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了翁启程赶赴京湖的时候,整个京湖地区都处在蒙古铁骑的攻略之中,州郡在敌人的嗜血狂杀前瑟瑟发抖,人民在游牧骑兵的驰突下成千上万的死亡或者流离。而当魏了翁开始返回京城的时候,荆湖北路和南路的状况已经大致安定下来,损失虽然惨重,但元气并未殆尽,破损的州城很快得到了整修,流散的人民火速得到了重新安置。更让他觉得欣慰的是以郑云鸣为首的一批年轻将领们,在血与火的征杀中脱颖而出,大宋还经受得起很多年蒙古人这样子的打击,但最怕的就是失去希望。郑云鸣、王登、杨掞、白翊杰这些充满朝气的年轻人,就是大宋的希望,也是大宋光明灿烂的未来。
这也是他焦急的准备赶回京师,要当面对天子奏报的最重要的事情。毕竟天子也需要一个希望。
当魏了翁准备启程的时候,整个襄阳城的重要官员和上万的百姓都来送行。他总共在襄阳呆了也不到一个月,百姓们当然不是感念他治政的恩德。而是希望这位难得一见的朝廷大员能够将这里的实地情况及时反映到中央去。自古以来地方上的疾苦,庙堂诸公只能通过奏章上的只言片语了解,如果有一名中央官员能够将自己的亲身所见所闻直达天听,那效果比京湖上一千份奏折都要真实的多。
在踏上座船之前,魏了翁对诸位官员一一握手话别。
对赵葵,他的临别赠言是督促,赵葵的家族背负着赵范激发襄阳叛乱的耻辱,只有用精忠报国的事迹来洗刷。
对郑云鸣,更多的是勉励和告诫。
“古来少年英才,无不是经过了许多波折锻炼,才能磨练出坚强的性格和足够的才干。”魏了翁把着郑云鸣的手说道:“你走出的这第一步,整个大宋,不,自古至今能够像你一样顺利的都屈指可数,但人生的路程很长,有人开局很顺,却结局凄惨,有人几十年郁郁不得志,却晚年大放光华,希望你不要因为目前的这一点成绩就自高自大,放松了努力,你要知道,这里是襄阳,是天下的门户,你的任何一点自满不单朝廷看得到,蒙古一样看得到。”
郑云鸣躬身拱手道:“怎敢不竭心尽力,战战兢兢,为国家守卫襄阳!”
其实在这个时候,整个荆鄂副都统司上下,最没有为京湖尽力的估计就是郑云鸣本人了。
杨掞被改建城防的事务缠的分不开身做别的,每天从早到晚的蹲在工地上,在他的严格监督下,襄阳城一点点的发生着改变,城墙上暴露出夯土的地段越来越少,包砖的地段慢慢的增加,在城中高耸的钟鼓楼已经渐渐的成型。不光是城内,城外的护城河已经被拓宽到几十丈,不要说云梯冲车无法抵达城墙下,护城水壕已经真真正正的成为一条护城河,杨掞手下的工匠发明了一种三舟无底船,用三条舢板相连,上面用木梁连接,铺上木板,可以在护城河里自由往来,运输军器物资。
王登督促着襄阳城守军日以继夜的操练,又要操心处理因此带来的种种争吵抱怨。在重体力训练之下,各军官兵都是叫苦连天,甚至连荆鄂军中都开始传说王登的新外号“活阎王”。但王登毫不退让,依旧坚持着严格的训练,除了训练士兵们披着双层甲胄跳跃深壕,也督促他们练习在箭雨下抢筑工事,迎着高地进行攻坚。每一天都有将领拿着士兵们的请愿书到制司衙门对赵范抱怨,要求活阎王将手段放轻一点,让襄阳的守军们有喘一口气的机会,制司只把一切都推到荆鄂军身上,于是白天王登刻苦练兵,晚上就由葛怀到各个军营去请兵将们喝酒吃饭,拉进关系,好不容易维持着荆鄂军和众军的关系。
陆循之则忙着给各军补充衣甲军器,土龙军一直到战争开始的时候,也只有五千人的规模,而步兵只有二成人能披甲,其余都是没有甲胄防护只能依靠盾牌护身。在去岁的征战中其实伤亡并不小,只是因为土龙军军纪严格,没有出现宋军经常发生的溃散现象,所以才没有发生较大规模的伤亡。随后土龙军经过二次招兵,规模比以前扩充了一倍还多,兵甲军械自然更短缺。
赵葵到任之后,开了四库军械库给荆鄂军,其中就有一百张鼎鼎大名的神臂弩,弓身全长三尺二寸,用桑木制造。弦长二尺五寸,用麻绳扎丝制成,弩机纯用铜铸造,箭木很短,只有几寸长,使用铁打的各种花式箭头。
郑云鸣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种传说中威名赫赫的兵器,他让陆循之组织弩手进行演放,神臂弩是所谓踏张弩,是要将弩身抵住地面,用力将弓弦拉起,利用全身的力量将弓弦张开。发射的时候可以手持,也可以放在架上发射。郑云鸣教人连发十只弩箭,十矢中五,在二百步之外依然能够穿透坚厚的榆木。
