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俊的功夫,郑云鸣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好。据军中的老人传说,当年岳武穆在闲暇的时候也曾经露这么一两手绝活来显示身手。当然,韩锋的年纪还小,要成为沙场当独当一面的勇将,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火铳的演放学会了吗?”郑云鸣对看见都统已经起床赶紧过来见礼的韩锋说道:“火器弓箭,俱都不可偏废,两者将来在战场上都会有大用处的。”
韩锋不好意思的背锅了手去:“火铳那边我还没去学过?”
郑云鸣的脸色立时变得严肃起来:“为什么?”
“因为几乎都学不到什么。”韩锋毕竟还是小孩儿,略带几分撒娇似的抱怨着:“一过去了哪些火器队的老兵们,不说好好教你,天天拿你耍笑。一会说放竹将军前要祭神,有神明保佑才射的准。一会又说要打个远必须口占灵诀,要施法作符咒才能让弹丸飞的远。一会又说什么女子和小孩子不许靠近火器,不然引得雷公将军发怒,到了战场上回炸膛。真是胡说八道,难道像赖娘子这样好胆色的也不能碰么?”
他小孩子嘴快,一时还分不清娘子和夫人的称呼区别。郑云鸣只作不知,对他说道:“人总是到了自己无法控制的时候,就会去祈求神明鬼怪。这些火器队的军士虽然号称老手,也不过真正开始接触火器一二年时间,他们对如何使用火炮和火铳只能有简单直观的了解。不要紧,其实前人早就有了使用火器的办法,等过几日你替我拿两本书过去给杨掞,让他依照书中的说法来重新教演枪炮法,让这些施法念咒的劳什子都歇歇吧。”
他挥手叫韩锋继续练习,自己背着手穿过后院,来到书房中。书房中一切俱是昨日离开时的模样,因为制置使司昨日送了极为机密的密报过来,为了避免泄密,他让郑宪和郑仪都不准进入书房。
他从书房的暗格中取出了那封至关重要的谍报。
谍报自枢密院枢机房中发出,以急递铺急脚递从临安飞速发往襄阳府,跟通常的急脚递不同的是,这一次负责递送的是枢密院的一名副承旨亲自担任,另有殿前司侍卫使臣四名随身保护,换马不换人,一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赵葵手上。
郑云鸣打开密报略略一读就明白了这封情报文书的重要性所在,枢府用这么郑重的手段来保护它绝非是小题大做。
蒙古人进攻的时间、进军的路线,所属部伍大将的姓名。兵力的来源,蒙古上下大小指挥官的姓名。一切尽在掌握。就仿佛是宋朝有人亲自到过和林诸王大会的现场一样!
未必就没有宋朝的人真在现场啊。郑云鸣和白翊杰时常看不起南朝的情报工作,认为大宋上下各自为战的情报作业效率低的惊人,而且中间也夹杂着许多荒唐错愕的地方。郑云鸣和白翊杰发誓要用全新的努力来整顿对北方的情报运作,将其纳入到正规化的轨道中。
但南朝的情报运作能力虽然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却在现世是最出色的。当然能够为史书所记载下来,或者为时人所知的只是一小部分,也就是作为使者的有品秩的官员们记载下来的一部分,或者说,暴露在公众视野中的那极小的一部分。
还有庞大而绵密的情报网络正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中默默的运行着,它们可能效率很低,可能传回来很多错漏的信息。但在关乎南朝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个情报网络是值得托付信赖的。
赵葵也曾经对郑云鸣说道:“江南兵不如人,将不如人,弓马器械皆不如人,你以为我们是凭着什么才活到今日的?”
