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拭干滴水的双手后道:“尸体虽已高度腐烂但还能看出她身前受了很多折磨。到处都有伤,有些甚至伤到了骨头,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身体伤成这样,衣服却半点没破,不是她自己换了衣服就是有人在死后给她换了衣服。”
拂晓微微作色,敛袖道:“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的伤不是在明昧殿造成的,而是另一个地方,之后她换了衣服去明昧殿。”
这样的猜测虽然合情合理,却当不得证据,于翻案无益,“知道她的死因是什么了吗?会否是有人下毒?”
“你指慢性毒药?”无垢先是摇头随即又点头,“她的情况很怪异,一般中毒者舌苔发青,指甲发黑,以银针试之变黑。前两项她都有,但当我用银针相试时只转为淡青色,并没发黑。若真是中毒身亡,那毒也当是我们不知道的毒。”
本以为梅香之死可以真相大白,没想到兜来转去还是一条不通之路,看来还得从其他方面着手。
移步出房。瞧见青青站在囚禁了众多废黜妃子的殿宇外,一间间走过来,残破殿门里面不时传来或哭或笑的声音。
“在看什么?”陈相允走到她身后询问,声音是旁人难以企及的温柔。
“没什么,只是觉得她们好可怜。”青青满脸不忍地道:“她们本都是好人家的儿女,美貌才学家世无一不全,而今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实在可惜可叹。”
拂晓闻言嗤笑道:“论起可怜,后宫哪一个人不可怜,未入冷宫的人未必就比她们幸福到哪里去。至少……疯子不会担心时时会有人害自己。”
声音一顿,目光在陈相允脸上刮过,笑意深深:“青青姑娘是王子侍妾,将来若有朝一日王子……”言下之意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明白,陈相允神色微变,目光骤然冷漠起来,不复原先玩世不恭的模样。
她垂首一笑转而道:“到时青青姑娘说不定也会陷入到这样的境况中来,不是站在云端便是落入泥沼。”
青青身子微抖显是被她的话给吓到了,望向陈相允的双眼如受惊的小鹿,令人心生怜惜。
陈相允狠狠地瞥了若无其事的拂晓一眼,柔声安慰道:“相信我,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虽不能立你为正妃,但在我心中你是最重要的。”
这样深情的告白令青青大为感动之时,也令若雪气白了脸,指责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拂晓眉眼如常,不怒不悲,反而含笑相向。于她来说,陈相允并不是她在意的人,所以他钟情于何人并不能撩动她的心弦。不要在意不相干的人,这一点她早早就学会。
无垢是最为伤感的一个,他一直希望她能幸福,可事实却相背而行,她一直与幸福擦肩而过。卓克尔如是,陈相允如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嗯,什么人?”若雪眼尖瞥到冷宫外一个躲躲闪闪的蓝色身影,人影似乎没料到会被发现,吓了一跳赶紧离开。
他没跑开多远便被追上去的若雪揪住,别看若雪是个女孩子力气却不小,攥着衣服怎么也不肯放,直等拂晓等人赶来。
“放开吧,他走不了。”陈相允看似随意地往那里一站,实则封住了所有能逃的路,在安南,每一个王族子弟都必须学武,否则就会被人看不起。
若雪抓住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太监,见逃不掉他连忙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抱头大叫:“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这话说的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若雪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得了拂晓眼色后上去踢了他几脚道:“说什么胡话,谁要杀你了,还不快见过我家主子。”
小太监倒没被踢愣过去,从胳膊里抬起头怔怔道:“你们不是来杀我的?”
“本宫若要杀你,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拂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得让小太监打了好几个寒战,低着头半句话也不敢讲。
若雪在旁边踢了踢道:“还不快见过我家主子?”
