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福揣着他偷来的赤金凤尾镶宝簪心神不定地往外走,正是他这慌慌张张的模样引起了随月和若雪的注意,两人一合计偷偷跟在他身后。
宁福一出府便直奔当铺,当他把那枝簪子掏出来让朝奉时,若雪惊得差点叫出来,幸而随月及时捂住她嘴,改而小声道:“那不是公主的簪子吗?早上还在匣子里现在怎么在他手上?”
随月警惕地盯着宁福生怕他突然回头发现她们,“你还没看明白吗?宁福借着早上公主见凌侍卫的功夫把簪子偷出来变卖,他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公主知道后追查吗?”
若雪缩了缩身子低声道:“公主有那么多首饰,到了这里后王爷又送了一大堆,公主只怕连有没有这枝簪子都不一定记得,哪还会追查,宁福是料定了这一点所以才敢拿簪子出来变卖。”
她们说话的功夫朝奉已经估好了价,两人一阵讨价还价后以一百二十两成交,宁福揣了银票掉头就走,随月负责继续跟踪,若雪则回去向拂晓禀报此事。
偷窃宫中物品至民间变卖是重罪一桩,轻则杖责重则杀头,若换了别人随月也许会不忍,但宁福这根墙头草便是死了也不可惜。
在与若雪分开后,随月一路跟随宁福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一排三间新盖的青砖瓦房前,还没进门便听得里面有说话声。
“死鬼,你不是说只要说一声他就会把钱送来吗?为什么禄儿去了半文钱都没见着。”是一个说话又尖又快的女人。
“急啥。”男人懒洋洋地回了句随即又道:“禄儿不是说了嘛,他二叔改天就把钱拿来。”
“我呸!就那不男不女的太监还二叔呢,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连提到他名都觉得恶心。”女人尖酸刻薄不留余地的话令站在外面的宁福刹时白了脸。
“哎哎哎别说的那么过份行不,怎么说他也是我二弟,咱这么多年来能不愁吃不愁喝可全是他的功荣。”男人不悦地说了两句,只是这显然不合女人的心意,她当即大声道:“那又怎么样,用他两个银子还是看得起他了,不然他留着那些银子有什么用,又不可能出宫。”
“二弟说了等他以后老了就想法子离宫,然后和我们住到一起……”男人话未说完便被女人不情愿地打断了:“休想,我可告诉你,我是绝不会让他住进来的,让这么个不男不女的住在咱家里街坊邻居会怎么看,禄儿以后要怎么做人?既然做了太监就应该老死在里面,出来做什么,没的给人添堵。”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没办法应付他一下嘛,不然他哪肯心甘情愿地拿银子给咱们花。”
“哼,要我说他也真小气,明明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可寄回来的银子总是这么点,一些也不大方,也不知他老攥在手里干什么,又不能娶妻生子。”
“行了,够花就行,他也不是金山银山想多少就有多少,总归是一个做奴才的,上上下下有时候要打点打点。”男人总算还念着一点兄弟情,帮着说了几句,临了又道:“等这次钱来了,我进点布去做做生意,若是能赚到钱最好,这样咱们手头也能更宽裕些。”
“做生意?哼,你做了那么多回生意哪回不是亏本,还经常打着做生意的晃子在外面捏花惹草,搞得现在连禄儿上私塾的钱都还欠着。”女人冷言相向。
宁福在外面听得浑身发抖,若不是听得真真的,他断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亲哥嫂之口。他憋不住胸口那口闷气,一脚踹开未锁的房门,盯着里面那对惊慌失措的夫妇:“你们……你们……你们不是人!”抖索半晌他方气愤的挤出这么一句来。
“二弟,这……你,你怎么会,会在这里。”宁寿万没料到会被逮个正着,想到刚才那些话都被宁福听入耳中顿时尴尬不已,反是其妻李氏略略一慌便镇定下来。
宁福气得漱漱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到,自己倚为至亲的大哥居然和着大嫂一直在利用自己,他们在意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能否为他们带来银子。
“我若不来这里如何能听得到大哥的肺腑之言!”他犹在笑,那双眼却悲伤不已。
“我……唉,我和你嫂子瞎说的,你别放在心上,只当没听见便了。”宁寿红着脸上来想拍宁福的肩,不想他一转身子避开,这手顿时拍了个空。
“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是亲兄弟,当年要不是为了给你看病,爹娘怎么会把我送去宫中换钱来给你看病,而你,居然一点兄弟情都不念?!”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心里难受得要命,想他宁福从前在宫中被做主子的怎么刁难责打都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难受。
宁寿还待要劝李氏一下挡在他身前冷笑道:“我们怎么对你了,你倒是说说?前些日子你来的时候我不好鱼好肉的侍候着吗,还一口一个二叔叫着。”
宁福悲怆地一笑道:“对,你是很客气,但这都是为了钱,我若没钱送来,你们根本连见都不会见我。”
李氏毫不忌惮地点头:“没错,你给我们钱,我给你所要的,这是公平交易,各取所需,何来谁对不起谁的道理,你大哥好欺负由着你说,我这做嫂子的可没那么好打发。”
宁福边听边摇头,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他转向沉默不语的宁寿道:“大哥,我们是亲兄弟流着一样的血,你真的一点都不念兄弟情吗?”
“我……”他刚说一个字便被李氏打断:“你大哥就是念着兄弟情才会让你踏进这个家门,否则像你这样不男不女的家伙根本没资格踏进宁家大门!”反正已经撕破了脸皮她也没必要再客气,横眉竖眼地道:“你是太监,从你少了那根东西开始你就不是男人,也不再是宁家的人,若是识相就自己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太监……”宁福忽地仰头大笑起来,笑声苍凉悲泣,令人闻之心酸,良久他才止了笑大声质问道:“我在宫中给人当奴才是为了谁?我受尽屈辱白眼,到处给人磕头请安是为了谁?我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把所有的钱都寄回来又是为了谁?!”
“这是你自愿的,关我们什么事。”李氏之无情连躲在暗处的随月都看不过眼。
“我自愿的?哈哈哈,对,我傻我笨,我以为兄弟是一辈子的事,我以为家人不会嫌弃我,我以为将来老了可以回来一家团聚,结果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结果,你们根本没把我当一家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有刀在剜一般,疼得连呼吸都不能。
“二弟,你……唉,你还是回宫里吧,就当大哥对不起你。”宁寿微微内疚,但也只是微微而已。
“宫里……”宁福失魂落魄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若让公主发现簪子是他偷的,以公主的手段他便是有十条命也没了,不过也罢,左右这世间已经没有值得他牵挂的东西了,死了便死了,从此一了百了,连心也不会痛了。
他从怀中摸出那张一百二十两张的银票,在宁寿与李氏的注视下冷冷一笑,用力将银票撕成碎片掷于空中,白纸黑字间他说出了绝裂之语:“从今往后,我们兄弟恩断情绝!”
从今往后,我们兄弟恩断情绝……
他费尽力气说出的话,他们并未曾听在耳中,只是一味追逐于已经化为碎片的银票间,脸上尽是痛惜之色。
银子,一百多两的银子,竟是说撕就撕了,这人莫不是疯了吧?若早知他带了这么多银子,他们便先说好话哄哄了,真是可惜!
宁福最后再看一眼那两个眼中只有钱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曾经渴望的地方,往后他也不会再来了……
但是宁福的厄运远还没有结束,拂晓已经得了若雪的禀报,果是少了一枝赤金凤尾镶宝簪,她此生最恨敢于背叛她的人,何况还是在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