晓接过那串璀璨夺目的珠链盈盈拜谢,垂下的眼睑掩住的是那一抹对宁妃来说无比碍眼的笑容。
所以,她可以得到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
因为懂得,所以利用。
闲语过后,朱拂晓拜别朱元璋走出勤政殿,站在殿门外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大片盛放的梨花,洁白如雪,风拂花飞,何时开的?昨日明明还是花苞啊!
当如诗中所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春从人意,指的不就是这样吗?
朱拂晓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在那张精致绝美的脸上一闪而逝,她需要这样微微的寒意来保持头脑的清醒。挥手撵退候在外面的车驾,举步往梨花盛开的地方走去,随月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朱拂晓甚至没有回头看同样走出勤政殿的宁妃一眼,自然也没看到宁妃恼怒扭曲的脸庞以及拂袖离去前那一句细如蚊吟却咬牙切齿的话:“死丫头,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你以为有皇上罩着本宫就奈何不了你?哼!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