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翻身顺着粗大的木头杆子溜了下来,尽管经历了数百年时光,但在历代地方官的修缮下驿站的设施还算完备,从这根粗大的立柱就可以看出,金国即使在最后几年的时间里依然尽心尽力的维持着这座驿站的运作。毕竟这里曾经屯驻的是金国最后的野战军团,要时刻保证和朝廷的联络。
也正因为如此,宋军才得以在此据住险要和蒙古人的铁骑相抗衡。
有时候连秦武也觉得讽刺,一群原本是金国降卒的士兵,在金国故地的驿站附近,就要为了大宋继续和蒙古人战斗。
并不仅仅是北地人马的忠义军要进行战斗,前方不远处,刘整谨慎的躲在一辆翻倒的大车后面观察着山坡下的形势。他和他部下的一千名郑云鸣本部人马也一样会参加这场战斗。
刘整看见秦武走了过来,抬头略带抱怨的说道:“怎么不将五千兵都带来,如果是这样,咱们就能一鼓作气的将这支敌人吃掉了。”
秦武哈哈一笑:“这么无谋的话可不像你刘整说的啊。这座山坡如此狭小,怎么能让五千人展开?就算现在只有一千六百人的兵力,也一样展布不开,只能将一部分弟兄安排在山阴处等待呢。若是下到平旷处列阵,敌军俱是骑兵,百骑可围万人,他们根本不用急着进攻,只消将我们团团围住,等待从河南赶来的大军就够了。即便没有等待到足够的增援,就凭这几百号铁骑兵战斗力也不可小觑。毕竟是胡人大汗的亲兵卫队,禁卫所在,战斗力岂是我军可以相提并论的?”
刘整瞪起了眼睛:“统制何必长他人志气,我背嵬军也不是吃素长大的!你且让人把这些大车推开,我自带背嵬兵下去和他们厮杀一阵!”
“这样可不行,”秦武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副都统有严令在,决不允许私自下山去和敌人相斗,一定要等到他们攻上山来.....”
他眺望向山坡下的目光突然变得猛虎一样锐利:“来了!”
远方的旷野上,大队骑兵排成几个整齐的横列小步快速接近九重驿,马蹄踏地的声音密集的敲击在宋军的耳膜上。在山下盘桓片刻之后,敌人终于还是决定要发起进攻。
秦武这时候才完全看清对手的实力,在前的是不到一千名的人马俱甲的怯薛重骑,盔明甲亮,旗号鲜明,最前的大旗上的黄铜牛角标志熠熠生辉,即便远远望去,可汗近卫的威势依然表现的十足。
大约两三千的仆从军骑马紧跟在后,从他们驾驭马匹的熟练度可以看得出来,这些随从也都具备相当的战力,最少不会逊于一般的汉地士兵。
敌军占据了绝对优势,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秦武和刘整所能依托的,就是居高临下的优势和在营地四周布下的临时屏障。
怯薛军毫无阻碍的一直逼近到山坡脚下,将尽一半的铁甲战士和大概一千名仆从兵翻身下了马,开始在山下排成队列。秃鲁花们从马上取下了步战用的武器,将铁盾举在身前,西域式样的弯刀举在手里。仆从兵则站在后面举起步射用的大弓,开始朝山上射箭。
“鞑子开始射箭了!注意隐蔽!”营中的军官们大声提醒着,就算他们不加提醒,这些已经不是初涉沙场的军士们也已经分头开始寻找掩护。但这一次鞑子放出的箭雨的密度和力度显然都超过了以往,对于有一定经验的战士来说,这意味着敌人的射术更加优秀,手中的强弓更加有力,同时也意味着对手的实力,他们不会仅仅只是射箭有力,接下来的肉搏作战一定更加强硬。
宋军的弓箭手亦开始还击,但木弓限制了弓手的发挥,箭雨落在山下的敌人阵里软弱无力,尤其是对于全身铁凯手举大盾的秃鲁花战士来说,更是如同瘙痒。
祁都当然不会认为宋军中只有这些软弱的木弓,在去年的战斗中许多蒙古军兵都被宋军凌厉的箭矢所击倒,只是敌人既然使用这样的弓箭作为反击,那便是自行放弃了初期的弓箭较量。
他站在队伍最前列,举起盾牌,右手猛地向前一挥,发出了进攻的讯号。
这是宋军第一次遭遇到下马步战的蒙古本部精锐。他们不知道这些在马上腾挪如飞的战士是从哪里学习步战技巧的,看只消看到他们的阵容,丝毫不亚于最精通阵前搏杀的宋军步卒。他们拍成紧密的横列,肩头靠着肩头,盾牌依偎着盾牌,脚步一致的开始朝山上推进。
若是宋军排布成这样的前进阵型都稍嫌紧密,难免觉得有不方便行动的地方,大军也不易保持整齐的阵型,故而宋军所谓堵墙而进的阵势,其实前后还保持着一定的空隙。可是这些秃鲁花军前进的时候,几乎真的就形成了一面迎面压来的人墙。并且用整齐划一的动作来让这面墙壁毫无滞涩的朝前推进。
“那颜!天色不早了,我们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够了!”副将在祁都身边大声提醒道。
祁都抬起头看看已经开始朝西面倾斜的太阳:“没问题,我们冲上去厮杀一阵,天黑之前结束打斗,然后就地在山坡上宿营!”
