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纷呈而来的脚步声以及那一声尖细的叫喊:“贵妃娘娘驾到!”
赵贵妃?!宁妃与朱如水目光均是倏地一跳。她不是在宫中养病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疑惑的目光在掠过跟在赵贵妃身边的若雪时得到了回答,朱如水恨恨地攥了手中绢帕,可恶!只顾盯着那个怀疑是殷无垢的人,却忘了注意她身边人的动静,若雪……定是朱拂晓料到有麻烦,所以派她去请赵贵妃。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怎么也来了这里?”宁妃强笑着行礼,虽不甘,但只要她一日未被册为贵妃,就一日低了一级,只能一次次朝那个痛恨到极点的人行礼。
较之前几日,赵贵妃病容稍减,有了几分精神,冲拂晓招招手道:“本宫在宫中等了许久也不见拂晓带三王子来见本宫,正奇怪着呢就见若雪来禀报说,拂晓和宁妃妹妹在这边说话,一时过不来了,本宫好奇之下便过来看看,哪知一来就听得宁妃妹妹说要动宫规?”眉心那一点金色花钿因她皱眉的动作而几乎不可见,“不知拂晓和三王子犯了什么错,令妹妹说出这般严厉的话?又不知这宫规什么时候改由妹妹来执行了?!”
最后一句声音骤然沉下。冷冷若刀锋,刮的人脸颊生疼,宁妃眼皮抽搐了几下捺下怒火讪讪道:“贵妃卧病在床,不宜辛劳,所以臣妾想着些许小事就不惊动贵妃养病了,臣妾代劳就是,左右宫规都是现成摆在那里的。”
“那可真是辛苦妹妹了,不过本宫近日身体渐好,多少已能理事,这些事就不劳烦妹妹了。”赵贵妃含笑相向,宫中女子的喜怒从来不形于色,位低者如是,位高者亦如是。
眼见赵贵妃准备带朱拂晓等人离开,朱如水焦急地扯着宁妃的袖子,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好机会,白白放过怎么能甘心。
宁妃拍拍她的手,心中有所计较,上前几步叫住赵贵妃一行人,“娘娘且慢,臣妾尚有话说。”
拂晓与无垢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刚刚有些安定的心再一次被高高吊起,宁妃她们竟然还不肯罢休。
赵贵妃移目相向,挑眉道:“宁妃还有什么事?”
宁妃目光一瞥朱如水,后者当即会意,上前行了一礼恭敬但不失锋锐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临了道:“如水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不查。贵妃娘娘向来处事公正,相信定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这一句话便将赵贵妃的后路给封死了。查,会令殷无垢身份暴光,从而给拂晓以及陈相允带来无可估计的祸患;不查,赵贵妃便落下一个偏坦私护的名声,而且此事一旦捅到朱元璋那里,结果只会更坏。
这个两难的结果倒真把赵贵妃难为住了,下垂如流云的裙幅停在原地迟迟不见动静。
当旁人都沉静无声,当气氛紧张到极点时,有一个人打破了寂静,以悲愤含屈的口气说道:“小王所在的安南虽是偏邦小国,不能与大明相提并论,但向来景仰大明文化,多次来大明学习交流,处处以大明为表率,学习礼仪文化。宫苑禁地不许男人随意出入的规矩小王岂会不懂,只因一时疏忽所以才将侍从带入后宫,并非有意。但听宁妃娘娘与十二公主的意思,是说小王将不相干的男人装扮成侍从,故意混入宫庭,败坏后宫。小王怎么说也是自幼饱读诗书的人。岂会做出这等事情,何况小王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十公主是小王未过门的妻子,小王为什么要带别的男人来见她?”
“宁妃娘娘与十二公主这般冤枉小王,实在令人费解,此事若让远在安南的父王知道,他也必为之震惊难过,大明与安南一直以来的邦交也会因此受到影响。”陈相允越说越激动,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贵妃在一旁不住点头,暗赞陈相允这番话说的是时候,她正好可以借此下台,“不错,三王子所言极是,宁妃和如水的怀疑实在令人说不通,所以这事还是到此为止吧。”
宁妃气结不已,本已成功拿言语僵住赵贵妃,却被人临插一脚打乱了算盘,真真可恶。
如水没料到陈相允也是个这么利害的角色,原还以为他只是顶了个王子的头衔没什么能耐,真是小觑了他。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多看了那个有着邪魅容颜的男子几眼,她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帮着朱如水,为何明知道未婚妻子与其他男人有所纠葛依旧毫不在意。
但是,没关系了,从今往后,她会把他也算进去,以后若再有机会,她不会再漏下这个人。
赵贵妃睨了暗自不忿的宁妃一眼淡淡道:“天气炎热,宁妃平日无事就少出宫,免得中暑伤身。更免得闹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来,如水你也是。”
目睹赵贵妃离去后,宁妃恨恨地扯着绢子道:“可恶,大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不算,还被她借机训了一顿,真是气人。”
朱如水比宁妃沉得住气些,扬一扬柳叶细眉温声道:“宁姨不急,朱拂晓婚期定在一年后,这一年间咱们有的是机会,不过……眼下她有安南三王子还有赵贵妃帮衬着,倒是不能不多防些。”眼珠子在说话时一直在骨碌碌转动,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宁妃随手扯过一片柳叶在手中撕扯,看破碎的柳叶从指缝中掉落,凉如新雪的声音缓缓响起:“本宫明白。”
朱如水闻言轻轻一笑,这次虽然错失了扳倒朱拂晓的机会,但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令宁妃真正上了心,如此一来必会在父皇面前为她能够随时出宫的事大力周旋。
且说赵贵妃带着拂晓等人一言不发的回了长杨宫,在踏入宫门后她沉下了一路保持的平和神色,接过宫人递来的药一饮而尽后含了一颗蜜饯,待吐出核后方挥退不相干的宫人对并排站在殿内的拂晓等人道:“此处没外人,说吧,为何要带一个男人入宫?”