连郑云鸣也不得不承认,能够抵挡住金国百年的攻势,且能够在蒙古人猛烈的第一波打击下生存下来,大宋的情报工作的确有值得他重新看待的地方。
他翻动着寥寥几页的密报,上面列举的胡人头目的名字个个都是名声赫赫。
这个秋天对于大宋来说注定残酷血腥,不知道谁能在此凛冽的北风中生存下来。
他背着手在书房中慢慢的来回踱步,盘算着自己的一万二千名部下应该如何部署,怎样发挥已经在帐前的十多名将军的最大能力。
对于襄阳,对于荆鄂副都统司来说,这个秋冬都不会太容易过。
在堂前等候的众人就是整个荆鄂副都统司的指挥系统。站在左手的武将序列里,在一年前还多是副将、准备将的儒生旧部大多已经成为了正将和副将,三名正将则全部都加上了兵马钤辖或者守把一类的武将官职。去岁提拔的一些低阶军官也已经站在了队伍的末端,其中以刘整、焦进和范子澄三人最为郑云鸣所看重。
文官站在右手一侧,以马光祖为首,刘克庄、徐元杰为辅,整个幕僚机构的运行已经十分顺畅。
兵强马壮的荆鄂副都统司正在等待着主将下达开战命令的一刻。
杨掞不耐烦的拨弄着手指甲。自从副都统迎娶了赖家小娘子之后,短短几个月时间召开军议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五六次。他自认对女人的经验,比在这方面一直保持谦谦君子风度的郑云鸣要丰富的多,但就连他也认为女人不过是劳心劳力之后用来消除疲惫的玩物而已,竟然为了女子而耽误军务重事,实在是郑云鸣生涯中少有的污点。
他侧目望了一眼王登,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并不以郑云鸣沉溺女色为忧。他忍耐不住,拔脚就要往后堂走去。
白翊杰一摆手,用白羽扇拦住了他:“少年情盛,沉醉在温柔乡里是常有的事情。但等无妨,我相信战争的气味很快会驱散笼罩在副都统身边的脂粉香气的。”
杨掞哼了一声,还没的及说话的时候,只听得背嵬军高声喝道:“副都统到!”
郑云鸣穿着一身便服,背着手,缓缓的从后堂走了出来。
“昨日制置使司的通报都看了没有?”还未等众人见礼,他先高声问道。
制置使司的通报大抵和枢密院的密报内容相同,是为了避免在行文中暴露朝廷情报的来源,由制置使司的书写机宜文字进行的二次加工的简易通报。
王登说道:“众将皆都传阅过,正等着副都统前来计议。”
郑云鸣登上大堂,在交椅上坐下。对陆循之微笑道:“陆翁如何看来?”
陆循之手中就拿着昨日的通报,神色沉重的说道:“湖人此次南下进犯,端的非同小可。不但兵马众多,而且名将悉数上阵,显然是意在全力攻下襄阳,将我军歼灭之后对京湖进行全面劫掠。”
葛怀抖动着大胡子冷笑道:“什么史天泽、夹谷留启、塔思,统统都在出征的序列里。还有率领骑兵二万人的口温不花亲王,负责监察胡人大军的女真重臣粘合重山,以及北地重臣杨惟中。”
“去岁的攻略也是这两位胡人的军前行中书省事监察的吧。”郑云鸣笑道:“此二人在北地是仅次于耶律楚材的大臣,地位尚在亲贵镇海之上,这等人物两年监督攻略京湖的大军,可见蒙古的大汗是多么看得起咱们。”
“负责前线指挥的是何人?还是去年的老相识塔察儿元帅么?”白翊杰摇着羽扇淡淡的问道,虽然去年征战的时候他还不在军中。
杨掞和王登对望了一眼,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军师,昨日传来的密报,塔察儿在太原病死了。”
白翊杰哦了一声,微微诧异,塔察儿方当盛年,正是蒙古人最好的前线指挥官人选,本身又一直负责对南方作战,熟悉南方形势,未战而先折了统帅,对蒙古人的南征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敌军的前线总指挥官,据信是塔思。”郑云鸣说道:“去年的约定,今年终于可以实现了。这一次塔思可不会留什么情面,一定会在襄阳好好的与我们厮杀一场。”
“除此之外。”陆循之说道:“敌军还集结了蒙古本部万户忽都虎、乃蛮万户抄思、东平路行军万户严实和京西行军万户刘嶷。”
葛怀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刘黑马终于亲自来了,这一次就让他看看咱们荆鄂副都统的拳头硬不硬!”
郑云鸣只做不理,对陆循之说道:“还有一个人,陆翁说漏了。”
当然不会是说漏了,任漏了以上任何一位的名字也绝不可能漏了他。
王登朗声说道:“预料作为整个征南大军前锋的,是燕京、易州诸路行军万户张柔。”
这个名字在堂上一说出来,引起了堂上一片啧啧惊叹声。
这位从成吉思汗时代起就服役于蒙古大军的北地名将,几乎可以称作是蒙古人用于南下攻伐金国及大宋的头号先锋,屡次以少数兵力击败金国大军的张柔,被金国军队畏惧称为无常张,被戏称为渡金兵前往地狱的杀神。张柔作战亲冒矢石,每每冲突敌阵,陷自身于敌军万重之中,马上步下力战杀敌,先夺其胆色,然后乘势破之。利用这种舍身战法,张柔在攻略金国的战争中屡建奇功,甚至成为了最先进入汴梁城的蒙古军队。灭金之后因为其功劳在南征诸将中功居第一,被窝阔台大汗在太原接见,并赏赐了黄金*的调兵虎符一枚,可称作是此次攻略京湖的蒙古大军中的第一猛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