“主子?”小太监怔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她所谓的主子是谁,可是他并不认识这个漂亮到极点的女子,只能从衣着打扮上看出其身份不凡,不知该如何请安才好。
“你不认得吗?”若雪奇怪地问,看他实在不像撒谎的样才道:“我家主子乃永昭宫清平公主。”随后又指着陈相允道:“这位是安南三王子。”
殷无垢此刻的身份是陈相允随从,自不便介绍,青青身份特别更是不能说,否则只会徒增事端。
小太监骇了一跳赶紧朝拂晓和陈相允叩了个头呼道:“奴才小祥子见过清平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见过王子殿下,殿下万安。”
“起来回话。”垂目于他,看着这个名叫小祥子的太监战战兢兢地站起,又看着不小心从他怀中掉落的纸钱香烛。
“你这是来拜祭何人?”她问正手忙脚乱捡着四散纸钱的小祥子。
“奴才……奴才……来拜忌梅香,今天是她生辰。”小祥子惶恐地低下头,手捏着皱巴巴的纸钱不知如何是好。
“既是这样为何一副鬼鬼崇崇的模样?还看到我们就跑?”陈相允捡起滚至脚边的白蜡烛插话询问。
“奴才不知道是公主和王子,以为……”话锋在这里生生一转,“以为是旁的不相干人,所以想等你们走了再进来,后来看追了出来,奴才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所以才跑。”
站在他面前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样蹩脚的借口如何能瞒得过,陈相允笑笑也不说破,只将目光投向了朱拂晓,毕竟这是她的事,要问什么要说什么她是最清楚的。
拂晓脚步轻移,到了烈日照不到的地方拭一拭颈间香汗道:“你和梅香关系很好?”
小祥子畏惧地抬了一下头道:“回公主的话,是。冷宫中只有奴才与梅香一起当差,平常多得梅香照应,而今她死了,奴才晓得梅香家人在她死之前就都没了,没人会拜忌她,所以头七还有她生辰死忌奴才都来这里拜拜,免得她成了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说到伤心处泪落不止,不住以袖相拭,情真意切倒是不像装的。
“梅香平常为人如何?可有与什么人结过怨?”拂晓拨着指甲问。
小祥子吃惊地道:“梅香平常连冷宫门都不出,哪可能与人结怨,她虽然话不多但人很好,从不抱怨冷宫中的差事,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像她这样不掺是非不嚼舌根子的人,奴才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就去了,而且还是在碽妃娘娘的宫中。”说到这儿他似自言自语地道:“碽妃娘娘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梅香呢,真是想不通。”
“你见过母妃?”原本还算沉静的目光骤然锐利。紧紧攫住小祥子。
小祥子本就害怕,现在被她这么一盯更是心里发毛,缩着身子话说得更加不利索了,这样的他令拂晓看着更加着急来气,正待喝斥,后面有人拉了她一下,耳畔响起无垢清凌若水的声音,“不要心急,慢慢来。”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奇异地抚平了拂晓焦燥的心境,她长吸一口气回头还了他一个温软的微笑。
他明白她听进去了,所以松开扯住她袖子的手。后退回到陈相允身边,陈相允将一切看在眼中,笑意更见深刻。
“你见过碽妃吗?”相差无几的话,声调却缓和了许多,令小祥子不再像刚才那样的害怕,咽了口唾沫回道:“奴才有幸见过一两回,娘娘常带一些吃食来看梅香,慈蔼温和,比宫中任何一位主子都好,对奴才也很好。听梅香说,碽妃娘娘是她以前服侍过的主子,后来因犯了错才被调到冷宫来,虽然她只服侍了碽妃娘娘几年,但娘娘一直记着她,常来冷宫看望给她送吃的穿的,令她很感动。每回娘娘走后她都要对着娘娘的离去的背影掉眼泪,说自己很对不起碽妃娘娘。”
这话引起了拂晓等人的注意,追问道:“她可有说过为什么对不起?”
小祥子想了一下道:“奴才也问过她,但她说什么也不肯说,每回都这样,后来奴才也就不问了。”
“碽妃娘娘既然不舍得梅香在冷宫受苦,那当初就不要把她调到这里来,或者再把梅香调回去就是了,何必每次都亲自来冷宫看望那么麻烦呢?”若雪嘟囔了一句,显然疑惑甚深。
其实莫说于她,聪慧如拂晓也想不通其中道理,倒是小祥子释了他们的疑,“奴才有一回听梅香提起过,调她来冷宫的并不是碽妃娘娘,而是宁妃娘娘!”
查来查去,事情竟然真的查到了他们曾经怀疑却从未真正证实过的宁妃身上,十七年前将梅香从明昧殿调至冷宫的居然是她?
“这不可能,宁妃纵然得宠,但说到底还是与母妃平起平坐,梅香是母妃身边的宫女,她何来权利调动?”
是啊,何来权利?拂晓不相信。但小祥子的表情与眼神告诉她,他没有说谎,那么就是其中别有隐情,十七年前的旧事,想查清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拂晓一时也理不出头绪,只得暂时做罢,叫人来封锁了梅香的屋子,然后带着小祥子回永昭宫。他是与梅香接触最多的人,一定还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不好好盘问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