拂晓暗地里偷瞧了陈相允一眼。见他站在那里没有准备接话的意思,只得抿唇带起一抹略显牵强的笑道:“贵妃怎么这么问,他确是王子侍从。”
赵贵妃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你连本宫也要瞒吗?”
话音未落,她一把夺过侍女正准备奉上来的茶走到殷无垢面前,劈头盖脸就将滚烫的茶水泼到了他脸上,黑色泥污顿时被茶水冲了下来,露出了他本来面目。
殷无垢没想到赵贵妃会突然发难,被泼了个正着,脸顿时被烫红,刺痛感随之而来,疼得他发出一声低吟。
“你怎么样了?”拂晓快步闪到他身边扶着咬牙忍痛的无垢。刺痛的脸令他难以牵动肌肉说话。只得摇头作答,想让她宽心。
“快去把本宫上次用过的烫伤药膏拿来。”她吩咐若雪,旁边是已经被吓傻的小祥子,他从入宫起就一直在冷宫,见的都是些疯疯颠颠的人,哪曾见过这般大阵仗,而且一件事还没看明白就又来了另一件事,真真令人眼花缭乱。
“不许去!”赵贵妃冷冷叫住若雪,同时命人拉开扶着殷无垢的拂晓,“堂堂大明公主,当着未婚夫婿的面当众与其他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说到这儿她不无痛心地道:“本宫只得一子,所以自小将你当亲生女儿般看待,你也一样懂分寸知进退,怎得这回去了一趟北平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亏得这次把宁妃和如水那个鬼心眼多多的丫头镇住了,否则捅到皇上那里,你可知是什么后果?”原来她一直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在宁妃面前未曾表露。
“娘娘误会了,他……”拂晓急切地想解释,却被震怒中的赵贵妃打断:“本宫误会什么?你还想说他是王子的侍从?若真是这样你会派若雪这么急匆匆地来请本宫?”
赵贵妃痛心疾首地道:“拂晓啊拂晓,你怎的会这么糊涂,而且还利用对你一片痴情的王子?!”
一片痴情?听到这个词陈相允险些要笑出来,幸得意识到场合不对,在临出口前咽下了笑声,只用无辜的目光望着拂晓。
看无垢蹲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样子,拂晓急得直跺脚,挣脱拉着她的人道:“事情并非像娘娘想的一样,不错,他确实不是王子侍从,但带他进宫是为了办正事,绝无娘娘以为的私情,不信娘娘可以问王子殿下。”
“是吗?”赵贵妃将狐疑的目光转向陈相允,见后者点头方才将信将疑地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原原本本说清楚。”
“请娘娘允许若雪先回去拿药。”拂晓频频看向蹲在地上的无垢,再不擦药,他的脸就要起水泡了,到时更加难以痊愈。
赵贵妃还是头一回看到她因为旁人而紧张。诧异在眼底一闪而逝,微微摇头道:“罢了,含珠,去把上次暹罗国进贡来的药膏拿来给他擦上。”
含珠点一点头,很快就拿了一个瓷瓶来,拿银勺从里面挑出半透明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绿色膏体均匀抹在无垢烫伤的地方。
药膏仿佛效果不错,无垢不再若方才那么痛苦,拂晓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提起莲青色长裙跪在赵贵妃面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交待了一遍,包括殷无垢的身份,以及她对梅香死因的怀疑,除青青一事被瞒下来以后,其他都说了。
若说宫中有谁能够相信或有谁能帮她,无疑就是赵贵妃,若失去赵贵妃的支持帮助,她往后的道路将会愈加难行。
最后,她仰起头,不胜谦恳诚挚地道:“拂晓先前之所以不肯说,是唯恐连累娘娘,决非故意隐瞒,若娘娘要怪就请怪拂晓一人吧。”
殷无垢见状,不顾脸上的伤屈膝行至其旁边同跪道:“公主这么做完全是出出一片孝心,百善孝为先,还请娘娘看在公主至孝的份上不要责怪于她。”
陈相允眼珠微微一转也躬身道:“是啊,娘娘,若说有错,小王也有错,若您一定要罚,就请连小王也一起罚吧。”
软底绣鞋踩落于青砖之上,轻绵地激不起一丝尘埃,一如她此刻的神情,慈蔼温和地扶起拂晓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倒是本宫错怪你了,罢了罢了,都起来吧。”
安慰过了拂晓后,赵贵妃将目光转向被茶水烫红了脸的无垢,愧疚道:“不问青红皂白就泼了你一脸的热茶,是本宫的不是,这药就赏你了。”
如此一阵,又说了一些旁的事情方才从长杨宫出来,彼时天色渐晚,夕阳西下,陈相允一路随其到永昭宫摒退了其他人后正色道:“公主要求的事小王已经做到了,做为交换,小王想要公主答应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