万一在天黑前不能解决掉山上的敌人呢?那将会在夜暗中和敌人进行步战,会发展为一场形势极端混乱的混战,在混战中即便是训练有素、战力强悍的一方也根本无法发挥实力,谁胜谁负完全就是在掷骰子,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打的宋军四散而逃却肯定无法在黑暗中追击了。最坏的情况下,自己的队伍都有可能被弱势一方的宋军所击溃。
在黑夜中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但祁都却有着绝对的自信,他完全相信手下这些强悍骄傲的小伙子们的实力,在天黑以前,至少能够将敌人赶下这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让他们大部退到平原上,然后就只剩下等待黎明。
山上的宋军突然纷纷猛地从掩蔽的地方站了起来,一排力道强劲的弩箭破空而至,秃鲁花们举起手中的大盾挡在身前,将弩箭尽数挡了下来。
宋军的发射并没有停止,而是零零散散的不算发射强弩,但在一面挨着一面的盾牌组成的坚不可摧的墙壁保护下,弩箭所能造成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显然这些所谓的“强弩”也并非是宋军手中第一流的*。秃鲁花阵势半点也没有迟缓,反而加快了速度,朝着山坡仰攻而去。
祁都心中突然冒出一点疑惑,或是他自己用兵,必然在此地安排一支精兵悍将接应北上部队。说不定是还会安排一部分箭筒士协助怯薛军防守,人员、武器、器械必然尽是最好的。可是南军大将并没有做这样的选择,这是放手让援兵和北上部队一起被自己歼灭么?为什么他会有这样愚蠢的安排呢?
但战争的形势实在容不下他多想,秃鲁花的阵势已经渐渐逼近宋军外围的障碍,宋军躲在营地中紧张的看着敌人一步步的逼近自己的营地。突然宋军营中响起了短促而尖锐的哨声,宋军齐声呐喊,手舞着团牌、短柄刀、*和斧头离开了营地,朝着秃鲁花阵势猛冲过来。
对方的主将倒也不是全无经验,懂得不能让秃鲁花直接逼近到营地近前,这和守城的道理是一样,若是杀到用来代替栅栏的由推翻的大车组成的环形防线近前,宋军的士气就会完全被秃鲁花所压制,营寨实则就已经破了七成,若想着在敌军逼近营地之前就要将敌人阻遏住,只有先行冲出在障碍间和敌人进行一番战斗,先行顿挫一下敌人的攻势。
这也正是祁都求之不得的事情。
若无敌军迎战,怎能显示怯薛军的强悍!
他举起手中那支包着浑铁的短矛,大喝一声:“洪巴图鲁!”
秃鲁花军爆发出山呼海啸一样的应和声:“洪巴图鲁!”阵势从前排开始松散,将士们举着闪亮的西域钢刀勇猛的朝着宋军迎了上去。
刀剑的碰撞声、盾牌互相撞在一起的声音、混杂着蒙古话、带着各地口音的汉话、女真话、回鹘话的叫骂声、枪头刺进身体的声音、甲叶被斧头劈开的声音在鹿角和拒马子间奏起死亡的旋律,红色的血雾一团团的喷溅在鹿角叉和乱石间,不断有人倒下,幸运的人倒地之后立即断了气,一些人受重伤尚未马上归天的,躺在满地的刀枪和尸体间大声呻吟呼救,还没有得到同伴的救助先招来了敌人的刀枪。
秦武带着人守在大车后面,冷静的看着前方展开的战斗,虽然出击的是郑云鸣赖以自豪的背嵬军,但郑云鸣建军时间毕竟短暂,即使是号称诸军之首的背嵬军也没有几年的战斗经验可言。另一方面郑云鸣坚持以书生为大将,山农充士卒的政策正在慢慢的暴露出恶果。这样的军队结阵进军的时候固然纪律严谨气势十足,但在单对单的打斗中毕竟不能与精锐的职业战士相比。即使这些人是已经经过严格操练的背嵬军。