这是大宋第一等的神兵利器,金人以弓马骑射起家,射术高绝,在和宋军的战斗中个个箭无虚发,宋军射手中风气以力气为先,许多勇悍军士能够开百斤强弓,腰开数石硬弩,却不重视射亲,也就是瞄准的练习,在和敌人对战时往往只是凭借强弓硬弩齐射,希图以箭雨击退敌人。所以和金人大战总是吃亏,唯有神臂弩当其阵前,发射短箭既准又狠,金人极为畏惧,将其与袭破铁骑冲坚的重斧一起列为宋朝最强的两样兵器。
就算是蒙古人也不能对此种兵器等闲视之,在襄阳城西樊城西北的几场硬仗里,神臂弓突前攒射,当者立扑,蒙古骑兵毙命于神臂弓下者甚多。乃至北返的蒙古军都互相传说:“江陵有将军炮,襄阳有神臂弓,两个地方都去不得。”
郑云鸣将这一百张劲弩交给了早已经心痒难耐的将射军,从其中优选一百名弩手装备神臂弓,并将其直接调归帐前亲兵,由副都统亲自掌握。
这是效仿京湖制置使的做法,赵葵得神臂弩三百张,从诸军中挑选经验丰富的弩手装备,号做亲效神臂弓手,由赵葵的牙将扈宝指挥,留在制置使司帐下作为亲兵调用。
赵葵增加的亲兵还不止这些,江陵的制置副使別之杰送来一百效用士,全部都是披着全套铠甲的悍勇之辈。而且他们身上的甲身和寻常铠甲稍有不同,除了正常的兜鍪、铁甲身、铁披膊和罗圈护腰甲之外,还附带了面甲、大号掩心镜和护手、护腿,甚至是铜丝铁手套。这一套装备,正是当时別之杰委托郑云鸣打造的,別之杰认为将来宋蒙之间的战争最有可能是攻守城池的较量,为了突破宋军城防,蒙古人必然组建大量用于攻城的重甲步兵,而宋军方面用于克制这些怪物的办法,最好莫过于建立自己的重甲步兵队,于是委托郑云鸣制造加强现有步兵防护的装具,郑云鸣于是以西洋后世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诸城邦的铠甲为蓝本,应以中国之形制,陆续制造出铁护手、铁护臂、护胸板和护腿等部件,再与旧制的铠甲相合,打造出防护更胜熙宁朝步人甲的超一流步兵铠甲。
但此种铠甲也极为笨重,其重量约略等于熙宁步人甲,非得是百里挑一的效用壮士才能够披上作战。另外端平步人甲的价格也是高的吓人,即使以別之杰江陵守臣、京湖副使的地位,也只能装备二百人,襄阳赵大人一百,他自己一百人。
这并不奇怪,即使是经济繁盛、国力巅峰且火药兵器初露锋芒,重型盔甲在战场上的地位开始上升的文艺复兴时期的米兰、威尼斯诸城邦,装备全套步兵甲的重装武士也只是极少数精锐而已。这些人通常都是作为最关键时刻的王牌使用,比如在步战中直冲敌军的陷阵武士,以及攻城战中先登城墙的战斗兵。
郑云鸣亲自创制的端平步人甲,本部却无缘装备。对于为了装备三千领铁甲身而努力的荆鄂副都统司军兵来说,数量是第一位的要求,这些华丽的战甲适合制置使用来炫耀武力,却不适合大规模补充几乎是赤身裸体的和敌人战斗的第一线部队。好在在陆循之的严厉督促下,合格的盔甲和器械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所有的新造军械上都雕刻着工匠们的姓名,当这些武器中的佼佼者立下奇功之后,其*者的名声自然也会远播中外。
陆循之在做的还不止于此,他最大的功绩是广泛清查了京湖民户账册,并依照郑云鸣的安排制定了保甲训练计划和夫役动员计划。以往官府抽调夫役,不是临时雇佣就是随意到乡村中强行抽调,不但效率低下、行动迟缓而且扰民极大,地方保甲借官府强征夫役之名随意勒索*,一次征调之后乡里如同经过一场兵祸。
如今陆循之按民户账册为全京湖的壮丁编列了详细的动员计划,每个壮丁都领到一块代表身份的夫役动员牌,大战开始后由军队派遣专门动员官会同当地官府深入到乡村进行夫役动员,手段简便而动员速度很快,在第一次模拟的动员中就在襄阳集中了二十万夫役。这套办法的意义之大,以至于后世史家们将历次襄阳大战的结果跟这种办法在京湖推而广之联系在一起,“无陆循之征民法则无襄阳,无襄阳则无大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